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鲁伊/stay night

第24章 告白之夜

圆形穹隆的天花板,塔楼小小的窗口映出淡淡的月光,洒落在室内两侧的木质长椅以及灰白两色相间的大理石地面上。镶嵌于四壁,独具风格的彩绘玻璃绀碧底色之上,跃动着微弱的烛光。


教堂规模并不算大的竹取町教会,除了在本次圣杯战争中配备指定的代行者外,也是收容保护圣杯战争相关人士的重要场所。


在这间教堂之中,所有来访者都有意识地选择了相隔的位置而坐。除了试图将脚搭在隔壁椅子上而被在场唯一后辈用冷漠目光凝视最后作罢的小鸟濑川外,其他人的脸上都摆着一副凝重的表情。


「既然大家都集中到了一起,在西莲寺被修女小姐带走之前,就趁现在把那些没弄明白的问题一起讲白了吧……哪,花见?」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小鸟濑川,虽然语气随意,但那一听就不是临时起意的话题。

语气轻佻态度散漫,但每一步都深思熟虑,从她那意图站在善意第三者的立场行为来看,她的想法并非难以捉摸。

但是,在这一局,花见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站在舞台中心的她,真的能如小鸟濑川所愿,仅靠言语解决她们之间的问题吗。


紧蹙着眉头,姬路跟其他人一起无言地将视线投向花见。

一时间,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作为被关注的焦点,花见那张柔和平稳的白皙脸蛋仿佛蒙着一层苦涩的阴影。

沉默地环视一圈众人,她闭上眼睛,将手放在胸口,深深吐出一口气。

睁开眼睛,下定决心的一刹那,她才终于开口。

「正如奈……小鸟濑川同学所说,有件事我必须要跟大家说明。想必大家都已经觉察到了……石上老师的事情,是我向大家说了谎。」

断断续续地艰难说着,花见那淡褐色的清澈瞳孔带着深深的懊悔和痛苦。

尽管预感她会讲出事实,但触到目光的刹那,内心的刺痛与五味陈杂的感情让姬路忍不住想要移开视线,封闭自己的听觉。

明明是梦寐以求的真相。

但真正到了这一步,非常矛盾地,她竟然想要回避这件事情。

到底是为什么。

她不禁在心底质问自己,眼睛却不得不定格般地直直看着对方,凝视着她眼底的痛苦。


「我隐瞒了三千留老师伤害我的事实,在PTA(家长教师协会)上作了伪证,欺骗其他师生,让白神同学被恶意中伤——这些……都是我的错。」

黯淡的嗓音传过来,回响在寂静的教堂中。

那是忏悔。

她的每一个音节都渗透着痛苦,敲击在姬路的心上。

忏悔也好,愧疚也好,这些都是加害者被揭穿后的正常反应。

明明是姬路最想公诸于世的东西,真正由加害者本人讲出来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中那种畅快感。

甚至,心情跟着变得烦躁不安起来。


姬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斜斜一瞥,似乎觉察到她的不悦,西莲寺的表情也跟着变得复杂。


「花见,虽然我后知后觉猜到了真相,但唯有一点我没想明白……如你作证时所说,你身上没有被石上老师伤害过的痕迹,PTA也以此作为证据来判断……归根结底,那些证据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消失了呢……?」

「那是因为……」

迟疑了一下,花见凝视着角落里那一团黑暗,最后放弃般垂下了眼帘。

「白神同学的妹妹应该还记得在公园遇到Lancer小姐的事情吧。那个时候Lancer小姐极力拒绝她的御主和罗兰修女见面,其实是因为我……」

「……等一下,Lancer的御主不是小鸟濑川?」

姬路眉间的纹路变得更深了。

如果说将先入为主的观念倒置一下就是正解的话,那未免太简单了。

实际上,事实远远超出她的预想。

「你还没有觉察到吗,白神先锋……确切来说,御主有两人。」

「什……」

听到小鸟濑川略带嘲弄的声音,姬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坐在另一边的仁美也跟着皱起了眉。

一人一骑是圣杯战争的初始设定,从来没听说过有两人共一骑Servant的例子。

这种情况,是能够被允许的吗?

