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Warning

天空泛着一抹浓重的铅色，早上开始就雾蒙蒙地下着小雨，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

抬头望去，虽然时间尚早，穿着黑色神山制服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走在通往学校方向的坡道上，缓慢地朝着正门移动。

雨滴从伞沿滑落，滴落在脚边坚硬的地面上。

不知是不是雨天的缘故，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感。

「……」

姬路微微叹了口气。

「……白、白神同学？那个……伞偏了哦……」

花见垂下眼帘，轻声细语地提醒。

一边投来担心的视线，她从姬路右手上方握住伞杆。

「虽然很感谢白神同学顾及我的心情，但淋到雨可是会感冒的。」

小心地将偏向自己的伞扶正后，她从口袋里拿出印着可爱花纹的手帕，小心仔细地擦了擦姬路被雨滴沾湿的制服。

「唔……谢谢。」

稍稍楞了一下，姬路低低地应了一声。

接着，她少见地露出忧虑的眼神。

按常理来说，花见本不应跟着来学校。

虽然停学观察已经解除，但只要她一登校，想必那些喜欢搬弄是非的家伙就会来找茬。

然而，花见却笑着淡淡地说。

『已经没关系了，痛苦的根源一旦解除，剩下的就只是细枝末节而已。』

细枝末节。

从某种程度来说，一直侵扰自己的不也是这些细枝末节吗。

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勇气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将自己将要遭受的痛苦一笔带过呢。

沉闷的情绪在胸口不断涌动。

姬路动了动唇，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故意拖长尾音，发出愉悦的声响。

「能共撑一把伞真好呢。」

独自撑着一把糖果色波点斑纹的长柄伞，小鸟濑川的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看到她的笑脸，姬路不禁暗自咂舌。

和花见共撑一把伞的原因非常简单。

因为宅邸里只有两把伞，而小鸟濑川在猜拳中获得了独撑一把伞的权利。

倒不是和花见共撑一把伞有什么意见，只是看到小鸟濑川悠然自得的样子就觉得不爽。

「羡慕的话，和你换换也行。不过这样一来你就欠我一个人情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冷静地瞥了她一眼，姬路的脸上微微浮现出一抹冷笑。

小鸟濑川戏谑地眨了眨眼睛，并不为之所动。

「你在生什么气呢，难道说夹走最后一块蛋卷令你心生怨恨了吗？」

「我的心胸还没有狭窄到为了一个蛋卷跟你斤斤计较。」

姬路不甘心地撇了撇嘴。

那是早上发生在餐桌上的小小「战争」，为了最后一块蛋卷，两人互不相让，甚至连两双筷子之间都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只差擦出火花。

结果却出乎意料地被小鸟濑川钻了空子，最后一块蛋卷就这样落入她的碗里。

不，那只是因为她耍诈，而不是出于实力。

姬路如此劝说自己。

否则最后一块蛋卷肯定是属于自己的。

不知为何燃起的奇怪斗争心似乎跑偏了方向。

「不过啊，你是怎么回事，」小鸟濑川一边转着伞柄，眯起眼睛看向姬路，「你的脸色相当难看呢，昨晚没睡好吗。」

那是相当漫不经心的问法。

「……有那么严重吗？」

姬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早上照镜子的时候还在想，应该没有严重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地步。

「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呢。」花见向她投以担忧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开口，「是不是因为我们打扰了你休息……」

「不，和那个无关……」轻触额头，姬路轻轻闭起一只眼睛，有些烦闷地皱起眉，「只是好像梦见了什么却想不起来，有种记忆被削去一层的不愉快感。」

虽然觉得那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除了重要本身，其他什么都不记得。

闻言，花见似乎稍微松了口气，很快，她换上了一派认真的表情。

「啊，是Servant的梦吧，因为魔力流动在梦境中可以看到Servant的过去。」

「Servant的……过去吗。」

迟疑地重复了一遍花见所说的话，姬路的脑海中却没有浮现任何关于Caster的事情。

漂亮的一片空白。

「就算是记忆碎片也好，你多少该记得一些吧？」

走在一边的小鸟濑川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就是什么都不记得。」

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姬路的脸上笼罩了一层新霾。

失落感与烦闷在内心交织，这种复杂的心情并不是第一次。

「这样啊。」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小鸟濑川还是兀自点了点头。

「梦的话我也记不太清，不过还是能模模糊糊回忆起片段的战斗场景，花见呢？」

「嗯……」犹犹豫豫地应着，花见的脸色变得有些灰暗，「我看到……战场上，有很多人死去……」

「嗯……毕竟是诸神黄昏哪。」

小鸟濑川眯起眼睛，淡淡地说着。

「对Lancer来说可是个沉重的话题呢。」

轻叹一声，她停下了转着伞柄的手。

「不过那家伙很看得开，知道诸神末日是无法逃脱的浩劫，也无意向圣杯许愿拯救阿斯加德。」

「那她的愿望……」

姬路用稍微压低的声音询问，不过小鸟濑川的回答却毫无波澜。

「她的愿望渺小、平凡而微不足道，甚至不像是一个英雄的想法——她自己是这么说的。」

「……即使是神也有平凡的愿望吗。」

姬路低喃道。

「Lancer的个性如此吧……而且正确来说，女武神只是半神。召唤神要困难得多，如果是她的父亲雷神托尔，必须降格，分灵或凭依召唤，就算召唤得出，力量也会相对减弱。」

