第12章 白神姬路想过平静的生活②

「没人告诉你先锋这个职位只有在比赛里才这么叫，现实根本不会有人把这个词当做后缀来称呼人的嘛？而且我已经退部了，别用那种奇怪的称呼叫我，小鸟濑川。」

踩在通往五楼的阶梯上，姬路露出了极度不爽的神色。

「嗯？惹你不高兴了吗？抱歉抱歉，在我看来明明是个不错的称呼哪。」

走在前面的小鸟濑川头也不回地说道，虽然嘴上说着抱歉，她的语气中完全没有一丝诚意。

她就是这样的人吧。

姬路有些无力地垂下头。

在剑道部这家伙还蛮有名的，听说原本上的是一间剑道强校，结果在和其他学校的友谊赛中惹出是非，上半学期中途转学来了神山。

不过奇怪的是，她加入剑道部之后根本就是个幽灵部员，基本不和其他部员交手，在社团也很少说话。

不，应该说她的身上总是有种飘然的、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气质，像是天然屏障一般让普通人对她敬而远之。

姬路本人也没有和她交锋过的印象，搞不好这是她们第一次对话也说不定。

「不过你居然记得我耶，真没想到。」

小鸟濑川意兴阑珊地说着，笑了一下。

那是不带善恶，发自内心感到什么东西非常好笑或者说是滑稽的笑声。

「但你应该不记得我的名字吧。」

「为什么我非得记住你的名字不可。」

「没那个必要，不过我记得你哦，白神姬路。」

「……毕竟我很有名，在负面意义上。」

自嘲地说出这句话，姬路不自觉地放慢了脚下的速度。

「那倒也不是。」

她慢悠悠地否定了，说完一蹦一跳地走在楼梯之间，甚至还好心情地哼着旋律非常耳熟的曲子。

这家伙的脑回路究竟是怎样运转的。

姬路一时语塞，只能干瞪着眼睛看向前面的人，但对方却毫无察觉，继续侃侃而谈。

「我跟你无非是两根浮在水面的枯木突然因为水流的关系撞在一起的感觉。要说起来，我没想过有一天能像这样和你单独聊天。」

「你根本不是那种喜欢聊天的人吧。」

「不，我还算蛮会聊的，至少不会轻易冷场。」

「……」

这不就已经冷场了吗。

完全不知道她的自信是从哪来的。

姬路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无聊地暗自数着脚下踩过的阶梯数。

旧教学楼的每级楼梯都由黑白双色区别开来，如果是螺旋阶梯一定会令人眼花缭乱吧。

可惜长年累月的刮蹭导致边角被磨成灰色，现在看来只不过像是用旧的钢琴键盘而已。

「啊，到了。」

刚抬起头，姬路的视线就立刻对上拉门上碎裂的贴符，不透明玻璃上沾染了大面积的放射性斑驳污点，合金拉门的外侧则露出一片可疑的类似人类手掌形状的烟熏痕迹。

「……」

沉默了一会，她定定地看了拉门一眼，利落地后退转身 。

「我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喂喂，白神，你以为我们到底为什么才爬到五楼的？」

轻轻松松拉住姬路的袖子，小鸟濑川把一脸极度不情愿的姬路拽了回来，一手拉开保健室的拉门。

「还有，千万别在保健室门口说身体不适这个词，这里的危险级别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

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立刻充斥了姬路的鼻腔。

她皱了皱眉，用袖子掩住口鼻，同时也睁大了双眼。

人类这种生物，活得再久，也有一生都未踏入过的区域。

在这光怪陆离的房间里，白神姬路深刻地认识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异常昏暗的房间里，原本应该是窗户的位置全都被贴上了黑色的不透光贴纸，唯一的光源只有最里侧上方的换气扇。

换气扇下方的瓦斯灶上，烧杯里泛着可疑紫色气泡的液体正在咕嘟作响。

木质的古旧桌面上摆满了各种透明罐子，暗黄色的液体中浸泡着姬路从未见过的奇怪标本。

原本就很狭窄的空间里，地上挨挨挤挤地放满了各种实验瓶和烧杯，连里面的两张床也没有幸免于难，被包着牛皮纸的包裹塞得满满当当。

「打扰了……嗯？老师不在哦，看来你备受命运女神的眷顾呢，白神。」

「哇，那个长着触须还有犄角像恐龙一样的生物标本是什么？！」

「啊，那个吗？据说是老师自己做的合成标本。」

「那个像婴儿胎盘一样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东西呢？！」

「是合成标本。」

「那只蛞蝓拖着像人头一样的壳……」

「合成标本。」

「……你确定在这里的是老师而不是疯狂科学家吗？！」

「你很失礼哦，白神。」

姬路终于闭上了嘴，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为妙。

「啊，找到了。」

擅自在床边的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后，小鸟濑川随手拿出一套新的制服。但从尺寸来看，对于比姬路还矮半个头的小鸟濑川来说稍微大了一点。