「既然存在就有它的道理,这可不是技巧也没有机关哪。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真的要问,不如等下问问修女小姐吧。」小鸟濑川轻轻晃了晃脑袋,用手臂撑在椅边的扶手上,「比起这种小问题,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虽然事实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但正如小鸟濑川所说,刚才的问答依旧谜团重重。

姬路迟疑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冷静,重新回到正题。

「……但这和刚才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嗯,其实……」花见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迟疑许久,她才下定决心般地开口,「……因为我是……鬼瓦。」

蜡烛的火焰摇晃了一下。

映照着姬路有些愣神的脸。

鬼瓦……那是不久之前跟Caster提到过的,内燃机关的名字。

「鬼瓦?那是什么……你们不是在说字面意义上的鬼瓦吧?」

非常应景的,西莲寺接连发出困惑的声音。

「如果真的在说鬼面瓦件,我反而要质疑一下自己的神经了……」深深叹了口气,姬路的脸上泛起五味陈杂的表情,「鬼瓦是内燃机关中拥有特殊能力的家系,简单来说就是那种经常能在电视剧里看到的超能力一类的东西……不过据我所知很少有人见过这个家系的人,我还以为他们躲在什么地方隐居。」

「没错……我们家系的人大概率会拥有特殊能力,不过常人很难遇见我们的原因不是隐居,而是因为我们在出生后就被送到其他姓氏的家庭过着隐秘生活,因此我们绝对不会姓鬼瓦。基本上,除了特殊的『当家』级别的人物,其他人都混在普通人之中……我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

姬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的确,这种做法是比隐居安全得多,但从一般意义上来说,也过于无情。

但每个家系都有各自的做法,不会容许旁人插手。

「真的假的?那不是连亲生父母都见不到,这规定也太鬼扯……」

面对西莲寺的愕然,花见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办法,为了让我们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不被世人避忌,以及逃离权力者对能力的滥用,不这么做是不行的。」

「可单就这一点的话,」敏锐地觉察到其中隐藏的问题,姬路再次开口,「来见罗兰修女也不一定百分百会暴露你的身份。」

「事实上……」停顿了一下,花见再次小心翼翼地向角落里投去一瞥,确定没有任何动静之后,她才用有些紧张的音调继续说,「我害怕来这里是因为鬼瓦之间还有一条规则——鬼瓦绝对不能刻意去见同族。而修女小姐……我从母亲……养母那里听说过她的传闻,养母曾经严格叮嘱过我绝对不可以接近修女小姐——Lancer小姐就是为了庇护我,才拒绝了白神同学妹妹的要求。」

「你的意思是,罗兰修女……」

众人微微一怔,转瞬便将视线投向角落。

那片黑暗自然没有应答。

「对不起!虽然获得了您的同意,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把修女小姐卷了进来……真的非常抱歉!」

朝着黑暗,花见带着愧色深深地垂下头。

很快,有什么吱呀滑动的声音传来之后,一块白板从黑暗的角落里伸了出来,上面用铿锵有力的稳重字体写着——

『无须自责,也不用担心,公开这件事是我的责任,会妥善处理。』


修女罗兰——一直沉默不语伫立于黑暗之中的女性便是管理这间教会的代行者,也是此次圣杯战争的监督人。

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色长直发,以厚厚的黑色刘海遮住双眼,灰白色相间的修女服,胸前挂着银色十字架。

除了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神秘感之外,还有一点——她那白皙的脖子上有一条横向的、非常平整的线条形成的刺眼疤痕。

这应该就是她以笔代言的原因。

除此以外,她的存在感其实非常稀薄,只要不刻意去看她,长时间伫立在黑暗的角落里只会让人误以为她是一座雕塑。


尽管如此,看着那白板上的字,不知为何妥善处理这四个字散发出危险的味道。


思考了一会儿,姬路将视线移了回来。

在这之后,花见带着忧郁的神色继续说着刚才的话题。


「我的特殊能力,其一是刚才白神同学所见的,微弱的操纵纸片的能力,还有一点……就是伤口愈合的速度比普通人快。」

「等、等一下等一下!那个,我有没有听错?你说的那不就是……不老不死吗?」

看着情绪突然变得激动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西莲寺,花见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想是没有那么厉害的,我的成长速度和普通人差不多,所以还是会变老的,如果不会的话反而有点可怕呢……至于不死就更不可能了。」

