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终末螺旋①

纯粹而不掺一丝杂质的黑暗，如淤塞亦如凝固一般笼罩着偌大的卧室。

寂静沉淀于此，唯有发出细微呼吸声，紧紧抱着毯子的银发少女沉湎于梦乡之中。

在完全的黑暗之中，坐在桌边的黑袍魔女缓缓摊开纸页泛黄的古本。

「对人类来说虽是非常重要的文献真迹，但若不是这本书的主人，即使是魔法使也无法完全理解它的内容。就这点来说，还真是谨慎入微啊，祭司唷。」

她轻声低喃，悄然合上古本，轻抚封面。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做点手脚吧。」

手指拂过之处，暗红的光芒隐约浮现，继而如渗入纸页的水渍，相继消失。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不，虽然目前为止都很顺利，但现在说出万无一失这词好像还早了些。」

凝视了一会儿古本，她歪过头，视线转向床上。

看那张平稳的睡脸，想必在梦中没什么纷扰才是。

「这是最后的机会，哪怕只有一步走错，一切都会化为泡影。这一切，究竟能不能如她所愿呢。」

她轻声叹息。

突然，身边的桌子传来手机震动的嗡嗡声。

「……」

静静注视着屏幕上守刀两个字，黑袍魔女陷入了沉默。

显露出少见的迟疑，最终，她按下接听键。

「早上好，这里是白神府邸。哎哎呀，真是相当早呢，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换上一如既往充满精神的上扬语调，Caster一边略微压低声线一边起身朝远离床的墙边走去。

「……你是？」

理所当然，对面传来了警戒而犹疑的声音。

那是成年女性的声音，冰冷透彻且充满威严。

「妾身的职阶是Caster，守刀……小姐，不，应该叫夫人更合适吗？」

「……这个称呼，不行。」

「哎呀呀……」

看来不小心踩到地雷了。

想象着对方严肃的表情，Caster苦笑了一下。

「姬路在你身边吗？」

「主人吗？因为昨晚巡检的缘故睡得太迟，现在还没有醒来。有什么事的话，妾身会帮您传达——虽然想这么说，您既然亲自致电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妾身还是帮您叫醒她吧。」

「……劳烦你了。」

将手机从耳边移开，Caster转过身旋即朝床边走去。

「唔……怎么了……」

含糊不清地说着，被说话声吵醒的姬路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朝向Caster。

「您醒了吗？刚好，是守刀大人哦，似乎有重要的事情找您。」

双手捧着手机递到姬路面前，Caster毕恭毕敬地微微弯下腰。

「……咦？」

发出困惑不解的疑问声后，愣了整整三秒才反应过来，姬路慌慌忙忙从床上坐起，接过手机。

「守、守刀阿姨？有什么事吗？」

不知是由于刚起床还是紧张的缘故，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

「我想确认一下，仁美有在你那边吗？」

「仁美？」揉了揉差点宕机的脑袋，姬路疑惑地皱起眉，「昨晚巡检完之后我们就分开了，不是说有人开车接她吗？」

「果然是这样吗……」

对面传来喃喃自语般的轻声叹息。

虽然慢了一拍，意识到她话中的含义，姬路的脑袋突然开始嗡嗡作响。

警钟不断敲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等、等一下，什么意思？难道说她昨天没有回去？」

「……」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一丝混杂着哀愁的声音传了过来。

「昨晚原定由樱诺去接她，但在中途收到了她的简讯，说因为太晚临时决定和你们一起回去，还附加了你们一起的自拍，因此我便默许了……但今早从警方那边传来消息，昨晚预订接仁美的地方——也就是南区小野方向的新崎站台，那附近的树林被大面积烧毁，因为感到蹊跷所以我立刻打了仁美的手机，但却无人接听……」

「烧毁……？等、等一下，您提到的自拍应该是前天我们闹着玩的时候拍的，而且昨晚仁美也在群组里发了相当于报平安的晚安讯息……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

姬路喉咙微微颤动，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动摇。

即使只是猜测，她也不愿设想。

「仁美恐怕已经落入对方的手中。」

听到那沉重的声线，即使脑袋一片空白，姬路的心脏还是不由得震了一下。

烦恼与焦急的感觉突然一齐涌上心头。

即使身上还残留着疲惫感，更多的却是消极和绝望。

为什么是仁美？

为什么自己没有觉察任何端倪？

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一时间，她不停地质问自己。

如果昨晚能多陪仁美一会儿的话，如果真的有邀请她来这里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后悔与痛苦的诘问仿佛要挤出她的五脏六腑。

