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记忆残留

群青的天际逐渐染上夜的色彩，除了成群堆积的鳞状卷积云，作为夕阳余韵的最后一抹淡粉色渐渐消散，仅余一丝残影。

漫无目的地仰望天空之后，白神姬路闭上眼睛，眉宇之间清晰地浮现出忧虑之色。

正如居名叶所说，已经变成过去的真相，不应过于纠结。

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抛诸脑后。

无法对真相置之不理，也不打算停滞不前。

这种做法就好像将脚腕伸进浑浊不见底的水坑，能不能全身而退全看运气。

但是，天生的执拗可是相当难缠的。

熟知这份天性的她只能微微苦笑。

「……哟。」

应着熟悉的招呼声，肩头传来被轻轻压下的触感。

她不假思索地转过头。

「呜。」

结果出乎意料地，自己的口中发出了有些呆然的声音。

抵着脸颊的触感有些温温的。

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望着自己，小鸟濑川正用食指轻戳着自己的脸。

「你有些心不在焉呢，白神先锋，就算在Caster的保护圈内，也不该毫无防备哦。」

「多谢你的忠告，不过我知道你们就在附近，而且也没有其他Master。」

露出无奈的表情拂去小鸟濑川的手，姬路转身望向聚集在路灯下的三人。

今天她们都换上了私服，从外表来说别有一番新鲜感。

随意穿着背带热裤装和T恤的小鸟濑川，搭配休闲裙装的花见以及——

姬路默不作声地眯起了眼睛。

该怎么说呢，仁美的装扮似乎有着出乎必要之外的……讲究。

首先是精心熨烫过的笔挺衬衣，衣领看似随意却别有用心地微微敞开，沿着锁骨之下系着宽松度刚好的领带，不会显得过于拘谨也不会太轻浮。露出纤细大腿的暗红格纹短裙下方隐约可见右侧大腿好像绑着一圈可能是用来放武器的皮套，薄外套的穿法则是时下流行的不好好穿衣服的典范，不过要说时髦的话却也还算时髦。

总结来说的话，就是可爱之中不乏帅气，看起来相当亮眼。

不过，相对于帅气的装扮，沐浴在姬路视线之下，她显得有些忸怩不安。

「怎样？妹妹这身装扮相当不错吧？」

「确实很适合她，但为什么是你在洋洋自得？」

你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鬼主意——以充满如此含义的视线瞪着小鸟濑川，姬路不由自主地反问道。

结果对方只是哼了一声便移开了视线，好像心情不错般哼起了耳熟的曲子。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家伙。

「啊哈哈……因为我们刚好没带什么衣服，就和小仁美一起去商场买了新的，她这套是我和奈都同学一起选的喔，很合适吧。」

笑眯眯地看着仁美，花见点点头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顺着她的视线，姬路再次侧头望向仁美。

说起来很多年没见过她穿私服，虽然稍微有些改变，但确实和她很搭。

视线短接的瞬间，仁美慌慌张张低下头，脸颊微微泛红。

不过，姬路本身也不擅长直白的夸奖，想来想去，她只好干咳了一声。

「……咳，嗯。」

然后换上严肃的表情，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今天的巡检分组怎么决定？」

话题一抛给小鸟濑川，她就像早就预料到一般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昨天玩过猜拳了，今天就来抽签怎么样？」

说着，她从背带装的口袋里取出了四只折成一半的免洗筷。

……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到把这种东西放进口袋里的。

「……抽签么。」

瞥了一眼被折短的免洗筷，姬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事实上，比起随机决定，今天她有更重要的安排。

「抱歉，今天可以让我指名和谁一组吗。」

犹豫再三，她还是开了口。

「哦？」

不出意料，小鸟濑川发出了意外的声音。

不动声色地与其他两人对视了一眼，很快她便换回了游刃有余的态度。

「真稀奇，你想和谁一组？」

姬路的视线再次落在仁美身上。

对方也注视着自己，感受着她眼中的疑惑，气氛突然变得有一丝紧张。

不过姬路并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她用相当清澈而真挚的语调直白地开口。

「仁美，希望你能和我一组。」

「……」

沉默良久。

全身僵硬，像是宕机一般。

「咦、咦？呃……」

有些不知所措地，仁美断断续续地发出语无伦次的声音。

「难道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姬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看着她，不禁让姬路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不是……完、完全没有……」双手紧张地捏着外套的下摆，仁美用力点了点头，「我很乐意。」

