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访者

只要闭上眼睛——

就能听见竹刀的敲击声。

空旷的练习场，无数敲击声交织在一起。

逆光的身影，完美的站姿。

在一瞬间扬起竹刀，继而挥落。

「咔！嗒！」

规律的、清脆的声音敲在心上。

鲜明，尖锐。

如心脏鼓动般。

面罩横护条之间能够窥见端正的五官以及凛然的神色。

白神姬路，她不是天生的强者。

但她的执着，亦或是极端的努力，对强者来说是耀眼的。

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那光芒吸引，但仅仅站在一旁看着却又无法满足。

想要。

橙和在心中低喃。

将那光芒据为己有。

在一瞬间，她因自己的想法而感到错愕。

但她却无法否认。

矛盾的心情。

心脏又开始刺痛起来。

深深叹了口气，她睁开双眼。

印在脑海中的鲜明场景在刹那间消失，唯有手心的痛感传递着真实。

冰冷的雨滴从漆黑的夜空滴落，滑过伞面。

橙和抬起头。

繁华商业街一隅，她驻足于其中一栋多功能楼前。

由莹白色灯管和爱心构成的字母，在错综复杂的标志群中异常显眼。

看了一眼标牌，她略微迟疑，然后径直走向一楼的楼梯。

不坐电梯的理由很多，但最大的原因还是无法估测风险，对于不知底细的建筑，她从来都选择优先走楼梯。

不过，她依然想不通为什么对方约定在这种地方见面。

从外墙种类繁多的招牌来看，这栋多功能楼层里开的不是爱情旅馆就是风俗店，如果被熟人撞见就百口莫辩了。

还好，为了以防万一，她今天换上了私服，纯黑色的连衣长裙以及素色轻薄短披肩，还特地戴上了口罩。尽管打扮相当朴素，她的外表依旧显眼，途经繁华街的路上就有不少人上来搭讪。一路上不停委婉拒绝，令她露出有些疲惫的神色。