「姬路，如果你在自责的话，我认为还没有必要。假设对方的最终目标是我，那么仁美现在肯定还是安全的。」

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冷静却带着一丝温柔的安慰。

姬路的脑海里浮现出记忆中的脸庞，稳重内敛，冷淡却也体贴入微。

这种时候，最焦急的人应该是身为母亲的她才对，自己却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不，比起安慰，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尝试着深吸一口气，姬路再次开口。

「……您说的没错，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声音的颤抖已经停止了。

「我马上和同伴去昨晚跟仁美分别的地方查看一下，希望您也能利用神山的情报网，看能不能收集到重要线索，有情报的话我们再联系。」

低头随意地踩在拖鞋上，她拿起手机立刻朝客厅的方向移动。

「明白了，我也尽快赶去那边，但是你要小心，说不定那里本身就是陷阱。」

「我知道了，您也多加小心。」

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键，姬路神色凝重地离开了卧室。

凝视着她的背影——

「看来新的分歧点已经出现了，比我想象中还快呢。」

以对方无法察觉的声音，Caster喃喃低语着，消失在黑暗中。

简单迅速地洗漱过后，姬路向还在厨房里的小鸟濑川和花见解释了事情经过。

「啧，没想到用手机联络反而被对方钻了空子。」

客厅里的空气异常沉闷，连小鸟濑川都难得摆出一脸郁闷的表情。

「小仁美……如果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忧心忡忡地垂着脑袋，花见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如果将妹妹作为人质的话，她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对方应该很快就会提出下一步要求，之后只要设下圈套等目标上钩，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我不想等下去了，我先去新崎站台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仁美的线索。」

丢下这句话，姬路毅然从沙发上起身。

烦躁不安的情绪毫不隐瞒地从她的眼中流露出来。

「我知道你现在如坐针毡，白神先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小鸟濑川的神色依旧冷静，「有这份好意，应该在对方还在身边的时候展现哦。」

甚至在此之上，还有趁机揶揄姬路的余裕。

「……」

默不作声地带着瞪视的意味看了她一眼，姬路不甘心地咬住下唇。

她说的不无道理，事后关怀在很多时候都是无力而多余的。

「不过，我想说的其实是在出发之前有些准备工作要做。」一边说着，小鸟濑川滑动手机屏幕，「Noise，能查到昨晚妹妹那条讯息的发信地吗？」

『唔，等我一下……嗯？对方使用了非常复杂的位置加密哦，虽然我试着破解，但估计要花挺长时间的，怎样，能等吗，小奈都？』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Noise的虚拟形象，不过这次她穿的不是那身花里胡哨的服装，而是非常简单的睡衣。

「先麻烦你破解了，我也想想其他办法。」

『好嘞，看你们这么着急，我找朋友帮忙看看能不能加快速度好了，有结果通知你们，加油咯。』

一边说着，她便消失在了屏幕之中。

「位置加密？难道说……」

「从发信时间来推测，那时持有手机的人不可能还在新崎站台，所以我只是想查一下对方的行动轨迹。不过，加密啊……那里是对方据点的可能性有多高呢。」

一边嘀咕一边托着下巴，小鸟濑川眯起眼睛思考着。

「没想到……你想得还挺周到。」

小声说着姑且算是称赞的话语，姬路在脑海中计划着。

先不管对方会不会设下圈套，只要能找到对方的据点，救出仁美就有一线希望。

「物尽其用嘛，我们手里可是握着黑客这张绝妙的牌耶，既然有机会怎么能不打出来。」

带着一丝得意的语气，小鸟濑川继续头也不抬地滑着手机。

但是很快，她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喂，白神先锋，你看下群组。」

「怎么了？」

小鸟濑川少见的严肃语气，令姬路倍感疑惑。

她从口袋拿出手机，点开群组，才发现就在刚才有一条新的讯息发送了过来。

仁美的头像右侧，写着『九点，在北区废弃游乐园等你们』几个字。

「……？！」

看着那熟悉的头像，姬路的心脏仿佛被牵引着猛烈跳动起来。

她的双手迅速地像是不由自主般不停地敲下按键。

『仁美平安无事吗？！』

接连打下类似的语句，焦急和躁动的心情在胸口徘徊。

然而对方却无一回复，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姬路发的消息一直停留在仁美未读的状态。

