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Moonlight②

穿过门厅，脚下的黑色大理石地板无限延伸，映照着客厅顶上吊着的巨大水晶灯，明亮如镜。

「我回来了，母亲。」

将书包放在手边的置物架上，仁美环视了一圈长桌边的客人，微微低头致意。

宽敞的客厅里，纯黑长桌边共有4人。

「……仁美。」

坐在上座的女性朝她轻轻点头，示意身边空着的座位。

现任神山家家主——守刀姬月（Kamitou Himeki）。

明亮的灯光清楚地勾勒出她的脸部轮廓——尖尖的下颚，冷峻的眉眼，银色的头发长过双肩，配上白瓷般的肌肤和颇有气质的薄唇。这位家主散发着淡漠的气息，同时，她的美透着一股成熟的气质与威严。

「……」

站在姬月身后，穿着女仆装的女性毕恭毕敬地替仁美拉开空着的椅子。

轻轻向她道谢之后，仁美坐了下来。

Assassin不知何时悄然灵体化，跟在仁美身后的樱诺则一语不发，状似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

「您还没吃晚餐吧？待会我去厨房帮您重新准备。」

女仆小姐端上茶后，弯下腰在仁美耳边轻声低语。

「麻烦你了，恋歌姐。」

微微侧着头，仁美小心翼翼地低声道谢。

女性露出宛如春日的柔和微笑，旋即踩着轻巧的步伐回到姬月身后的位置。

她的站姿异常美丽，飘逸的黑色长发，荷叶边头饰，加上长裙过膝的正统女仆装。

夜久恋歌（Yahisa Renka），据说是母亲学生时代关系非常融洽的学友。年纪上来说应该是阿姨的辈分，但如果真这么称呼的话，只会招来充满杀气的微笑。

不过说起来，这个宅邸里聚集的人基本都是旧白城女子学院的毕业生或相关人员，客厅里的另外两人自然也不例外。

「回来得相当迟呢，下妻……唔，现在应该是叫罗兰修女吗……她留你帮忙了？」

以优雅的姿势坐在桌边，身穿职业套装的女性将茶杯放回原位。

她用眼镜后那双让人联想起暮色的双眸凝视着仁美，浅紫色长发过肩，微长的刘海用类似不等号形状的发卡别了起来。

七濑月草（Nanase Gessou），被誉为神山家参谋的人，不用说也是旧白城女子学院的毕业生。

不过私底下因为过于喜欢打赌，据说她曾经因为某个赌局输得存款清零，还背上几千万的债务。

这么想来，真搞不懂她究竟是聪明还是迷糊。

「是的，稍微帮忙整理了一些东西。」

仁美神色平静地回答。

事实上除了整合事件资料之外，她还帮忙照顾了一下迷迷糊糊睡在隔间的西莲寺。

虽然那并非出自本愿。

「……」

终于，她的视线落在长桌边的最后一人——穿着白色医用外套的黑发女性，坐在稍远的角落一语不发。

她的眼睛如黑曜石般漆黑，有种深不见底的魔力。

不过那苍白的脸色和重重的黑眼圈让她整个人散发着阴暗的感觉。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应该就是被樱诺称作像鬼一样的人。

她的姓是中世古（Nakaseko），不管旧白城时代还是神山时代，她都是那所学校的校医。不仅如此，据说她的外表一直没有变过，加上她那诡异到乱七八糟的保健室，跟她有关的话题总是与怪谈有所联系。

「那么，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的语调没有半点起伏，但是听得出，因为话题被打断的缘故，她似乎不太愉快。

「我再重复一次，简明扼要地说——晚上，东区有人死了。」

话一出口，空气一下子溢满沉闷感。

「……咦。」

仁美微微睁大眼睛。

而那双黑色的眼睛只是相当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我可没空跟你开玩笑」她的眼神似乎这么说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仁美终于勉强恢复了平静。

轻轻开口，她不禁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发现时是八点，死亡时间是在那之前的半小时左右，死者为女性，地点在靠近郊区的三叶野生动物园。」

「动物园……？那种时间应该早就闭馆了，闭馆前没人发现她吗。」

「别指望那种老旧动物园的安保系统，保安的薪水还没多到能让他们认真做事的程度。总之，闭馆后，棕熊区的工作人员发现棕熊不自然地聚在一起，起初还以为是游客投下了什么食物，慌慌张张调取监控之后看到棕熊聚集的地方有一大摊血迹，这时候才意识到出事了。不过那人报警之后就只是害怕地缩在办公室里，等警察来时，熊舍那边就剩下骨头的残渣。」