「唔唔唔,虽然没完全明白,但证据消失的原因就是这个对吧……可是,仔细想想,这些事情实在超乎寻常,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不会相信……」

西莲寺用手抵着额头艰难地思考着,一边喃喃自语发出感慨。

少见地,姬路没有搭腔,她的视线正直直地盯着花见。

花见自然也注意到了,没有躲闪,迎着那锐利的视线,她眼中映照着跃动的烛光,然后深深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一直没能说出事实,不仅欺骗了大家,还害白神同学被误解,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真的非常抱歉,白神同学,西莲寺同学……」


没有领会她的道歉,姬路依旧板着一张脸。

长久以来,背负的骂名一直重重压在她的身上。

日积月累的怒意不可能因为一句抱歉就能散去。

而且在那之前,每听到一句抱歉,姬路心底的烦躁就上升一分。


她环起手臂,抬头冷冷望向对方。

「你能说出事实,我觉得很了不起。但是花见,我必须问你,既然现在你有坦言讲出事实的勇气,当时为什么要包庇石上?」

「我……那是,因为我……」

花见依旧低着头,只能听到她小声发出怯懦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做这件事是为了石上?还是为了你自己?」

姬路扎在她身上的视线毫不留情,严厉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

握紧衣服下摆,花见的身体微微颤抖。

「喂……白神……」

连西莲寺都觉得有些看不过去,她悄悄拽了拽姬路的衣角,但立刻就被回以「不要多事」的白眼。

「是……我,为了自己……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我自己。」

花见捏紧制服的一角已经开始发皱。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终于抬起头,慢慢地,黑色有框眼镜后方的那双眼睛再次怯生生地对上姬路的视线。

「我要说的话可能会有些长……请,稍微给我一些时间。」

「没问题。」

姬路微微点了点头。

花见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郁神色,接着她将颤抖的手放在胸前,努力试着吸入空气。

终于,心情有所平复之后她才用缓慢的语调开口。

「……我是在高一的第二个学期才加入剑道部的,相比大家晚了很多。在那之前,我因为运动神经很差,做事抓不到要领,而且也没有朋友,一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没有做任何事情的勇气,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非常沮丧……机缘巧合,偶然听我倾诉烦恼的三千留老师推荐我加入剑道部。一开始我没有任何想参加的想法,因为我的运动神经真的太差了,参加运动系社团只会给别人添麻烦。但是三千留老师不仅没有放弃,还拉着我去参观练习,直到那一天,参观剑道练习的那个瞬间我居然感受到了——大家……在闪闪发光。真的,大家都在努力的时候非常耀眼。那个场景,就像一直笼罩在乌云中的人久违地看到前面洒下阳光一样。那么,如果加入其中的话,也许我也能沐浴在那阳光之下吧——这么想着,我满心希望地加入了剑道部,这是我第一次有了前进的目标。」

「……」

姬路和西莲寺默默对视了一眼。

剑道部这个存在对于少女的意义,她们并不知晓。

甚至,这个少女眼中的景象,在旁人的她们来看完全是不同的风景。

尽管如此,少女眼中闪烁的光彩,是她们没有办法所干涉的。


「真的,在剑道部是我在学校度过的最开心的时刻。不过……我毕竟还是我,没有剑道的才能,也会因为迷糊犯下很多错误。不知道该如何纠正的时候,我偶尔会找三千留老师商量。三千留老师是非常温柔的人,工作也很繁忙,所以我想着尽量不去打扰她……但是那一天,因为要打扫训练场的缘故,我留到很晚,收拾完想要回家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在社团活动室喝酒的三千留老师……我第一次看到老师这么消沉的样子,她看起来非常疲惫,而且心情也不太好,我想她肯定是因为工作积累了很多压力,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为她分担一些烦恼。一开始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我不要告诉别人她在活动室喝酒的事情……但是,当时的我太过自以为是了,我想帮她——仅仅是这样幼稚的想法,自然不会传达给一个成年人。」

