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终末螺旋③

连带着传来令人不安的吱呀声，巨大的摩天轮缓慢地旋转。

座舱整个空间都被锈蚀的铁板包围着，相当狭窄。除了格子栅栏外半开的窗户，只有两侧布满灰尘的玻璃窗能够看到周围景色在一点点变化。

「能和你谈话，真的非常难得呢。」

不知该归于揶揄还是庆幸的语气，清丽的嗓音在机器运转的声音中显得分外明晰。

应该是后者吧。

姬路心想。

她抬起脸，注视着坐在对面与自己保持着微妙平衡的人。

恋渊橙和。

在这狭小的座舱中，她的端丽容貌与老旧生锈的背景形成鲜明对比。

而且她穿的不是校服，而是精心准备的时髦短上衣和披肩，搭配简洁的及膝长裙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

这么周到用心，反而让人无法理解她的用意。

姬路不禁皱起眉。

「我姑且问一句……为什么是你？如果石上企图把你推向风口浪尖，自己置身于安全地带，这次可是行不通的。」

「不……请不要误会，白神同学。」

微微低垂着眼帘，橙和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语气宛如叹息。

「我是基于自己的意愿才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的意愿……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明明不是Master，根本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我只是……我一直想为那件事向你道歉。」

她的声音瞬间低了下来，语气相当郑重。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姬路一时语塞。

意外或是并不意外，橙和的眼中除了恳切没有其他。

再次提起那件事，姬路只感到脑袋有些嗡嗡作响。

「你……是不是搞错了优先顺序，只是为了那种事情……」

姬路的语气断断续续。

本不应该，但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动摇。

「……那是相当严重的问题。」轻轻摇头，橙和脸上的表情相当严肃，「对我而言，错误的开端指的一定就是这件事。」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想到道歉——

本想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姬路觉察到了。

不，并不是这样。

一直以来她就是这么做的。

但无论多少次，姬路都没有给她道歉的机会。

那时的自己，过于一意孤行。

浓重的苦涩与后悔在她心中漾起涟漪。

「我明白你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了，对我而言也确实应该和你好好谈谈，但……不是现在。比起这个，你应该有别的事情要对我说吧。」

收敛内心杂乱的想法，姬路脸上的严肃感相对缓和了一些。

「啊……」

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的橙和脸颊微微泛红，似乎有些紧张地捏着上衣下摆的边缘。

「我的确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对你说，不过……」

犹豫着斟酌再三，她的表情逐渐转为哀愁。

瞬间的静谧之后，她面色凝重地再次开口。

「在那之前，我想请你放弃Master的资格。」

「……」

听到这句话，姬路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在纠结成团的紧张感中，她轻哼一声。

「虽然料到你会这么说，但你是以什么立场对我说这些话呢？既不是Master也不是出于石上的命令，你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我面前。」

「我……现在是Berserker的Master。」

橙和微微垂下脑袋，那是轻声的，仿佛下定决心，又或是认命一般的语气。

「什么……」

姬路愕然地看着她。

过多的情报让她的脑袋一下子无法运转过来。

「等等，那石上呢？你对石上做了什么？」

她终于意识到了石上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理由。

并不是因为不想出现，而是无法出现。

「她的令咒已经是我的所有物，Berserker现在是我的Servant。」

轻轻摩挲着右手掌心，橙和用明显抑制着感情的语气对她说。

「难道说直接剥离了令咒……」

想到那令人痛不欲生的苦楚，姬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不，我做不到那种复杂的术式，只是稍微用了一些手段，而她本人应该也还活着。」

「……是、是这样吗……」

强忍着内心的动摇，她低声应着。

虽然曾经是敌人，但听到石上平安的消息，她还是稍稍放下了心。

想到这样的自己，姬路的内心五味陈杂。

她不禁困惑地皱起眉头。

「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了让我放弃圣杯战争的资格，为什么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对于这个疑问感到非常苦恼般，橙和端丽的脸庞皱了起来。

「我只是……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以及……」

但没有等她继续说下去，姬路就打断了她的话。

「为了得到我的谅解，不惜用仁美做人质吗？你根本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仁美的事情确实是我的失误，这点我必须承认。」

