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鲁伊/stay night

第51章 Perfect Lie

胸口在灼烧。

神经被抽出的痛感由胸口蔓延到了全身。

混杂着一种奇妙的丧失感,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切断了。

「唔……咳……」

刚才的,是什么……?

用一只手按压着胸口,姬路艰难地喘息。

全身的神经都传递着前所未有的疼痛。

虽然抱着橙和,她的四肢完全失去力气,只能跪伏在地。

这时,身后传来吱呀的声响。

有人靠近了。

用尽全身的力气,姬路才勉强微微转过头。

模糊的视野之中,全身包裹着黑色的枯瘦女人坐在轮椅上,以黑色薄纱遮住大半张脸。

透过薄纱,勉强可以看到那张线条利落的脸庞。

难道她就是……

「真……访院……?」

断断续续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姬路咬紧了牙关。

「初次见面,白神姬路……你是这个名字的继承者呢。」

声音有些低沉,却并不苍老。

「……你对我……做了什么……令咒……」

「只是回收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而已,我想你可能已经忘记了,召唤Caster的媒介可是我给你的呢。」

听了她的话,姬路一瞬间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怎么,可能……」

但是下一秒,她的脸色变了。

从一开始就忘记这件事的人,是她。

召唤Caster的媒介……是那本书吗?

而那本书——据说能够召唤宇宙人的古书,是她在街角的占卜摊随便买下的。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那个假装占卜师叫住自己的人,就是……

「……你……咳咳……是你……?」

顺着有些模糊的记忆,姬路终于想起来了。

因为咳血的缘故,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

但是与此同时,她注视着真访院的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

「想起来了是吗。」以嘲讽的眼神睥睨着姬路,真访院微微笑了,「本来,以我的魔力不足以供应Caster,所以才先借给你的。」

「怎么可能,就算是你先拿到那本书,Caster也不是你……」

然而,话只说到一半。

一股浓重的违和感油然而生。

小心翼翼地,姬路仰起头来。

在微弱的光芒之下,被黑袍包裹着的魔女就站在一旁。

「……」

站在自己面前的Caster,一语不发。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没有像往常那样侃侃而谈,甚至没有一丝帮腔的意思。

安静背后的冷漠令她心生寒意。

「Caster……?」

强忍着全身的疼痛,姬路呼唤着她。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真是短暂。」

以毫无感情的声音说着,Caster微微抬起头。

她的视线完全穿过姬路,落在真访院的身上。

「……什……么?」

那声音实在过于冷漠,姬路感到心脏猛震了一下。

「原本还以为这次的过家家游戏能玩更久一点的。」

「……你……在说什么,Caster……」

「……还不明白吗,前任主人。」Caster的唇边现出一抹冷笑,「也就是说,你我缘分已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思。」

「你……」

姬路瞬间感到喘不上气,甚至无法呼吸。

然而Caster并没有顾及她脸上绝望的表情,开始了她的侃侃而谈。

「真可惜,如果您听了妾身的建议而不是鲁莽行事的话,结局可能就不会变成这样了。明明只要像之前那样按妾身所说的去做就能高枕无忧,就算夺取圣杯也不无可能,但您却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让一切都成为了泡影……妾身真是失望至极。」

无聊的理由……?

失望……至极……

强烈的眩晕感在脑海中回荡。

姬路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剥落,消失。

「很遗憾,既然事已至此,你我的主从关系也就不复存在了。」

带着浓烈的绝望,这句话深邃地铭刻在她的脑中。

但是比起绝望,丧失感与恐惧更多地占据了她的内心。

「比我想象中还干脆呢,Caster,或者说这是你的演技?」

饶有兴趣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袍魔女,真访院轻声笑了。

「妾身只是想要赢得圣杯实现自己的愿望罢了,主人是谁根本无所谓。」

Caster淡淡地说。

但是,回荡在姬路脑海中的,却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谈。

『很不凑巧,妾身没有愿望……嗯,应该说妾身生前并没有留下什么遗憾吧。』

她的意识与视野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用最后的力气,姬路紧紧抓住Caster的长袍一角。

「可是……你说自己没有愿望……」

虽然刻意压抑了自己的情感,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听者可闻的哭音。

这句质疑有多么无力,姬路是明白的。

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白雾般,泪水渗了出来。

但她还是开口了。

她依旧执拗地想要从对方口中寻求最后的真相。

「没有愿望?当然是骗您的。」

然而Caster却对此无动于衷,她的视线甚至没有停留在姬路身上一秒。

「没有Servant会被平白无故地召唤出来。妾身为了能赢,可是想尽了各种方法。您可能还不知道吧,第一次被您召唤时妾身遭遇的危机。虽然对您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那个时候,妾身可是以您的性命相逼才从妹妹手中留下了一条性命。」

「怎么可能……那种事……骗人……」

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姬路只觉得全身发冷。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也根本不愿意相信。