「别费力气了白神先锋，手机已经关机了。」将手机放在耳侧听了一会儿，小鸟濑川无趣地按下结束通话键，「有够明目张胆的陷阱，而且居然不是指名让你一个人去，看来对方有十足的把握。」

「……」

并没有心情理会小鸟濑川，姬路的脸上写满了沮丧与失望。

但她明白，现在不是动摇的时候。

下定决心，重新整理好心绪之后，她看了一眼挂钟。

「现在已经七点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我们走吧，路上再商量细节。」

「嗯，总之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对方可能也有和我们相当的人数。」

一边说着，从沙发一角拿起黑色刀袋，小鸟濑川从沙发上起身。

同样用包包塞了备用的书并且在双手缠好纸绷带，花见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走向玄关。

游乐园里回响着电器回转的声音。

但沉浸于此的，明显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氛围。

这里，空无一人。

摩天轮，旋转木马，旋转咖啡杯却无一例外都转动着。

「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记得电源明明都断了才对，这些娱乐设施怎么还能动。」

环视了一圈那些老旧掉漆散发着诡异的氛围的游乐设施，小鸟濑川低声咕哝了一句。

「也许是接上了备用电源？但你说的没错，要欢迎我们，这也太过大费周章了一些。」

「难道说对方是个浪漫主义者？可是啊，即使是白天也很令人毛骨悚然耶，这些旋转木马看上去就像马被穿刺在铁杆上一样。」

「喂……能不能别这么形容。」

「呜，只希望不会重现那天的场景。」

也许是想起了献祭事件，跟在小鸟濑川身后的花见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对了，本家那边你联系过了吗？」

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小鸟濑川刻意压低声音问道。

「嗯，」姬路低低地应了一声，「说是马上赶过来。」

「是吗，那我们这边应该也有胜算吧。」

虽然这么说着，小鸟濑川的脸上却没像平常那样露出轻松的表情。

也许从她立场来看，有太多无法预测的事项，心底也自然会浮现出焦躁。

看着她的侧脸，姬路本来也想稍微缓和一下气氛，但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时，口袋里再次传出嗡嗡的声响。

她停下脚步，立刻取出手机。

这次不是群组消息，而是单独发给她的。

『在摩天轮等着你。』

「摩天轮……」

低声喃喃自语着，姬路侧过身仰头朝偏西方向望去。

那是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的距离。

巨大如车轮般缓慢旋转着，隐约可以望见座厢经历雨水冲刷过后留下的斑驳痕迹。

犹豫了一会儿，她再次侧过身来。

「刚刚对方私发讯息给我，是说在摩天轮……」

然而，迫切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只有空荡荡长满杂草的广场。

「……小鸟濑川……？」

她不禁睁大眼睛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额间也开始冒出汗水。

「……花见？」

但是无论怎么呼唤，都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明明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两人居然凭空消失。

强忍着内心不断涌出的不安，她拿起手机，然而屏幕左上角却无情地显示着圈外二字。

姬路的神色愈发僵硬。

刻意屏蔽信号，分散队伍——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踏入对方设好的陷阱中。

使人迷失方向，那应该是Berserker的技能。

有Caster的加护，应该不至于完全迷路才对。但上次是在固有结界中，无法排除沐浴在现实的日光之下，Caster的能力有所劣化的可能性。

在没有Lancer助阵、Caster无法现身的状态下，普通人想从英灵手中逃离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股戳刺五脏六腑的紧张感油然而生。

但是不管怎样，只有自己逃离这里也没有任何用处。

那么，不如就赌一把。

她硬着头皮，再次转过身去。

手中紧紧握着刚刚完成的标准型刀，一边警戒着周围的气息，姬路朝着巨大的目标走去。

摩天轮的位置并不遥远，只是走了一段距离，就能完全窥见整个摩天轮的全貌。

旋转的巨大摩天轮下，有人正等在那里。

「白神同学。」

轻柔的呼唤声亦如记忆中那般。

流光之中，站在姬路面前的她露出毫不歪斜的美丽笑容。

那笑容中带着深深的忧伤与灰暗。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仿佛脊背被冻结一般，姬路停下脚步。

「恋渊……」

以沉重的口吻回应她的名字，姬路的眼中闪烁着锐利而复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