话语中没有丝毫感情色彩，中世古冷淡而机械地描述着。

想象着那场景，仁美内心难以抑制地涌上一股恶心感。

「嗯，讲太多也很麻烦，我就先说结论了。」

似乎已经习惯这种谈话内容，七濑干脆地开始了总结。

「如果要问自杀的可能性，嗯，有是有的，虽然微乎其微。不过比起普通自杀，我认为和之前两起事件的关联更大。」

「您的根据是……」

「首先当然是不自然的死法，短期出现这类尸首无存的例子，怎么想也很蹊跷。关于现场是否有魔术残留的痕迹，我刚刚通知下妻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吧。」

「不过，有一点我很在意。」

她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摊在桌上的是整个市的平面地图。

「北区废弃游乐园，北区池井公园，东区三叶野生动物园——分别是北区和东区邻接其他市的边界。虽然这么想太过简单……但是，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共同点也许就是这系列事件的运作规律。」

七濑盯着摊在桌面上的地图，三个点的确分布在最北和最东的位置。

「您的意思是，南区和西区接下来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只是推测，但如果南区和西区也发生这种事的话——也就是说，有人企图在这个城市的土地上刻下莫名其妙的十字，我有预感，后果会不太妙。嗯……不太妙这种形容应该算是可爱的了，如果真是某人在献祭，最终会召唤出什么来呢。」

虽然是相当冷静的分析，她的脸上依旧笼罩了一层新霾。

「召唤出……难道是圣杯战争规格之外的东西？」

「不好说，如果出了什么大事件，到时只能祈祷整个城市的安保系统，包括目前聚集在这个城市的魔术师和参战的御主能招架得住了。」

微微叹了口气，七濑端起茶杯，将杯里的红茶送入口中。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两种——一是揪出当事人，二是守住南区和西区。老实说，第一种很难，这次也和前两次一样，监控录像和魔术追迹起不了作用，科学和魔术都不起作用的时候，要找到一个跟死者素未平生的人可不那么容易。」

「这次监控录像也不行吗……」

虽然有所预感，仁美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些许失望的色彩。

「只有那个女人自己爬进棕熊区的一段录像，下面的部分是其他摄像头，因为动物园人流量不大，下面的摄像头只有一个，不过……」

七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

「不过？」

「那段录像被鸟遮住了，而且是非常巧妙的角度。」

「……」

不知为何，仁美心中突然浮现出某人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可不常有真正意义上的偶然，如果突发了偶然事件，最好还是当做必然来看更符合风险管理的定义。』

那个魔女如此说过。

像是回应她内心所想，七濑接着分析。

「当然，我不认为会有这种偶然，想也知道那是使魔，犯人远比我们想象的狡猾，要抓到对方是相当困难的。目前的办法就只有被动地增加南区和西区的警备，不过那些人也只是普通人，能不能派上用场还很难说。」

「那么，」毫不犹豫地，仁美用冷静的声音回道，「让我也加入巡检吧。」

「……唔，这个提议虽然很有建设性，」沉吟了一会儿，迎着对方坚定的目光，七濑面露难色地偷偷将视线移向姬月，「但是要让小仁美身陷险境……」

不过，姬月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同她的担忧。

「没问题的，而且姐姐应该也会和我一起。」

冷静地说着，仁美的眼睛散发出凛然有神的光彩。

「唔，这么说来你们结盟了是吧，至少暂时不用考虑和小姬路开战。」

这么说着，七濑苦恼的神色稍微减轻了一些。

「仁美，」姬月轻轻开口，声音低沉而悦耳，「保护好姬路。」

「是的，我明白。」

静静地凝视着她，仁美用力点了点头。

她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那么，该说的差不多都讲完了。」

趁着中间沉默的空档，中世古接着说道，她的表情依旧淡然。

「重复一遍我来这里的目的，我就是因为不想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缠上，才选择来这里避难的。接下来就请你们自己聊吧，我有些累了，想先睡觉。」

「避难……？」

从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她口中说出这个词，仁美感到有些意外。

结果，中世古用阴沉的眼神定定地盯了一会仁美，似乎是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但是很快，她投来放弃的眼神，开始解释。