「呼……我有时在想，你真的只是普通人而不是魔术师吗？你的功课未免做得太足了一点。」

虽然是普通的质疑，姬路的语调中却掺杂了一些揶揄的成分。

「现学现卖而已，不过要是真有人召唤出神的话，那就相当棘手了。」

没有理会她的揶揄，小鸟濑川平淡地回道。

「……确实。」

想到这样的现实，姬路感到无趣般低声应道。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只有雨滴轻轻敲打伞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啊……说、说起来，白神同学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练习呢？」

可能是为了缓和气氛，花见突然非常小声地提议道。

「一起练习倒是没问题……不过你究竟几点起床的，不仅做早餐还有时间练习？」

姬路疑惑地皱起眉。

早晨当她还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花见连哄带拽地叫起来，等她在餐桌边坐下时，桌上已经摆满了和式早餐。

虽然实现了「希望有人帮忙做早餐」的愿望，却总觉得有些丢脸。

轻轻摇了摇头，她决定悄悄将这段记忆从脑海中驱散。

「呜……其实早餐是奈都同学做的，我只是稍微帮了下忙。」

花见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戳了戳手指。

「什么？你说早餐是谁……」

姬路一瞬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难道说，这次也搞错了大前提……？

「是我喔。」

小鸟濑川狡黠一笑。

「我记得白神先锋似乎对我做的蛋卷赞不绝口来着。」

「才没有赞不绝口！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好吃而已……咕。」

那些盛在盘子里的蛋卷散发着恰到好处的金黄光泽，还有加入颜色极其漂亮的蔬菜碎，和超商里卖的完全不一样，充满新鲜感。

但是，怎么回事。

姬路完全无法想象她穿着围裙下厨的样子。

「以貌取人可不太好哦，人生可是充满了各种意料之外。」

「……咕唔唔。」

完全无法反驳。

对于小鸟濑川轻飘飘的指责，姬路只能咬紧牙关，发出不甘心的声音。

为了找个台阶下，不得已，她捡起了刚才的话题。

「不、不过，你说练习，在我家也只能练练空挥吧，防具之类的东西你们都没带。」

「空挥就足够了，基础非常重要。而且白神同学的空挥，利落又强劲，稽古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真的非常帅气！」

花见一边投来倾羡的目光，眼神之中闪着熠熠光芒。

「对了，那、那那那那个，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练习吗！只有一点点也好，我也想努力变强！」

「嗯……变强吗……」微微颔首，姬路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我想，你用纸做刀的话，直接控制纸会不会比较厉害。」

「但那只能改变刀的锋利程度，技巧差的话还是差哦。」

「……也是。」

「呜。」

这个干脆的肯定让花见更消沉了。

到底该怎样回答才算是正确……

姬路心里犯起了愁。

「不过……练习吗，好像不错。」

小鸟濑川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着。

「有空的话我也加入好了。」

「游手好闲的幽灵部员突然热衷练习，是天灾的征兆吗。」

「真过分啊，虽然前面一半是事实。」

这么说着，小鸟濑川满不在乎地踩向有些浅的水洼，轻轻溅起无数涟漪。

虽然还想再揶揄她两句，但既然对方都承认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有些无趣地，她的视线投向正前方。

远远地，姬路的视野中浮现出熟悉的身影。

撑着雨伞，那一抹，忧郁的暗色。

恋渊橙和。

视线相接。

端正而略带忧虑的脸庞，一瞬间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那双平素闪烁着柔和光辉的眼眸，像是被倦意包围，笼罩着一股灰暗的色彩。

远远地注视着这边，橙和有些僵硬地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最后，她一语不发地微微欠身，离开了。

「恋渊会长啊。」凝视着她的背影，小鸟濑川冷不丁开口，「话说回来，我似乎经常见到她等你。」

「是啊……我也很困扰。」

除了无视，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姬路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苦涩的表情。

「虽然那件事也有她一份责任，但你难道一次都没听过她想说些什么吗，辩解之类的。」

「……非常不凑巧，一次都没有。」

「你还真冷酷呢。」

小鸟濑川直白地说道，这让姬路感到有些恼火。

「你的意思是怎样？是我做错了吗？」

「哎呀，你还真是一点就着啊，白神先锋，冷静一点。」低声地笑了，小鸟濑川不紧不慢地接着转起了伞柄，「先来考虑一个问题吧。」

「……什么？」

「在真访院和我以及石上汇合商谈的时候，真访院说过，比起比起石上和恋渊橙和，我更有足够的契机接近你。」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恋渊橙和就已经和她们串通一气了不是吗。」