嗡嗡的耳鸣声和越来越暗的视野,脑袋快要无法思考了。

她的状态已经快到极限。

「这句话倒是事实。」

没想到,从真访院口中传来了肯定的声音。

「虽然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时候连我也不禁感叹,没想到你能漂亮地化险为夷。」

原来……如此……

从一开始,真访院就驱使使魔监视着自己……

而Caster对自己说的……都是谎言。

只有愚蠢的自己傻傻地相信了她的话。

『自从您将妾身召唤出来的那一刻起,您和妾身的命运就是相系着的了。』

『当然,待定到妾身有同伴这个资格之后再选择相信妾身也可,现在的话,请让妾身相信您就好了。』

『既然与您命运与共,妾身所作出的决断是将信任完全托付与您。』

啊啊,原来这些……都是假的。

心脏内侧传来的痛苦一下子满溢开来。

与全身的疼痛不同,这种痛楚异常鲜明。

如果当时没有相信她就好了……姬路并不愿意这么想。

即使被别人误解,她也没有如此绝望,害怕过。

没想到失去相信的人居然会是这么痛苦的事。

她不禁苦笑了一下。

在充斥着痛苦的奔流之中,她的眼前已经变得一片漆黑。

在那片黑暗之中,Caster与真访院的交谈声逐渐转弱。

那有些怀念却变得异常冷漠的声音刺挠着她的心口。

直到喧嚷与武器交错的声音响起,她的意识渐渐消散,融入黑暗之中。

一切归于平静。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姬路的脑海一片空白。

感受着异常沉重的身体,以及全身传来的阵阵刺痛,她清楚地明白,自己还活着。

默默地盯着天花板上烧焦的痕迹,眼睛却没有聚焦。

她什么都不想思考。

不想回忆。

周围悄然无声,一片死寂。

疼痛感显然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了。

但她却宁愿一直疼痛下去。

只要一开始思考,她的脑海中唯独挥之不去的,就只有Caster背叛自己的事情。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方向。

指引自己前进的人。

想要理解、相信的人……

一切都是虚假的。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他人如此痛苦。

不经意间,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白神姬路。」

不合时宜的,那令人憎恶的低哑声音在牢笼的另一侧响了起来。

「……」

不远处的白炽灯下,漆黑的身影正静静地坐在轮椅之上。

没有丝毫想要理会她的意思,姬路沉默着收回了目光。

「这么快就醒了吗?看来接受了我的治疗,你的状态恢复得相当不错嘛。」

「……为什么不杀了我。」

一开口,一阵闷痛就从胸口蔓延开来。

强忍着刀割似的疼痛,姬路别过脸去。

「你要是死了我可就伤脑筋了,毕竟我都把神山仁美还回去了,只留下了你而已。」

面对姬路冷硬的口气,真访院微微摇了摇头。

「你把仁美……放回去了?」

听了她的话,姬路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半信半疑的表情。

「放轻松点,我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你,只是想知道守刀姬月会选择哪边而已。」

「……」

「结果,你是没被选择的一方。」

轻哼一声,真访院含着一丝冷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想挑拨离间吗,没那个必要,我和她们之间的关系才没有你想的那么深厚。」

「是吗,」尽管如此,真访院依旧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观察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的性格和白城姬路完全不一样,真是相当特别的个体。」

「……不准你提母亲的名字。」

姬路倔强地抬起头。

她的眼神锋利如刃。

瞪着对方,那张苍白的脸上显现出了愤怒的色彩。

「母亲?」

哑然失笑。

除了这个词,没有更加贴切的形容了。

如锉刀擦过般的刺耳笑声响过之后,微微吐出一口气,真访院换回了先前嘲讽的语气。

「原来如此,看来你真的一无所知。」

「……你指什么?」

对于一无所知这个词,姬路不由得感到有些烦躁。

「根本没有什么母女关系,」

一字一顿,仿佛为了让对方听清楚一般。

「你不过只是白城姬路——那个所谓天才的复写计划中的实验体之一罢了。」

真访院嘴角讽刺地扭曲了。

「复……写……是什么意思……」

姬路的表情凝固了。

她的话像涟漪一样在姬路心间蔓延。

「复写……也就是复制,你只是白城姬路的复制品,看来守刀姬月一直没告诉你这件事嘛。」

真访院的声音轻轻回响在牢笼之中。

复……制……

姬路的脑海中生出一股强烈的晕眩感。

不……会的……

「怎、怎么可能,我是……」

嘴唇微微颤抖。

脑中的混乱无法抑制。

动摇从心中溢出。

「这一定是你的谎言……!」

已经无法掩饰内心的慌乱,姬路完全不顾身体的疼痛朝她吼道。

她的声音充斥着痛苦与不安。

「是不是在说谎,你那所谓的妹妹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仁美……」

脑海中浮现的,是仁美满脸严肃的表情。

只要是旧白城相关的事情,她总是一副警戒的态度。

只要是关于过去的事情,她总是闭口不提。

即使被误解也不愿意告诉自己的真相……

难道说……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当然,你们也不是什么姐妹,不过都是白城姬路的复制品罢了,而且还是不良品——你自以为的父亲——神山谦可是亲口这么说的。」