凝视着姬路的金色瞳孔，正泛着微亮的光芒。

「喔，看来不需要我帮忙了呢。」

小声嘀咕着，看了手中的免洗筷一眼，小鸟濑川把它们重新塞回了背带装前面的口袋。

「那么就这样吧，加油喔，妹妹。」

微微侧着脑袋闭上一只眼睛，小鸟濑川拍了拍仁美的肩膀。

即使被仁美以复杂的眼神望着，她依旧毫不动容地笑了。

那笑容，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呜呜，太好了……」

不知为何，注视着这些的花见眼中泛着泪光。

究竟在做什么……

可疑地看着她们互动，姬路挑了挑眉。

「那么，就在这里兵分两路吧。」

「哦，别忘记时常联络。」

扬了扬手机之后，将它也揣进口袋，小鸟濑川和挥着手的花见很快便消失在路口的另一侧。

「那么，我们也走吧。」

望着她们的背影，姬路转过身小声说道。

「好，好的……」

没有丝毫犹豫地迈出步伐之后，仁美也慌慌张张跟了上来。

隔着一小段微妙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为什么就不能走在旁边呢。

姬路感到纳闷，甚至觉得莫名有些生气。

仁美的一举一动简直就像没有养熟的小动物，要在这种情况下聊重要的事情也有些难办。

她不禁想要长叹一声，不过这一刻，后颈滑落的凉意突然打断了她。

雨滴零零星星从天幕滴落。

晚上的降水率是百分之五十，相当微妙的数值。

为了以防万一而带的伞就放在包包里。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包包，取出折叠伞。

同时下意识地，她的目光向身侧一瞥。

不出所料，仁美正手足无措地定定望着自己，两手空空的她自然不会变出伞来。

「雨伞……看来你是没带呢。」姬路叹了口气，「一起撑吧。」

「可、可以吗……」

「为什么要问？我可不想害你被雨淋到然后感冒，你从小就是容易感冒的体质吧，明明有练习拳法，却还是很容易生些小毛病，根本讲不通嘛。」

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姬路撑起伞。

取代黑色的夜幕，伞面上的星空笼罩着两人。

「可是……」

一边低垂着视线，仁美还在畏畏缩缩地犹豫着，甚至向后退了一步。

但是。

抓准这个时机，姬路毫不迟疑地向她踏出一步，不由分说地将伞推过去。

「别考虑太多，如果你不打算与我共撑一把伞的话，那我就将伞收起来。」

同样是金色的瞳孔，姬路的眼眸中散发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威严感。

「……」

也许是被那语气所震慑，窥探着姬路的脸色，仁美小心地挪了过来。

微微靠着肩膀，两人并肩走在罕有人至的小路上。

沉默在一瞬间如涟漪般蔓延开来。

不过，姬路并不打算一直这么默不作声。

「话说回来，你啊，对我想和你一组难道就没有疑问吗？」

稍微换上缓和的语调，她直白地问出口。

打在伞上的雨滴，从雨布上滑落。

微垂着眼帘，仁美若有所思地低声回应。

「……姐姐是有什么事情想向我确认对吧。」

「你很清楚嘛。」叹息一声，姬路的视线再次朝向前方，「箱舟计划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虽然刻意没有去看仁美的脸，不过她知道，对方听到这个词一定会露出讶异的表情。

「那是从哪里……」

果然，仁美的语调明显有着抑制不住的动摇。

「包括白城实验室爆炸的真相，你都知道吧。」

「……」

单刀直入的问法，令仁美陷入了沉默。

「我能够理解你们瞒着我的初衷，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我因此受到的打击也更加沉重。」

低垂着视线，仁美的嘴唇微微颤抖。

许久——

她微微动着嘴唇。

「非常抱……」

然而沉重的语调刚一开口，就被姬路打断了。

「不要道歉了，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从你口中逼问出真相，我已经得到答案，只是想向你确认而已。」