「话说，这里为什么会有备用制服？看起来也不像是你的，难道是保健室老师的爱好吗？」

「是熟人的，暂时借用一下而已。而且，请不要再为保健室老师平添奇怪的爱好了，光是想象那个光景我的脑壳就一直痛个不停。」

「是这样哦，那么，你所谓的鹤的报恩呢？先说好，我对食物可是很挑的，如果是难吃的东西我会跟你抱怨一百遍再把东西吃掉。」

姬路明显带有催促意义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来，虽然一时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但在明确自己会收到什么样的『谢礼』之前，她还心存一丝顾虑。

小鸟濑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

「白神，你这样性急会不受女孩子欢迎的。」

「哼，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受女孩子欢迎了，倒不如说，她们想什么跟我完全没有半点关系。」

姬路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说道。

「是吗？就我观察而言，如果给剑道部的单推分布做个饼图的话，一半是石上，剩下一半对分的话就是你和恋渊了，这点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醒醒，就算是现实偶像都不会信单推这种词了，你不如直接说整个剑道部都是石上的单推还合情合理一些。」

「呵呵，如果你也愿意戴上面具构建出合适的人设，人气肯定不会输她。」

「说什么傻话，我活着又不是为了取悦他人。」

「人活着就免不了委曲求全，这是我最近才学习到的。」

「不不，作为普通人来说这种一般论调应该从最初集体活动时就会学到的啊，嗯，是幼稚园来着？」

「我在这方面一直都很粗神经啦，这应该算是另一种层面的悠然自得。」

小鸟濑川有些得意地说着，顺势将淋湿的发丝拨到一边。

虽然淋湿的状况并不严重，但衬衫吸附在她身上隐约浮现出浅浅的内衣痕迹。她的身材有着不输姬路的平整感，领口既没系丝带领结也没系领带，敞开的衣襟和露出的白皙肌肤还有锁骨线条给人一种极其妖艳的感觉，对有特殊癖好的男性而言肯定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吧。

这么想着，姬路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不过，你说的没错，总之快去把衣服换掉，看你穿着那身衣服连我都觉得难受起来了。」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我应该稍微感谢一下她们，水桶里有泥沙的部分都沉淀在了下面。」

小鸟濑川毫无自觉地微微一笑，拿起新制服走到另一侧的床边，拉上隔帘。

「虽然救场的时机不太对，但从结果来说我能逃过西莲寺的说教已经非常难得了，所以我可是非常感激你啊，白神。」

狭窄的房间瞬间被换衣服的窸窣声和沉默所笼罩。

「……我才想问西莲寺那家伙为什么会来找你。」

沉默良久，听到隔帘对面传来衣料摩挲声，姬路有些不自在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桌面的奇怪标本。

但仅仅扫了一眼，她就慌慌张张将视线投到了别的地方。

「当然是因为走投无路了，也就是病急乱投医。」小鸟濑川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幸灾乐祸，不过很快她话锋一转，「说起来，你和西莲寺的关系似乎很微妙嘛，难道你们以前关系很好？」

「你的推断依据我真的完全估摸不到……」姬路皱着脸，一脸复杂的神色，「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以前我至少还不会被她用优等生这种词揶揄。」

「嗯？优等生这种词难道不算夸奖吗？而且她说当初邀请你进剑道部耶，这不是挖到宝了吗。」

「恰恰相反。」姬路移开视线，她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床边的罐子，语气也变得阴沉起来，「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反而越来越疏远，最后根本不说话了，她应该是感觉挖到鬼了。」

「哇哈哈……原来如此。」

「喂，稍微给我否定一下啊。」

「嗯？我只是稍微想到一件事，西莲寺她啊，应该是说谎了。」

「说谎？你指什么？」

姬路疑惑地盯着隔帘的另一侧，直到小鸟濑川慢悠悠的声音传过来。

「用说谎这个词来定义她的行为也许不够正确，因为她自己可能根本就没注意到。但是我想说的是，她之所以四处搜集证据，并不是因为相信石上，而是恰恰相反。」

「所以她才想找花见文乃当面对质，你的意思是这个吗？但是为什么？说到西莲寺，那可是剑道部首屈一指的石上LOVE啊。」

「……白神你，在人情方面比我还神经大条耶。」

听了她的话，小鸟濑川突然顿了一下，发出有些愕然的声音。

「……」

「呼，要一个疏于人情往来的人跟另一个行走在人际边缘的人解释未免也太困难了，你就权当是直觉来理解吧。」

隔帘一侧的床晃动了一下，刷的一声，隔帘被拉开，小鸟濑川走了出来。

看来那身制服的确有点大，她刻意将袖子向上卷了卷。

看她这副样子，似乎继续追问也得不到想要的答复，姬路干脆地放弃了这个问题，继而话锋一转。

「那么你和花见又怎样，关系很好吗？」

「大概算是同伴以下朋友未满？不过，」小鸟濑川迟疑了一下，斟酌片刻，她继续说了下去，「她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那是什么形容。」