花见的表情突然变得黯淡。

「……所以老师说了。」

『想让我相信你,除非你也把秘密告诉我。』

「你该不会……把自己是鬼瓦的事情……」

惊觉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一时间,姬路的思考回路突然断了线。

花见低垂着脑袋,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说了,没有丝毫考虑地。老师她一开始非常惊讶,但当我划开手腕证明给她看的时候,她终于相信了。但是那天,我微妙地感受到她看我的目光和以前不太一样……那时我非常害怕,我不应该说出自己是鬼瓦的事情,老师肯定觉得我很奇怪,她一定会讨厌我,把我当做异类……」

「惶惶不安地熬过那个晚上,第二天老师却依旧和往常一样温柔地跟我说话,那时我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终于落地。慢慢地我们私下也会聊一些平常不会说到的话题,老师也不再喝酒了……我原以为她的压力有所缓解,而且已经愿意相信我,接受异常的我……可是,不知何时开始,我们的相处方式逐渐变了……直到那一天,被白神同学看到……」

「……你被掐住脖子,苍白的四肢全是伤痕,满脸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那样深刻地印在记忆之中。

光是回想,姬路的脑回路就会下意识地发出拒绝的信号。

那副光景无时无刻不像一根刺在她心头的针,只要想起,疼痛就会沁入全身。

「对不起,给你留下了那样的回忆……但,那是我唯一能为三千留老师做的事情,所以……」

花见低垂着眼帘,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样,她的声音一直在颤抖。


讨厌谎言,讨厌被欺骗。

不相信任何人。

将世界的构成单纯地分为敌人和旁观者。

扭曲也好现实也好,间接改变姬路世界观的人,就在眼前。

这个少女所做的事情是无法被原谅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又为什么,她让人如此看不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自愿的。」冰冷地盯着她的眼睛,姬路的声音变得锐利而低沉,「……我稍微理解了,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非常感谢白神同学来救我……但,那个是我的缘故……老师才会变成那样,老师她……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因为我她才会……所以……」

花见立刻慌张地抬起头来,她的表情充斥着强烈的不安与自责。

「我,我知道我伤害了白神同学,如果,如果能弥补白神同学的话,一点点也好,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做……」


她不断央求着。

这个少女,所忍受的痛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这样的痛苦只算是自食其果。

但是,我真的这么想吗?

姬路向内心发问。

沉陷于痛苦深渊的,真的只有自己吗?

痛苦与痛苦的叠加,是有意义的吗?


「够了。」

无法忍受烦躁再次从心中满溢而出,姬路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站在花见面前,不由分说地重重将手按在她的肩上,强行让她看着自己,那对浅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斥着灼烧一切的怒火。


「给我听好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被害得有多惨,我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恶意和流言蜚语纠缠,不得不退出剑道部,我的学校生活完全一团糟——」

「对、对不起……都怪我……」

花见像小动物一样不断颤抖,眼睛慌张地转动,畏惧地看向姬路。

「但是……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这一切的一切,根本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缘故。你为什么就不能清醒一点,为什么察觉不到——」

看着她惶恐的眼神,姬路用尽全力地,一字一句,像是要将堆积在内心的愤怒以及烦躁宣泄出去一般。

「明明你也是受害者啊!」

「啊……」

呆呆地张着嘴,花见带着不安的表情愣住了。

到底为什么注意不到,还一个劲地说都是自己的错。

姬路真的气不打一处来。

「你的伤口能有多快愈合我是不清楚,但依旧会痛吧?为什么不顾及自己的感情,要先去照顾那种没用的大人,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可……是……我必须……」

身体微微颤抖,花见再次默默垂下了头,将脸上的表情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中。

「人的确可以凭借他人的话语获得慰藉,但能够拯救自己的却只有自己而已。」

想要拯救他人——这种话根本就是一种傲慢。

「这种圣人般的傲慢,只会毁灭你自己啊。」

『你要明白——能够接纳一切的温柔,最终只会导致自我毁灭。』

听到这句话,花见的手再次紧紧握住衣服下摆,她的脸上肯定露出了非常难过的表情吧。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把全部罪责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这种做法,我不会允许。而且我不接受你所谓的补偿,你难道没有发现,那根本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吗?」

