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鲁伊/stay night 
第20章 丧钟
傍晚时分的旧馆中庭空无一人，只有天边闪烁着落日的余晖，将海市蜃楼般耸立的斑驳宿舍楼拉出长长一道影子，满墙染成一片橘红的藤蔓植物散发着薄暮特有的孤寂色彩。
孤零零地站在旧宿舍楼前，姬路呆呆凝视着手机屏幕上堆积的文字，陷入茫然之中。
『久等了，白神先锋——这么叫的话肯定又会被你纠正吧？我说中了吗？嗯，总之不要生气，称呼不过是件小事，别在意别在意。如你所见，这是我给你的第一封邮件，算是重要通知——这么说的话实在不怎么有趣啦，我要跟你传达的是那两个跟班回来了。嗯，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这也许已在你意料之中。但要说无能的人总会在关键时候捅娄子，你应该深有体会吧？这两人一副不找到不罢休的气势想要晚上继续找，很会给人添麻烦对不对？虽然我已经劝说了她们，但不知道能拦多久，毕竟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的耐心也在直线下滑呢。但是，我也不想同班同学就这么渐渐变少，你的话应该懂我的意思吧，夜晚的繁华街可是非常危险的。总而言之，我姑且把她们拖在了旧宿舍楼，嗯，我对那里的回忆可不怎么好，所以希望你尽快来支援我，应该说，请务必来一趟，就是这样。PS：对了对了，门后有建筑垃圾还请小心啦。』
努力将冗长的句子收入脑海过滤一遍，感觉就像是用滤纸过滤沙子一样，对于残留在脑袋里的堆积不停的语句，姬路忍不住将眉头皱成一团。
小鸟濑川这家伙明明平时不怎么讲话，一开口就讲一长串无关紧要的事情。等了一整天才收到的这封邮件，内容长到不可理喻又毫无重点，那两个人一无所获这点当然是意料之中，然而除此之外就只剩毫无意义的信息，光是将这些文字在脑海中组合起来就觉得心累。
垂下双肩，姬路有些无力地把手机收进口袋，不稳地朝宿舍楼后门走去。
小鸟濑川刻意提到那个称呼姬路也懒得再去纠正，过于在意反而有种输了的感觉。而且那个末尾的附注又是怎样，居然特意提到垃圾，小鸟濑川那种一看就大大咧咧的家伙会细心写这种贴心小提示，实在有够微妙。
将手搭在门把上，和往常一样轻轻转动后，姬路顺势推门，然而却只开了窄窄的一条缝隙。她仔细一看，门后有一堆空的金属架挡在那里，不偏不倚刚好将门拦住。
这就是小鸟濑川所谓的建筑垃圾吗？
姬路一脸厌烦地伸手推了推，因为架子不高的缘故，很容易就能推开。
「真是的，这种程度的东西哪里算建筑垃圾……小鸟濑川那家伙，该不是在故意整我吧？」
她不高兴地低声抱怨，一边伸手移开架子，一只脚踏入玄关。
然而在移开架子之后，超出预期般的镜面世界映入眼帘——横躺在回廊之上，如万花筒之中的碎片般，混合着金色与红色的显眼长发进入姬路的视野。
「什……」
姬路呆呆地凝视着地板，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一向以张扬与桀骜不驯为代名词的西莲寺，此时正紧闭着眼睛悄无声息地躺在宛如棱镜的盒子之中一动不动，那往常泛着火光般的头发也仿佛失去了生命力变得毫无光泽。
「西莲——」
迫切之中，仅仅迈出一步，镜面世界就在瞬间发生了扭曲。
全身涌出一股令人战栗的恶寒，姬路下意识地紧急开启魔术回路。
就在同时，胸口传来一阵刺痛。
「令咒……？」
被算计了。
脑海中浮现出危险的信号，但即使是她也明白已经迟了。
周围传来诡异的叮咚声，稚嫩却异常庄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这是众人皆知的虚伪童话（False Tale）。』
一步，脚边突然陷入柔软之中，情急之下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姬路奋力握住金属架的边缘，虽然支架刚好撑住她的身体，下沉的感觉并没有消退的迹象。
她本能地朝脚边投去一瞥，原本坚硬的地面突然变成一小片泥沼，漆黑的水面泛着浓厚阴暗的涟漪，并且以自己为中心迅速扩大范围。
『此为无人知晓的捉鬼游戏（Hide and Seek）。』
似乎有无数道声音在耳边窃窃私语。
脚边的景色逐渐改变，泥潭不断扩散，镜面回廊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咏唱……难道说……
她眉头紧锁，额头渗出汗来。
固有结界——能够将施术者心象风景具现化的魔术，将周围的空间变成完全不同的世界。基本上，能够行使这种魔术的施术者是极为少见的，不用说还是在Caster在自己阵营的情况下。
如果这真的是固有结界的话，这场圣杯战争的参赛者中可混入了不得了的角色，就这点来说，没有比这更坏的状况了。而且敌方Master和Servant的位置未知，在突发状况面前，贸然行动一步都有可能导致死亡。
在泥沼之中绝对不能盲目挣扎，这是常识之一。
但泥沼已经淹没膝盖，姬路的身体还在持续下陷，黏糊的液体附着在肌肤之上，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现状实在不容乐观。
唯一算得上幸运的是西莲寺的身体一小半都在陆地，目前只有大腿以下的部分陷入泥沼，但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整个人沉入泥潭中只是时间问题。
额角的汗水不自觉地滑落。
时间紧迫，周围已经变成一片沼泽，枯萎的褐色水草丛生，好在周围的树林非常密集。
当机立断，姬路迅速将另一只手也置于金属架之上，即使孤注一掷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解析准备！」