直截了当地坦白之后，她侧过头转向仁美，眼眸之中浮现出歉意的色彩。

「换个角度来说，想必背负着这些的你们比我更不好受吧。」

「我并……没有……」仁美垂下视线，以颤抖的声音轻声说着，「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到，能为姐姐你所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

「不，我很感激你们这么做的初衷，虽然，告诉我真相的话我会更加感激的吧……而且我的做法也有问题，虽然我一直注视着我们之间的矛盾，却从没考虑过理解你们，所以矛盾一直存在着，没有消除。」

深深叹了口气，姬路用平稳的语气接着说道。

「所以这次，我想和守刀阿姨谈谈。」

「咦……？」

仁美抬起脸，愣愣地凝视着姬路，难以掩饰眼中的愕然。

「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可以的话我想和她好好谈谈。」

「非常……重要的事情，是指？」

仁美小声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她的脸上充满疑问，甚至还有一丝警戒。

「这个，现在还不能说。」

「……」

而对于姬路含糊的回答，仁美没有追问，只是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

也许是隐约觉察到她的本意，却又无法直接说出口。

「虽然也很想从你那里挖出一些情报，不过看起来似乎不太容易。」

「……对不起，姐姐，我真的无法向你透露太多，那个……非常抱歉。」

一边艰涩地说着，仁美再次低下了头。

「嗯，不过我也没打算死缠烂打，这次就算了。」

姬路很清楚，时机尚未到来。

所以她轻易放弃了追问。

稍微换上轻松一些的语气，她再度开口。

「聊点别的话题，本家应该已经调查过终祭家和神庭了吧。」

对于这个问题，仁美稍稍楞了一下，理解了姬路的意思之后随即点了点头。

「嗯……从结论来说，终祭那边倒也不算撒谎。」

「难道终祭家并不知情？」

微微抬起脸，对于这棱模两可的回答，姬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情况要更复杂一些，事实上终祭家的二小姐——终祭桧奈乃因故离家出走，而侍奉她的名为神庭雫的随从也跟着一起失踪了。从目前确认的情况来看，神庭雫就是昨晚我们遇到的那位与献祭事件相关的Master，终祭桧奈乃的情报则暂时不明，另外终祭本家表示对她们参加圣杯战争的事情毫不知情。」