「你的失误……这种说法，难道昨晚和她战斗的就是……」

「没错，是我。」

「……你居然……」

姬路不禁朝她投去诧异的视线。

但是，即使沐浴在她的目光之下，橙和也没有半点动容。

「不过请不要担心，她现在平安无事，真访院不会对她怎么样。」

「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听到那个名字，姬路狠狠咬紧牙关。

对手是真访院，使用什么手段也不足为奇。

但不管如何，至少守刀阿姨的猜测是正确的，仁美暂时没有危险。

为了恢复冷静，她抑制住内心的怒意，调整了一下呼吸。

这时，天边突然传来一阵雷鸣。

她慌忙抬头朝窗外望去，不知何时天空乌云密布，周围的风景也悄悄改变了。

难道，是Lancer……

她的视线下意识朝乌云聚集的地方投去一瞥，但却没有捕捉到小鸟濑川和花见的身影。

是被杂木林遮住了吗。

暗自思考着，她立刻收回了视线。

无论如何，能够拖延的时间是有限的。

自己现在所处的座舱位置应该位于最上方，只要再转过半轮……

迅速考虑着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我实在无法想象，你居然和真访院联手。」

「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退出这次圣杯战争。」

橙和的脸上写着毅然决然的表情，看样子她的想法是绝对无法撼动。

这反而让姬路更加困惑。

「就是这点我才不懂，你为何要针对我？你有不管怎样都想实现的愿望吗？」

「那是……」虽然面露苦涩，橙和依旧点了点头，「……没错，那是我唯一的心愿。」

唯一的心愿吗。

真是相当沉重呢。

姬路轻轻叹息一声。

「是吗，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那么，就像平时那样……不，和练习不同，这次要赌上的可是性命，来一决胜负吧。」

但是，没想到这句话却令橙和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什……等一下，我并不想和你战斗……」

「那你想怎样，是让我乖乖交出令咒就行了吗？你该不会以为我会轻易答应你吧，还是说你只是硬着头皮说说看而已。」

「不，我是真的不想和你战斗……就是为此我才……！」

慌乱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在橙和的脸上。

然而——

「不行。」

姬路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总是这样，以前练习时也是，我知道你和我对练时都在放水哦，现在我清楚地告诉你，这种感觉真的非常令人不快。」

虽然一半是虚张声势，心中却真实地残存着一丝真实的怒意。

「即使是单纯地想要铲除竞争者，也要做出一点努力来才行吧。」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凝视着她急于辩解的模样，姬路压低声音。

「抱歉，老实说我无法认同你的做法，也理解不了你在想什么。」

断绝的话语令橙和的脑袋嗡地发出一阵闷响。

她的选择再次出错了。

被汗水浸湿的脖颈，传来一股黏连的不快感。

「无法……认同……」

仿佛喃喃自语般，橙和低声重复她的话。

为什么她的选择，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失误。

趁此机会，姬路悄悄看了一眼窗外，现在正是回到摩天轮最底端一圈的时候。

「抱歉，恋渊，我不会对仁美见死不救，但也绝不会对你们言听计从。」

撂下这句话之后，以迅雷之势迅速踹开摇摇欲坠的舱门，姬路轻身一跃。

风只在耳边呼啸了一瞬，她便踩上了地面。

天空漆黑一片，但是从不远处传来雷光。

那光芒在最闪亮的瞬间立刻消散，化为了碎片。

那绝对是Lancer。

怀着确信，姬路急忙迈出脚步。

「好不容易才创造了让你们单独聊天的机会，可是啊，大姐姐你们聊的话题未免也太沉重了吧，莉兹都听不下去了。」

突然，如警钟般，年幼而甜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心跳瞬间加快，感受到双脚微微颤抖，姬路紧张地转过身。

站在摩天轮下，双手持握凶恶武器的年幼少女，那双鲜红的眼眸令人无法转移视线。

「Berserker……」

凝视着那小小的身影，姬路满脸紧绷。

「在谈话途中悄悄溜走是很没礼貌的唷，大姐姐。虽然莉兹一开始就料到会变成这样，不过毕竟橙和姐姐没办法对你下狠心，哎呀，不管怎么说这份天真也是她的优点之一嘛。」

「……没办法下狠心是指让我交出令咒这种事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是大姐姐你太苛刻了吧。」

年幼的少女耸了耸肩，脸上浮现出一丝淡然。

……完全搞不懂她说话的逻辑，而且为什么受到非难的反而是自己。

虽然很想这么抗议，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姬路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武器。

刚刚利用座舱扶手锻好的短刀长度只有半臂左右，在Berserker面前根本就是纸糊的玩具，不，比较起来还是花见的纸更有用一些。

Caster自然无法指望，也不知小鸟濑川和花见是否平安无事。

撇开这些，还能依靠什么拖延一下时间吗？

望着逐渐逼近的Berserker，她的手心沁出汗水。

一边思考，她不由自主地将手伸进口袋。

除了Caster的金属盒，放在口袋里的还有……仁美交给自己的短竹笛。

在危急时刻吹响，就存有一线生机——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不禁握紧竹笛。

指尖传来竹子坚韧的质感以及一丝凉意。

「在找你的同伴吗？放弃吧，她们可不会轻易找到这里，而你也不可能找得到她们。」

Berserker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然而从她的眼中却看不出任何感情。

「那可不一定。」

简短的回应之后，姬路沉下心来，悄悄取出笛子。

随着短促的笛音，一阵风尘卷起。

漫天卷起的沙尘中央，同时也在姬路一侧的不远处，一名中年男子出现在那里。

身着时代剧中的武士装扮——黑色锁襦袢和袴，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太刀，腰间还挂着另一把刀以及脇差。