「嗯……」

小鸟濑川沉思了好一会儿，她一边思考，一边打开办公桌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两个面包，递了一个给姬路。

「给，鹤的报恩。」

「嗯……」随手接过还没有开封的面包，也没有心思纠结面包的品质，姬路追问道，「所以说花见究竟怎样？」

小鸟濑川一时没有回答，看样子还在脑海中挑选合适的形容词。

过了一会儿，她扯开包装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吐出简短的话语。

「她有颗异于常人的慈善心。」

「……总之就是怪人对吧，我明白了。」

「不，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一概而论的，比如说一般人会为他人做到何种程度的话，你觉得能为别人去死吗。」

「假如是特别重要的人……」

「如果对方是陌生人呢。」

「咦。」

「她做得到哦。」小鸟濑川平静地看着姬路，「她就是那种，如果你因为双眼失明去求她的话，她会微笑着把眼睛摘给你的那种人，即使你们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那也……」

太可怕了。

姬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小鸟濑川，但她发现，小鸟濑川的眼神中丝毫没有玩笑的色彩。

「很可怕是吧？所以我觉得能和花见打交道的石上也很厉害。」

小鸟濑川伸手将床上的包裹往旁边推了推，找了块空位坐了下来，顺势朝面包咬了一口。

「你和花见也算是经常打交道吧。」

「我？之前也说过，我们只是社团活动做清洁工作的交情罢了，而且你知道我不经常来社团。」

「这么说也是。说起来，你……」

为什么不怎么来剑道部。

但姬路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聊这个话题的地步，随便问这种问题说不定只会踩到对方的地雷。于是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悄悄改变了话题。

「可『里神』又是怎么回事，我刚才悄悄看了一眼匿名版，根本没有关于石上私生活的帖子。」

「这不就是常有的来自好事者的『关怀』吗？炎上之后再被删帖，就只是键盘侠的自嗨而已。」

只见小鸟濑川愉快地晃着双脚，不堪重负的钢板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抗议声。

「也就是说已经删掉了？」

「毕竟不是什么能够光明正大摆在那里的东西，估计也没有几个人看到就被管理员删掉了。不过，从结果来看还是在小范围内流传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发帖人的目的已经达到，被删帖也不会在乎的吧。」

「但是，会是谁……」

「这就不知道了，虽然石上在学校是那副样子，外面的事情就很难讲了。就算八面玲珑如她，有一两个看穿她本性就此结怨的人也无可厚非。而西莲寺之所以锁定了你，只是因为她的视野，也就是社交范围只在这个学校，而你，恰巧是这个圈子里最容易被怀疑的罢了。」

小鸟濑川事不关己地咬着面包，注意到姬路还没拆开面包的包装纸，她淡淡地开口询问。

「怎么，对鹤的报恩有什么顾虑吗？来来，请不要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随意一点。」

「现实中有哪个家是这种鬼样子……不，我只是有点没胃口。」

「是吗？不过说的也是，没有饮料的确有些难以下咽，白神你是果汁派还是茶派？」

「不是饮料的问题，不过，嗯……果汁。」

「OK，我记得果汁是在……」

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小鸟濑川将咬到一半的面包放在床边的盒子上，刷的一下跳下床，开始翻起旁边的柜子。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姬路叹了口气，转身拉过椅子刚想坐下，却突然感到背后有道奇妙的视线。

那是陌生的、不带善意与恶意的视线。

小鸟濑川正背对着自己，而房间的可视窗口只有一个。

她的目光立刻笔直地朝换气扇投去。

视线越过扇叶，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沙沙摇曳的树影。

姬路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窗外，但那种感觉却再也没有出现。

「哦，找到了……嗯？怎么了，换气扇外面有什么吗？」

小鸟濑川怀里抱着两瓶果汁，疑惑地歪着脑袋问道。

但姬路却无法回答她。

那种感觉，完全消失了。

仿佛一开始便不存在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眉间的皱纹却不由得加深了。

希望只是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