「可是……我不知道,其他的办法……」

花见的喉咙微微颤动,她那单薄的身体在颤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一碰就碎的脆弱感。

但是姬路并不打算就此结束。

她深深叹了口气。

「……你还没有忍受够吗?真的不痛吗?消失掉的伤痕能将你的痛感一起带走吗?」

「不……不是的……」

小声地用僵硬颤抖的声音说着,花见抬起头来,强忍着眼中的痛苦,她用力抓住姬路的手臂。

「……我……一直想要求救的!想说好痛好痛,真的,好痛啊,谁能救救我……但我根本不知道该向谁诉说,也不知道有谁能够相信我……我……根本不是什么圣人,明明说着想帮助老师,但那个时候心底却非常非常害怕,因为真的,很痛……白神同学出现的时候我终于松了口气,想说得救了,可是……」


她的肩头不断颤动,呜咽着,眼泪一滴一滴地从她那苍白漂亮的脸庞滑落。


「我没办法救到任何人!被老师否定,被大家丢下……我根本没有那么坚强,做什么都不行,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毫无长进!但是我真的,只是,想要老师继续对我微笑,不想被白神同学讨厌,想和大家一起继续待在剑道部……」


教堂里回响着少女的哭泣声,她的哽咽声中传来的痛苦远远超过姬路所遭遇的冷言冷语。

轻轻抱住花见的背,姬路沉默了。

在怀里静静哭泣着的她,只是一个拥有平凡愿望,不想看到任何人受伤的普通少女而已,而她却承受着比自己更加沉重的痛苦。


「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所有的愿望都没办法实现了……」

低声抽泣着,花见离开姬路的怀抱,虽然眼中还有泪水,但她的表情明显平静了很多。

「其实我一直在后悔,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说谎的话,至少不会害白神同学被恶意中伤……」

「……事到如今,就别说这个了。」

淡淡说着,姬路想将这个问题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不,我不想逃避这个问题……白神同学,为了不再后悔,我……会对大家说出真相。」

轻轻地说着,花见还泛着些许泪光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你……」

一时间,不仅仅是姬路,连西莲寺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必须说出真相才行,这是我唯一能够对……自己的行为作出的一点补救。」

「但是,这样的话……」

「啊,不过鬼瓦的身份我应该没办法说……」

「倒不是说这个……你知道澄清之后的后果吗?」

姬路再次板起了脸。

每天笼罩在流言蜚语的阴霾之下。

也会退出最喜欢的剑道部。

这些,不过是重蹈姬路的覆辙。

尽管如此。

「……不要紧的。」

花见那还留着泪痕的脸上浮现出和往常一样的平和笑容。

「我不害怕流言蜚语,而剑道部……是我的理想,指引我前进的启明星,即使再也触碰不到,我也会靠自己的力量前进,虽、虽然我不太中用,但我会努力的……不用担心我。」

明明那瘦弱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说什么不用担心的话……

抑制着内心的刺痛,姬路刚要开口。

「不会让你退出剑道部的。」

西莲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回头望去,端坐在长椅上的她满脸正色地第一次说出了像是部长的发言。

「不管其他人说什么,我会想办法不让你退出剑道部的,我这个部长可不是挂假的哦。」

「但、但是……」

不管花见满脸不安的表情,姬路接着西莲寺的话说道。

「……你想澄清事实是没关系,但我认为至少要等这场圣杯战争结束之后。而且,石上的问题要优先解决才行,虽然不太可能,但能让她当面澄清是最好不过的。你在那之前行动的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姬路斩钉截铁的态度让花见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她放弃般地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些许寂寥的色彩。

「……我知道了……」

「别一副想要英勇就义结果被人打断的样子嘛,花见。往好的方向想一下,至少你的两个愿望暂时保住了。」

「两个……?」

微微侧着头,花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不退出剑道部,还有,白神先锋也没有讨厌你哦。」