「这个推论应该没错，石上可能有劝恋渊接近你，但却失败了。」

「……这样吗。」

姬路看了她一眼，对小鸟濑川说这句话的真意感到疑惑。

「但你不觉得不对劲吗，既然石上的身份已经暴露，她现在已经没必要出现在你面前了。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冒风险等你呢。」

「难道不是因为悔恨与自责吗？」

姬路冷笑道。

「虽然也不能否定这种可能性，但你是否还记得另外一件事？」

小鸟濑川看了她一眼，像是故意要卖关子一般，用非常缓慢的语调说道。

「昨天妹妹说过有人送来写着警告文的纸鹤，修女说从上面感受到善意的感情。」

刹那间，姬路心中一紧。

「……」

难道说……

不，但是这么一来……

她皱起眉。

只是在心中，下意识地否定。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小鸟濑川明知故问地看向她，停下了转伞的手。

「有……这种可能吗？」

有些心虚地，姬路的视线飘忽不定，连说话都变得含糊不清。

「看来你不相信呢，不，应该是不愿相信吧。」

「……」

「你现在，想要否认这个现实对吧。」

那你就和「她们」没两样了哦。

小鸟濑川的眼神如此述说着，散发出锐利的光芒。

「不，我……」

急切地、断断续续地以颤抖的声音回答，姬路依旧想要反驳。

「你怎么想其实都无所谓，」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小鸟濑川淡淡地说道，「但是不要忘记一点，或早或晚，你都必须面对。」

她的话不断在耳边和心脏内侧回荡着。

即使可以逃避现在，却无法一直逃避下去。

曾经以为那是自己的孤傲。

然而心知肚明，那只是不知所措，也是无可奈何，更是迫不得已。

根本没有一条是值得赞赏的。

沉寂良久，姬路垂下了视线。

「……你说的没错。」

这种感觉确实令人讨厌。

「那么，我应该也需要一个契机吧……」

虽然这种说法还很暧昧。

小声地自言自语着，稍微顿了一下，她若有所思地继续朝前走。

同在伞下的花见跟着楞了会儿神，接着，有些不知所措地跟了上去。

「呼，说了些讨厌的话啊。」

真不像是自己的作风。

微微耸了耸肩，小鸟濑川叹了口气。

沙沙沙——雨稍微下大了些，还起了风。

三人默默地继续朝正门移动。

突然，身边的一侧突然溅起水花。

熟悉的娇小身影急急忙忙从旁边跑过，那人手里明明拿着伞却没有撑。

看着她的背影，姬路有些迟疑地轻声发问。

「……悠乃？」

听到名字，那女生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呀，哦……小姬，今天也……」

看到姬路，她的表情立刻从急躁不安转换成了沉稳的微笑。

不过她的头发已经被细密的雨雾打湿，校服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水痕。

「嗯？……稀奇的组合。」

捕捉到花见和小鸟濑川的身影，悠乃感到新奇般眯起了眼睛。

「初、初次见面，我是B组的花……」

被那打量的视线注视着，花见的声音变得有些紧张。

「啊，是B组的花见文乃跟C组的小鸟濑川奈都是吧。」抢先一步快速说完，悠乃像往常那般露出营业笑容，「早上好，我是A组的东云悠乃。」

「独裁者东云……吗。」

低低嗤笑一声，小鸟濑川颇感兴趣地盯着她。

「确实有人这么称呼我喔，我果然很出名呢。」

悠乃的声音虽低，脸上却依旧浮现出淡薄的笑意。

感觉有些危险。

「奈、奈都同学？不可以这么失礼哦……」

花见慌慌张张地拽了拽她的衣角。

「失礼吗？如果我道听途说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这个称呼应该是名副其实才对。」

「哎呀，」没有丝毫感到不悦，悠乃笑着将有些打湿的头发撩到耳边，「如果不是现在没空的话我倒是很想问问流传的都是些什么样的故事，不过很遗憾，我现在赶时间。」

看到她被雨淋湿的模样，姬路忍不住开口。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密的雨连伞都不撑？」

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般犹豫了一会，悠乃悄声说道。

「抱歉，现在还不能说，等我这边处理好了再联系你吧，小姬。」

一边说着，朝姬路挥了挥手，她神色匆忙地朝正门赶去。

即使身处逆境也要留有十二分的余裕——那是悠乃的一贯作风。

她从来没见过悠乃因为什么事情如此慌张，甚至连撑伞这种小事都不管不顾。

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姬路沉默着，暗自握紧了伞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