「看来修女没跟你说，先前死掉的那两个人都是旧白城的研究员，估计今晚死掉的倒霉鬼也是。虽然我挂着校医的名号，那个时候多多少少有参与到旧白城的研究之中。」

旧白城……

那是与母亲的过去渊源颇深的名词。

虽然仁美知晓其中牵扯到很多黑幕，但那其中有着母亲不想提及的过去，她也从来都不愿深究。

「考虑到涉及姬路那边，我让下妻对你们谎称死者是普通上班族，抱歉，忘记跟你说了。」

这时候，七濑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

「可那时的研究应该早就结束，研究员也都遣散了才对……」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还对旧白城怀恨在心。」

啜饮了一口杯中的红茶，七濑叹了口气。

「而且现在才想到跟旧白城过不去也太晚了吧，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难道是那时的哪位姐妹突然想不开……」

「亦或是，那时的某人，也参加了圣杯战争。」

姬月低声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这句推测不无道理。

时间点确实和圣杯战争开始的时间吻合，以此为契机而复仇的可能性并不低。

沉默了一会儿，七濑微微眯起眼睛。

「那么就用排除法看看吧，目前已知的Master有守刀、小仁美、小姬路、小姬路的同学是吗？然后还有石上家，未知两名。石上家暂且不表，就直觉来说，剩下的两人相当可疑。」

「剩下的两人吗……从姐姐的同学那里听来的证词，其中之一是一位坐轮椅的女性，似乎姓真访院。」

「真访院……？」小声重复一遍，七濑挑起了眉，「这么特殊的姓氏，我却闻所未闻。」

「不过，也存在假名的可能性。」

「嗯……等下去找人面广的专业人士问问看好了，顺便把旧白城的人员现状梳理一遍。」

「辛苦了，此外，三外七内是否有回应？」

姬月用沉稳的声音接着问道。

七濑打开皮革手册，在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中翻来翻去，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某一页。

「终祭公开说明不参加，凤仪院没有消息，暂时还不清楚，七内基本没回应。嗯……凤仪院如果参加了的话估计早就杀过来了，那些家伙可真麻烦，不过是稍微掐断了他们的一点财路而已。」

她满不在意地合上手册。

不，那可不只是一点。

让基本能和垄断经济划等号的凤仪院一落千丈，本身就结下莫大的仇怨了。

这么想着，突然，仁美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虽然在客人面前看手机并不礼貌，但考虑到也许是什么紧急联络，她还是悄悄滑开看了一眼。

结果。

穿着睡衣，表情严肃的姬路跃然屏幕之上。

「……」

手机差点从她手中滑落。

「怎么了，仁美？」

从上座投来了关心的视线。

「不，什、什么都没有……抱歉，我、我稍微有点事情，离开一下。」

将手机藏在身后，仁美结结巴巴胡乱搪塞。

那明明只是半开玩笑而已……为什么真的发了照片！而且为什么发在群组里，这种闹得人尽皆知的行为究竟是想让谁难堪啊那个坏心眼的前辈！

仁美满脸通红地站起身来，匆匆忙忙离席，期间还差点被椅子绊倒。

「哎呀呀，难得能看到小仁美那么慌乱的样子……不知不觉她也长大了啊。」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七濑略带惆怅的语调意味深长。

「迷惑发言，诛杀。」

顺势坐在七濑边上，樱诺面无表情地咔嚓咔嚓亮起了剪刀。

「你到底要针对我到什么时候，小不点。」

七濑不以为意地瞥了她一眼，完全不当对方一回事。

平时能和她正常对话的时机非常少，但一说上话两人就会吵起来，久而久之七濑已经完全习惯和她的对话模式，最近也很少再搭理她的挑衅了。

就在她回忆过去的时候，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利落地按下主屏幕，看到发信人之后，七濑顺着邮件一行行看下去。

「嗯？是下妻。我看看……嗯，现场的魔力痕迹被人为消除而且还有思念干扰……和我预想的一样。」

小声嘀咕着，终于，她的视线停留在了某一行。

「还有……唔。」

突然，她的脸色变了。

一时间，沉默的空气充满了紧张与压力。

注意到她的凝重的神色，姬月的眼眸之中依旧没有丝毫惊讶的情绪。

她沉稳地，用纤细清丽的嗓音问道。

「……怎么了，月草。」

愣愣地看了一会手机，七濑才终于皱着眉抬起头。

她神色复杂，如暮色般的眼中充满了迷惑与疑虑。

「是说……贤者（Savant）好像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