接连竖起两根手指的小鸟濑川,用玩笑般的视线投向姬路。

「……」

面对姬路眼中射出的锐利光芒,小鸟濑川悠哉地闭上一只眼睛。

「哎呀?难道我说错了吗?」

「……」

「是、真的吗?白神同学真的,没有讨厌我……?」

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花见怯生生地低垂着眼帘,小心地窥探着姬路脸上的表情。

虽然中间隔着一副眼镜,但还是无法应付那双清澈到不行的眼睛,姬路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开始飘移。

「……这种事情不要特意跟本人确认。」

「不,那必须向本人确认才行的吧。怎么,难道是我说错了?」

「……」

咬紧牙关,用带着仇恨的视线回望小鸟濑川,姬路扎在她身上的视线变得更加锐利。

这个时候,西莲寺站了起来。

「呼,看来差不多也该讲完了。」

她的脸不再像往常那样神经绷紧,而是漾起一派轻松的笑容。

「既然已经没问题了,麻烦修女小姐等了那么久,我就先走啦……那个什么战争,我是不太清楚,你们好好加油哦。」

「啊,请等一下!」花见也慌忙跟着站起身,弯下腰深深朝她鞠了一躬,「……谢谢你,西莲寺同学,我还一直没有向你道谢。」

「哎呀那个……我也是,总让你做杂事什么的,对不起……」

收到道谢的西莲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啊,没关系!做后勤并不辛苦,而且我也因此交到了朋友,奈都——小鸟濑川同学对我非常好,每次当值的时候都会给我零食。」

「……」姬路冷眼望向坐在椅子上翘着脚的当事人,「你这家伙,该不会在用零食收买人家帮你干活吧?」

「哎?我们之间的信任真是比纸还薄啊,白神先锋。收买这种词也很奇怪,我明明只是看到落单的汪汪想要投喂一下而已。」

「嗯,其实小鸟濑川同学如果真心想走我是不会阻拦的,所以她愿意留下来陪我,我是非常开心的哦。」

「但她没有在做事吧?」

「啊……唔……」

这次轮到花见的眼神开始四处游离。

这家伙也完全不会说谎啊。


「哈哈哈哈,总之等这些麻烦事都结束了,我们在剑道部再会吧,我很期待大家重聚的日子哦。」

「被消除记忆的话,这些你应该都不记得了吧。」

「哼,别小看我啊,有些事情是靠毅力的。」

「毅力啊……」

姑且对这个词信了五五开的程度,姬路目送西莲寺转过身去。

下次再见的时候,也许她不会再朝我微笑了吧。

针锋相对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真讨厌啊,这种感觉。

这么想着。

她不由得再次皱起了眉头。

「啊对了,白神,」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西莲寺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过身来,「被消除记忆之前,我还有些话不得不对你说。」

「什么,难道是爱的……」

「……」

由于不合时宜的玩笑,被姬路狠狠瞪了一眼的小鸟濑川吐了吐舌头,便不再出声。


微微笑了一下,用有些寂寞的语调开口,西莲寺沉稳的声音静静地回荡在教堂之中。


「石上老师那件事情,我明明并不相信你是会撒谎的人,却还是因为很多莫名其妙的理由把你当做骗子,我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却不自知……我才是应该向你道歉的人,真的,非常抱歉。」

她低低地垂下头,朝向姬路。

「……这件事,你大可不必再提。」

微微叹了口气,姬路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

「啊,但是,还有一件事,因为到时候我可能会不太记得,所以想趁现在说清楚……」

很快,西莲寺抬起头来,不知为何,她的样子有些扭扭捏捏。

「我其实一直很羡慕……啊,事到如今也不仅仅算是羡慕了……」讲到一半她突然改口,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我是,很嫉妒你的才能,明明加入剑道部比我晚很多,却很厉害,石上老师也总是夸奖你……我只能一直远远地看着你,从来不会接近你。你的才能……我一直把那归为才能,但是,握住你的手时,我才知道,你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你比我更加努力,羡慕你的才能这种话只是借口,只是我的努力不够……我知道,这只是我太逊了而已……但是,我非常喜欢、欣赏你这点……啊啊啊,我是说……唔……总、总而言之,其实,就是……我想,你能不能……和我做朋友呢?」


映着微弱的烛光,如那日黄昏,她绽放出有些害羞的灿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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