长发及肩，双颊深陷，男子有着清高冷峻的武人面容。

「……武士？」

姬路不禁睁大了眼睛。

男子转动着眼睛，微微朝姬路手中一瞥。

「吹响鸟笛的人是你吗。」

「……唔，没、没错。」

「……知道了，时间紧迫，快离开吧。」

撂下这一句，他站直了身体，转而朝Berserker投去锐利如刀刃的眼神。

轻轻执起长刀，以身躯为干，以刀为枝，即为体中剑。

他的眼中散发着令人退避三舍的杀意。

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Berserker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有些不厌烦地开口。

「又是拖延时间的伎俩嘛，大姐姐，你也差不多该放弃这种无谓的挣扎了吧。」

「……」

但是，毫无理会她的意思，姬路毅然转过身。

身后的金属碰撞声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她没有闲暇思考那位武士究竟是什么人，只是用尽全力朝刚才闪光的地方跑去。

不过，没跑多远，熟悉的身影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恋渊……？」

她不禁哑然，茫然地环顾四周。

有Caster的加护应该不会迷路才对，然而为什么恋渊会出现在自己前面？

「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总会被你拒绝。」

微微低着头，恋渊橙和的脸上蒙着一层阴影，但那张脸上并非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不管怎么想，都无法找到原因。」

疲惫的音色。

祈求般的语气。

「我和你真的无法互相理解吗。」

抬起眼帘望向姬路，橙和的嘴唇微微颤动。

凝视着那张充满悲伤的脸庞，姬路陷入了短暂沉默。

但是——

「这种问题不应该来问我，恋渊。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你心中就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同样用叹息的口吻，姬路回答道。

比起相互理解，自站在对立面的那一刻起，难以化解的隔阂就已经横在两人之间了。

「……」

一瞬间的失神，橙和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脸上充满苦涩的表情。

「我明白了，你说的没错……但尽管如此，我也绝不会退缩。」

低声说着，她取下了肩上的皮筒。

从皮筒中取出两把刀，橙和以相当漂亮的架势拔出刀来。

「……抱歉，是我说了太多，对你而言一定没有任何意义吧。那么就让我以更简单的方式说出自己的愿望——请你交出令咒，白神同学。」

以刀尖直指姬路，橙和的语气之中已经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那就是你的愿望吗……」

轻声说着，姬路眯起眼睛看向橙和手中的双刀。

虽然因为乌云的缘故光线相当昏暗，却依旧能看出两把刀没有丝毫钝色。

姬路非常清楚二刀流的优势在于攻击范围广，防御也很强。

如果真打起来，手中只有短刀的自己当然处于绝对的劣势。

不过——

「占有绝对优势的你一定认为这是必定会赢的战斗吧。」

淡淡开口，她的目光定定地投向橙和的身后。

「……但是很可惜。」

顺着她的视线，感受到身后传来不寻常的气息，橙和迅速回转身体，将双刀架在面前。

「铛！」

如钝器般厚实的开山刀结结实实地砸在逆二刀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

虽然双刀很快离开了开山刀的攻击范围，双手依旧传来了厚重的震感，力道之大令橙和重心不稳连退数步，连持握双刀的手也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看准时机迅速转身收刀，稳稳地将开山刀杵在地面，守刀姬月的身影挡在了姬路面前，她的视线则牢牢盯着手持双刀的橙和。

「平安无事吗，姬路。」

「……啊，嗯，是、是的。」

看着她的背影，姬路的回答显得有些局促。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超脱常识的登场方式，但那速度和力量，比起普通人已经更接近Servant了吧。

不得不说，苍之战姬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一五一十，说出仁美的下落。」

执起开山刀，守刀姬月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守刀……」

架势已经完全被打乱，咬紧牙关，橙和投向守刀姬月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敬畏。

「不好意思，我无法做出背叛同盟的行为。」

那张端丽的脸庞微微皱起，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但我不会放弃。白神同学，胜负就留到下次。」

朝姬路的方向微微一瞥，她转过身去。

在适时赶来的Berserker的协助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杂木林之中。

「……不去追吗？」

虽然整个人都笼罩在危险过后的疲惫感下，姬路还是不由发出疑问。

「不用了，七濑那边似乎想到了新的应对方法，收集情报交给她就好。」

凝视了一会杂木林，守刀转过身来朝向姬路。

「原来如此……」

姬路点了点头，视线稍稍游离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开口。

「说起来，花见和小鸟濑川——我的同学没有和您一起吗？」

「刚刚在找你的途中遇到了七濑，就顺便把她们交给她照看了。」

「这样啊……」

看来她们也平安无事。

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姬路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安心的神色。

不过——

「正好，为了安全起见，你们暂时都要搬到神山府邸。」

「……咦？」

接下来的一句话，随即令姬路发出疑惑的声音呆立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