『是照亮你床头的蜡烛（Candle），亦是断你人头的砍刀（Chopper）。』
几乎同时，窃笑声，诡谲的响动声窸窸窣窣地在周围游走，放远望去，绿色持续覆盖着这个新世界，周围如被刷上彩漆一般不停变化。
这一切姬路已经无暇顾及，手中的金属架正在缓慢改变形状，变成长条的钩状拐杖和坚实的金属板。
「物质构成……同调，构成结束！」
一边靠着金属板的浮力支撑，姬路尝试用拐杖钩住近距离的树干，艰难地在沼泽中拖动身体一点点前进。
还差一点，长满茂密树丛的陆地就在眼前，明明是这么一小段距离，此时却如此遥远。
但是，至少要在固有结界的咏唱结束之前……
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拽住铁制拐杖，姬路连汗水也来不及擦掉。
与泥沼的斗争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她从未感觉如此举步维艰。
『如孩童般稚气，如童话（Fairy Tale）般残酷。』
若无数声音附和，沼泽、茂密的树林、彩绘玻璃的教堂——这里已然在变成陌生的世界。
「唔……」
突然，小小的、梦呓般的声音传了过来，姬路的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她抬眼朝前方望去。果然，躺在沼泽边的西莲寺睫毛微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可恶，居然在最坏的时机醒过来，究竟是什么鬼运气。
但她知道没有其他选择，要她眼睁睁看着对方手忙脚乱在自己眼前沉入沼泽之中，这是根本做不到的事。
深吸一口气，她已经无暇顾及，用生平最大音量朝对方吼道。
「喂，西莲寺！听好了，别乱动！」
「……白神姬路？你怎么会在……哇啊……！」
像是刚刚从梦境中醒来，西莲寺一脸茫然地瞪大眼睛看向姬路，等她看清周围的泥潭之后，微微楞了一下，转而想要起身，却不曾想脚下一滑，整个人陷得更深了。
「混账，让你别乱动！给我乖乖待在……」
慌乱中，姬路用力拉扯金属拐杖，随着清脆的「啪嚓」声，原本看上去还算结实的树干连根倒下。她睁大了眼睛，还没理解眼前发生的状况，整个身子就随着惯性大幅度倾斜。
「……白神！」
「我不是说了……别动吗。」
姬路咬了咬嘴唇，颤抖着小声说道。
情急之下用金属板支撑住半边身体的她艰难地维持着重心，作为代价，她的身体向下陷了一大截，腰部以下完全没入泥潭之中。
西莲寺愣了一会儿，直瞪瞪地看着她的脸，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但是很快，她那变成青白色的脸上就爬满了怒气。
「你才是啊，混账！这种时候装什么英雄！给我老老实实在那等着！」
泥潭的吸力比想象中更强，而且只要脚一动陷入得就更厉害。西莲寺只能支撑起上半身，用尽全身的力量，完全靠胳膊拖着整个身体来移动。
她的脸完全涨红，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挣扎着慢慢从黏糊的泥巴和发黑的液体中朝岸边一点点挪动。
『于此通告——敲响吧歌颂吧祝福吧。』
远处响起了钟声，和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混杂在一起回荡在整个世界的上空。
像是在庆祝这一时刻，回应着钟声，不知何处传来鸟儿清脆的鸣叫。
在这诡谲的状况下，西莲寺终于慢慢从泥泞之中脱离。她的腿上沾满泥巴，一只脚的鞋子也不见踪影，但对此她已经无暇顾及，只是步履蹒跚地朝姬路走去。
踩在枯槁的水草上，西莲寺一只手扶住岸边的树干，另一只手没有丝毫犹豫地朝姬路伸去。
低低地抬眼望向她，看到那张脸上布满了草叶的刮痕和泥点，姬路却迟迟没有伸出手来。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些什么？」
看到她的迟疑，西莲寺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变得急切，瞳孔中迸射出难以言喻的怒火。
「……」
并不是出于固执，或者高傲的自尊心这种东西。
连姬路自己都没搞懂犹豫的契机是什么，只是她知道，那种感觉在心中挥散不去，让她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她紧闭双唇，呆呆地凝视着对方，紧张感尚未从她心中散去，但是这一刻她的内心陷入了迟疑的旋涡。
『流转的黑暗启示（NOTICE）——』
响彻天际的声音还在不断盘旋。
温吞的泥沼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水深就快没到胸口。
「……混蛋，快把手给我！那根棍子！递给我啊！」
狮子般的怒吼声震得她终于回过了神。
西莲寺深深的皱纹从眉间延伸开去，额上的青筋也浮现出来，眼睛则用力瞪向姬路。
用尽全力朝姬路伸过来的手，和她一样布满了竹刀磨损的老茧。
原来如此……就和那天一样。
定定地凝视着那双手，再看看那张生气到可怕的脸，姬路突然回忆起了那天的夕阳。
金红色的长发，火焰的余晖，威风凛凛的身姿。
明明在脑海里刻意模糊的景象，现在却变得清晰无比。
是这样啊，这种怀念的感觉。
虽然没有完全搞懂，但多半是这样的吧。
她的心中涌出一股释然，被这种感觉所环绕，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温的。
微微叹了口气，她自嘲般苦笑一声，终于握住冰凉的金属拐杖，探出身体。
『审判丧钟（Knell Of The Trial）。』
叮咚声和钟鸣完全停止，世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