「真是个没情调的地方。」身后突然传来Berserker的声音，语调听起来相当无趣，「既庸俗又破烂，和废弃工厂有得一拼。」

「莉兹，现在还不要现身比较好。」

一边微微侧过头确认莉兹的位置，橙和继续向上走着。

「不用担心，莉兹我只是想稍微确认一下，橙和姐姐，你应该没在信那个老太婆吧。」

「信与不信对我而言区别不大，只是……信用的风险太高了。」

一边警戒四周，橙和压低声音说道。

虽然是合作关系，她还没有天真到完全相信对方。

而且她悄悄动用关系调查过真访院的底细，却什么都没查到，这点就已经相当可疑了。

「当初那个阿姨也是这么说的，可还是被骗得团团转嘛，所以莉兹想提醒一下姐姐你，就算来见她所谓的同伴，也要提起十二分的戒心哪。」

从楼梯的转角越过一大步，Berserker一下子轻飘飘地落在了橙和前面。

她不紧不慢地向上走着，跟在身后的橙和也配合着她的步伐稍稍走慢了一些。

「戒心吗……我也不是毫无准备就来到这里的。」

橙和小声说着，瞥了一眼肩上背着的细长皮筒，里面装的可不是练习用的竹刀，而是货真价实的日本刀。

「准备可能不够万全，但是至少……还有你在。」

听到这句话，Berserker转过头，灵活地闭起一只眼睛，眨了眨眼。

「没错，相信莉兹我是完全没问题的哦，不管出了什么事，请一定、务必、必定要依靠莉兹呀，橙和姐姐。」

似乎是对被橙和依靠这件事单纯地感到开心。

那样子相当可爱，可爱到让人一时忘记她是个双手持凶恶武器的狂战士。

注视着她的笑脸，橙和微笑着默默点了点头。

Berserker这副态度单纯是出自于欣赏自己的好意。

纯粹，纯真。

但她还不敢放松警惕。

毕竟她比谁都明白伴君如伴虎这个词的含义。

不知不觉来到三楼。

门口挂着偌大的看板，和其他东拼西凑的小门店不同，这家旅馆占了整整一层楼的面积。

由于是自助式旅馆，店内没有半个人，甚至看不到客人的身影。

顺着标在房门上的号码，橙和很快找到了目标房间。

这间房的位置似乎与其他房间不同，独占着相当大的面积。

想必是VIP豪华间之流。

而且房间里传来有些嘈杂的音乐声。

站在距离门口稍远的位置，橙和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Berserker。

「是是，明白了，多加小心哪，橙和姐姐。」

心领神会的幼小少女微微耸了耸肩，便化为红色灵子，悄悄消去了踪影。

将戒心提升到百分之二百，橙和刻意用力地「咚咚」敲了两下门。

为了避免被里面的音乐声盖住，她尽量提高音调。

「打扰了，我是由SHI女士介绍的，按照约定前来赴约。」

SHI自然就是真访院的缩写，算是最低限度的保密措施。

话音刚落，里面就有了回应。

「来~了~」

门内传来女性的声音，而且相当慵懒地拖长了尾音。

咔嚓一声，门利落地打开了。

短发女性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

门缝里一下子传来伴随着嘶吼的重金属音乐。

完全不顾那分贝高到吓人的声音，女性眯起细长的眼睛打量起橙和。

但是很快，她微微扬起了眉。

「哎呀，稍微有点吵呢，等我一下。」

像是刚刚想起房间里嘈杂的音乐，短发女性迅速折回房间。

哔哔两声，似乎是按下了遥控器之类的东西，房间一下子安静了。

「好了好了，请进，啊，房间有点乱，别在意别在意。」

短发女性随意地招呼着，房门在下一瞬间也完全敞开。

整个房间相当宽敞，设计和装饰风格也相当前卫。

不过就像这位女性所说的那样，地板上堆着各种垃圾，其中占比最高的是零食包装袋。

而且，伴随着卡拉OK的灯光特效，整个房间简直沉浸在光污染之中。

光是踏入这个房间，就让人头晕目眩。

「打扰了……」

刻意不去在意房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橙和走进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虽然步调被稍微打乱了一些，她那端正的五官依旧露出了面具般的微笑，微微朝替自己开门的短发女性点了点头。

那个人的身材相当高挑，穿着这个季节看起来有些闷热的皮衣皮裤，全身都挂着各种叮叮当当乱响一气的饰品，那似乎是被称为庞克的穿衣风格。

妆容则是非常大胆的深色系唇彩和眼妆，两边的头发利落地剪到齐耳的位置，脑袋后面似乎还束着长发，不过因为光污染的缘故不太能看清她的发色。

此外，除了这位短发女性，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坐在心形豪华床边的椅子上，绑着侧马尾的女生正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涂着指甲油。

她身穿点缀着复杂花边的可爱系露肩洋服，和能够窥见纤细大腿的超短裙，从年纪来看应该和自己一样是高中生。

不过，唯一让人感到异样的，是她所坐的「椅子」。

那是一个四肢着地跪在地上，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男人。

对这有些诡异的状况，橙和只是微微愣了一秒，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

从一开始，她就不认为真访院的「同伴」会是什么正经角色。

所以，即使心中存有疑问，她却不打算特意问出口。

橙和的视线慢慢移动着，再次回到一开始的短发女性身上。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恋渊橙和。」

她微微低头，开诚布公地说道。

既然真访院已经掌握了自己的情报，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嗯，你还是高中生吧？看起来不坏嘛，是吧大小姐？」

虽然短发女性满面笑容，但那细长的双眸中并无笑意。

那是橙和所熟悉的，以自己的标准估量某人时常有的眼神。

不过，尽管她把话题抛给了被称为大小姐的少女，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良久，她只得清了清嗓子，再次重复了一遍。

一字一顿，压低声线。

「……大小姐。」

「啊，知道了，真麻烦。」

绑着侧马尾的女生终于抬起头，用吊梢杏眼瞪了短发女性一眼。

「终祭，终祭桧奈乃（Syuusai Hinano）。」

一边修整指甲的边缘，她有些不耐烦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恋渊是吧，真亏那种不知名的家族企业也能混出名声来呢，明明连三外七内都不是。」

紧接着，带着烦躁的心情出言讽刺。

「终祭……？」

一时间忘记理会她话中所带的刺，橙和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三大外燃机关之一——终祭。

可以说是曾经统领了三大外燃机关的家系，会参加圣杯战争虽然并不意外，但要突然将眼前这个女生和名门终祭联系起来，着实有些困难。

「怎么，听到终祭的名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

像是厌烦了橙和的态度，桧奈乃撇了撇嘴，显得有些不太高兴。

「……失礼了，」虽然还半信半疑，橙和依旧维持着平和的语气坦然道，「只是没想到会遇见曾经的三外之首……」

「三外之首吗，哼，这顶高帽子还是不要了吧，多亏了守刀和神山，现在的终祭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

橙和默然不语。

她对废除三外七内自然有所了解，不过据她所知，三外虽然对外宣称被废除，实际上只是立场被削弱，即使现在也在各自的领域活跃着。

「什么都不是」这种说法也许只是出于对守刀和神山的怨恨，或自身没落的自嘲罢了。

「哎呀呀，那种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大小姐。」一边面露苦笑打着圆场，短发女性朝向橙和，「我的名字是雫，神庭雫（Shintei Shizuku），请多关照啦，小妹妹。」