「居然是离家出走吗……也太戏剧化了一点，希望其中不会有什么蹊跷……」

「关于这件事……七濑姐正在调查，应该很快就能得出结论。」

「有她调查的话，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姬路一脸复杂地点了点头。

基本上，除了喜欢赌以外，七濑月草算是个完美的人。

但也因为喜欢赌，她身上的完美很容易化为乌有。

「说起来，还有个问题。」

「……请说。」

「之前的那个照片，是怎么回事？」

「……唔？？」

仁美原本还很坦然的表情瞬间慌乱起来。

「小鸟濑川说是用我的照片跟你交换情报。」

虽然表情相当淡然，姬路内心却对此感到颇为有趣。

「那那那那，是因为……？！」

仁美红着脸，眼神不知所措四处游离，额角似乎快要冒出汗水。

平时一脸冷淡的她难得会露出这种表情。

虽然还想再欺负她一下，但姬路还是打算就此收手。

「不过，应该是你被她整了吧？」

「姐姐……愿意相信我吗？」

微微露出迟疑的表情，仁美怯生生地低声问。

「没什么不愿意的吧，虽然你会隐瞒，但应该不会骗我。不过被那个家伙耍得团团转可不行哟。」

「咕……我会引以为戒的。」

虽然还有些沮丧，仁美的脸色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紧绷了。

注视着那样的她，姬路的心情也缓和了许多。

这样就好。

虽然没办法一下子拉近距离，但是循序渐进的话，也许还能有所挽回。

这么想来，几天前的自己根本不可能会考虑这种事情。

那个时候明明还严格禁止Caster跟自己提起仁美的。

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姬路的视线移向正前方。

不过，她的视线立刻被右手边的光亮吸引住了。

在关了门的商店边，突兀地摆放着一排扭蛋机，机台边缘发出有些微弱的光芒。

扫视了一圈，姬路弯下腰，以极其认真的表情盯着靠自己最近的扭蛋机上的图标。

「这不是十几年前的限量款扭蛋吗？唔，我看看……原来也是再版的……」

「姐姐，这是……？」

直直地盯着对扭蛋机兴趣盎然的姬路，仁美有些困惑地低声问道。

「这个？是埃及众神系列的钥匙链扭蛋，顺便一提这系列我只差托特神（Thoth）没有收集到了。」

「唔，扭蛋机……是？」

「就是投进硬币然后转啊转随机跑出想要或不想要的东西。」

「原来如此……不过，想要的话直接买不好吗？如果转到的都是不想要的岂不是得不偿失？」

「唔，道理虽然没错，但这就是扭蛋的有趣之处啊。」一边说着，姬路从包包里取出零钱，「总而言之，要试试看吗？」

她不由分说地拿出一个硬币，递给仁美。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操作……」

接下硬币，仁美盯着手里的硬币面露难色。

「那我先转一个试试，你看好了。」

姬路将硬币投入，转了下旋钮之后，下方的出口发出了咔哒一声。

「唔，是乌涅特（Wenet），虽然很可爱但是我已经有了。」

打开扭蛋，看着袋子里装的白色兔子，姬路惋惜地叹了一声。

「……」

回想着操作步骤，仁美一语不发地用有些生硬的动作投入硬币，接着旋转旋钮。

咔哒，下方出口跑出了白色塑料壳装的扭蛋。

小心地打开扭蛋，透过包装袋隐约可以看到那是一只坐在地上，表情呆滞有点像企鹅的鸟。

「咦咦，居然是托特神，你运气真好耶。这个超稀有的，竟然真能转到……」

姬路不禁睁大了眼睛。

「……姐姐需要这个吗？」

小心翼翼地将企鹅（？）递到姬路面前，仁美轻声说道。

「可、可是，这个是你转到的……而且是很难转到的那种哦。」

抑制住想要伸出手去的欲望，姬路面露难色。

「对我而言它只是单纯的钥匙链，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唔，对非爱好者而言这个的确没什么用……」

「如果姐姐觉得纠结的话……那个，可以交换吗？」

「交换……？」稍稍顿了顿，姬路露出了半信半疑的表情，「可以吗？用这个乌涅特……」

「嗯，这个就好，因为是姐姐转到的。」

仁美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

被那双溢满坚定色彩的双眸所注视着，姬路的内心也跟着有些动摇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虽然语气稍显犹豫，姬路还是递出自己手中的扭蛋。

掌心的温度传了过来。

凝视了一会儿手中的白色兔子，仁美将它小心地放入口袋。

而看到姬路开心地捧着自己转的扭蛋，她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

漆黑的夜幕下，只有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不知不觉，雨已经停了。

而且时间也到了隔天。

「呼。」

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姬路的语气之中包含着一丝疲惫。

虽然一直走走停停，但持续三四个小时也是相当劳累的。

「今天应该也没问题吧……」

她小声嘀咕着，看了一眼仁美。

在手机上确认了一下，仁美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本家那边联络说接下来交给她们就好，应该是没问题。」

「她们也很辛苦呢，只希望不会再出现那种诡异的事件了。」

「无需担心，夜深了，姐姐也快点回去吧。」

「嗯，我和小鸟濑川那边已经联系好在前面的站台汇合，你呢？本家会有人来接你吧？」

「是的，不用担心我，请早点回去吧，注意安全。」

「那么，晚安了，你也是，路上小心。」

互相道别之后，姬路随意地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

「……」

静静地伫立在路灯下，仁美一动不动地凝视着。

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的彼端，她才若有所思地将手伸进口袋里。

看着那只满面严肃的白色兔子，她微微露出笑容。

和过去一起尘封的记忆中也有着类似的断片。

对于那件事，姬路已经不记得了。

尽管如此，却也产生了新的回忆。

那么……是不是还有希望呢。

她谨慎地思考着。

然而。

右腕的令咒突然刺痛起来。

这个瞬间，树影微微摇曳，雨滴顺着叶片滑落。

雨后的微风夹杂着一丝凉意。

然而，树影之下，戴着鬼面一语不发凝望着这边的高挑身影更加令人背脊一寒。

站在那人身边，以甜腻的音色，带着轻笑——

「晚上好，可爱的大姐姐。」

有着鲜红双眸的幼小少女，Berserker弯了弯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