神山谦……

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姬路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没想到多年之后会在一个陌生人口中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黑暗中朦胧浮现的身影,占据了她的脑海。

心脏加速跳动着,疼痛逐渐沁入全身。

但是真访院的话还没有结束。

微微顿了一会儿,她以轻如呼吸的声音淡淡开口。

「你们是海上实验室事件中幸存的最后个体,那个执着而卑劣的男人一心想要复活白城姬路,你们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然而,你们并没有天才资质,绝望的他将你们称作不良品。」

「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放弃,最后的手段,就是将白城姬路生前的记忆完全灌输给你们。你们无法成为天才,但是只要完完全全地成为白城姬路,那么结果就是一样的。」

「……」

长久的沉默笼罩着整个牢笼。

本能地,姬路不愿意去理解她所说的话。

但,她完完全全地听到了。

听到了不想接受的现实。

锐利感完全消失,她的侧脸流露出了绝望。

「但是……不可能,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实验的记忆……」

硬是从喉咙里挤出含糊的声音,她颤抖的嘴唇微微泛青。

然而,真访院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那么,我倒要问问你。」

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遥远。

「除了白城姬路复写计划,你想过守刀姬月真正想隐瞒你的事情吗?」

「……」

那是什么……意思……

「神山谦的死因是意外——她应该是这么对你说的吧?但是果真如此吗?你的心中一定也存有疑问。」

「……」

「这个疑问的答案,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

声音断断续续,视线也变得飘忽不定。

姬路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那个朦胧的身影却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现在的你应该能够回想起来吧?」以锐利的视线紧盯着她,真访院淡淡地说道,「就在你沉睡的那段时间,我帮你解除了。」

「解除……什么……」

再次睁开眼睛,姬路彻底呆住了。

缓缓朝真访院投去的视线,这一次,再也无法逃开。

「暗示。」

那眼神,相当冰冷。

姬路真切地感受到了其中的寒意。

「你应该早就有所察觉,大脑却刻意回避真相。而守刀姬月——那个站在第三者的立场还想假装善意的家伙,帮你封存了这段记忆。所以你毫无顾虑,平安无事地活到了现在。」

谴责般的话语响彻脑海。

大脑传来难以抑制的疼痛。

黑暗中的朦胧身影,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啊……」

没错。

没有了盖子,远比针扎更加痛苦的黑暗在那一刻涌了出来。

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宛若古老的录影带,记忆开始倒带。

在黑白沙岚闪现之后,她渐渐想起了。

想起了一切。

——手臂被扎满针孔的日子并不算难熬。

——每天吃下十几种药丸已经是家常便饭。

——就算戴上奇怪的仪器接受治疗,她也没有任何怨言。

一切都是为了母亲——那个人这么说着。

自己也一直相信,如果能够复活母亲,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

渐渐地,一切改变了。

无法忍受被那个人冷笑着称作缺陷品。

无法忍受隔着玻璃看到仁美痛苦的表情。

看着仁美眼中的光芒不断黯淡,她的心中不禁萌生出了疑问——这么做真的值得吗?重复这样的事情,母亲真的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吗?

但是,她的疑问被那个人强压了下去。

彻底的,不容置疑的拒绝。

实验品没有质疑的资格——一边冷笑,他强行拽着仁美,踏上了通往下层实验室的金属阶梯。

而那一天。

唯独那一天。

仁美生日的那一天。

没有获得父亲的任何关爱,等待她的却是比平时更加痛苦的实验。

被强硬地拖拽着,胆怯地回过头,仁美眼中的绝望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

毅然追了上去,她拽住那个人的手。

心底的黑暗与怒火夹杂在一起,混合了漆黑粘稠的恨意。

全身的血液变得灼热起来。

握住的那只手,顷刻之间已经失去了形状。

整条手臂,化为肉泥。

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姬路愣住了。

那个人转过头来,面目扭曲着,粗暴地甩开仁美,用右手按住不断涌出鲜红液体的左肩。

断片的记忆。

黑白沙岚般的雪花点闪过。

一脚踩空,从长长的金属阶梯滚下去的,是那个人。

痛苦而扭曲的表情——那是映在视网膜中最后的影像。

……解析准备……分解,再分解执行。

原来如此。

……逆炼金。

『主人您似乎很有破坏的才能。』

……破坏的才能。

肉泥……尸体……

黑色的回忆定格于此。

「……是我。」

在浑浊不清的意识中。

用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感情的声音,白神姬路低声地喃喃自语。

「杀了神山谦……」

「正确答案。」

单薄的嘴唇浅浅扬起,薄纱之下那张苍白的脸庞泛起了满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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