用欢快的语气说着，她笑眯眯地注视着橙和。

终祭之后是神庭吗？

橙和内心暗自一沉。

神庭，曾经的七内之一，同时也是武斗三家之一，侍奉终祭的家系。

和其他两个武斗家系不同，既不像佣兵守刀也不像武器工匠紫镜，神庭专于暗杀。

专为暗杀而生。

橙和的视线悄悄越过她，她身后的桌子上随意地放着一只造型凶恶的钩爪，沟刃有血槽，也就是说，那可不是装饰用的玩具。

虽然看上去没有用心保养，但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就是她的武器。

但即使手上没有武器，橙和也意识到了——这个自称神庭雫的女人，她身上毫无破绽可言，不仅如此，还平静地散发着一种威压感。

看来，这对主仆是终祭的可能性相当高。

「……即使听到我的名字，你看起来也毫不惊讶呢。」似笑非笑地看着橙和，神庭眯起眼睛，「还是说，你是那种不会将表情显露在脸上的人吗？」

「……」

未等橙和开口，她就接着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了下去。

「不过怎样都好啦，如果只听到暗杀家系的名字就怕得不行，对我们来说也不值得一用。」

她毫不客气地，直白地抛出了利用这个词。

不过，橙和的想法和她也差不了多少。

「惊讶也好害怕也好，既然大家利害一致，就没必要了不是吗。」保持着微笑，橙和用冷静而平稳的语调缓慢地说，「不过，如果牵扯到家系问题……」

「恋渊，有件事你必须搞清楚。我呢，不是以家族的名义，而是自己单独行动的。」

不客气地打断橙和的话，桧奈乃挑了下眉。

「所以，你懂的吧？」她一字一顿，犹如警告般低声说道，「禁止向别人泄露我的情报，否则下场如何，你应该很清楚。」

她冷淡地说着，拧开另一瓶指甲油的盖子，用毛刷蘸取甲油后，在瓶口刮去多余的部分。

「……既然要合作，保守同伴的秘密当然是最基础的。」

橙和缓慢地淡淡说道。

「同伴吗……」

弯了弯唇角，桧奈乃有些讽刺地笑了。

不过她没有直接否定，而是抛出另一个问题。

「话说回来，关于真访院，你是怎么看的？」

「……」略一犹豫，橙和斟酌着选择了比较保险的词，「是个相当神秘莫测的人。」

「也就是形迹可疑的意思吧，你说话一定要讲得那么圆滑才行吗？」

瞪了她一眼，桧奈乃的语气莫名有些不高兴。

「不过，这个说法倒也没什么问题，就是……也太缺乏个性了吧。」

很快，她小声咕哝着，自顾自地消了气。

倒是站在一边的神庭，嘻嘻笑着，像在邀功般面带骄傲。

「我倒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听她的话哦，大小姐。毕竟我的主人就只有一个，不用说那当然……」

「所以，虽说是合作，我们都有各自的目的。」

完全无视自己的仆从，桧奈乃虽然面带嫌弃却依旧维持着冷静的语调，像是劝诫般对橙和说道。

「这个团队命中注定会四分五裂，所以，不要抱太大期望——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你不也是，踩着别人当垫脚石才爬上来的吗？」

「……」

橙和一时无言。

桧奈乃的直白，不仅仅是一语中的，更是像一根刺扎进她的心。

「别一脸苦涩，总之我的意思就是，有什么话最好开门见山地说出来，否则到最后谁都捞不着好处。」

「那么……」

沉默良久，橙和终于小声地开口。

她满脸紧绷。

「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呢。」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桧奈乃毫无波澜地说道，「说说看吧，我不保证会答应你，但至少可以听听看。」

「请你不要对白神姬路出手。」

那是郑重的，略带祈求般的语气。

「白神姬路……就是那个之前计划要抓来的人吗？叫我别插手？真有意思，你们是什么关系？朋友吗？」

「……不，只是……」

对于这个疑问，橙和微微露出有些苦涩的神情。

闷痛和刺痛同时从心脏和手心传来。

「……有些交情而已。」

她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落寞地说着。

「有些交情吗，你真喜欢这种暧昧不明的词呢，都说过少讲得那么圆滑了，简直无趣到家。」

不满于这个回答，桧奈乃满脸嫌恶。

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淡然的神色。

「不过，反正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坏处，姑且就答应你好了，只要没有杀她的必要我就不会对她出手。相对的，我也提个要求，听好了，这不是请求而是要求。」

涂好的指甲油似乎已经晾干，她满意地看了看散发着淡淡光泽的指甲，从椅子上下来。

「替我把这垃圾丢掉。」

扬了扬下巴，她看也不看橙和一眼，便爬上了心形豪华床，拿起枕边的手机。

「……」

橙和看向之前她坐的地方。

是那个被当成椅子的男人。

一边滑着手机屏幕，桧奈乃百无聊赖地开口抱怨。

「啊，这家伙太烦人了，人家不过逛街累了想在长椅上休息一下，他就立刻跑来搭讪劝诱。搞什么，难道以为我是神待少女吗？因为嫌麻烦就顺势下了个暗示，让他充当ATM机兼椅子了。不过作为椅子他一点都不好坐，感觉还有点恶心。所以，算了。要丢要杀随便你，暗示我已经下了，丢在哪里都不会对我造成麻烦。」

「虽然原本是我的工作，不过既然大小姐这么说了，那么就交给你了，橙和小妹妹。」

雫露出淡淡的微笑。

但是不难看出，她似乎对橙和的处理方式抱有一丝兴趣。

如果是她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肯定会灭口的吧。

明明对这个人完全不了解，橙和却莫名这么想。

不过，应该还有更加稳妥的做法。

斟酌再三，最终，橙和谨慎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