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德鲁伊，待夜临

风，轻轻掠过水面，漾起黑色的波纹。

月光淡淡，洒在水面，一片磷光。

偌大的泳池与校舍一同笼罩在朦胧的寂静之中。

池面摇曳的水声仿佛来自深海的呢喃，混合着池边银发少女的轻柔呼吸声，在尚未进入初夏的夜晚拼凑成低缓的和音。

放眼望去，少女四周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各种杂物。

横躺在地面上，印有「non-alcohol」标志的啤酒空罐。

以鱿鱼干为首，散落各处的零食包装纸。

旧得泛黄、镌刻着不知名文字的古书。

以及，最不起眼，被压在啤酒空罐底的一柄黑色匕首。

在一堆杂物的包围下，这位令人弄不清来意的少女，正无所顾忌地以大字型躺在泳池边熟睡着。

舒适的凉风掠过少女透着粉色的脸颊，吹拂起几丝遮住额头的银色流海。

同时，她手边的空罐发出「叮叮哐哐」的声响滚落泳池，在偌大的泳池里漂浮着。

「呼——」

睡梦中的少女轻轻翻了个身，似乎想要调整为更加舒适的睡姿，无意识之间右手擦过已从啤酒空罐的压迫中解放的黑色匕首，瞬间便有点点猩红从指间冒出。

「嗵！」地一声，匕首顺势滑入池中，刃缘淡淡的血液在墨色的水中扩散着瑰丽的色彩。

然后，渐渐沉入池底。

少女皱了皱眉，似乎在梦乡中有些不满。

但这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顷刻，她便再度沉沉睡去。

「Master，那边放着不管真的好吗？」

这句话的深意，似乎是有些看热闹式的明知故问。

站在教学楼顶的女性眯起赤红的眼眸俯视最底层的泳池，细长的眼角涂抹着淡莓红色的眼影，在调和了苍白的脸色带来的憔悴感之余依旧难掩她的妖冶之色。

「不许节外生枝。」

被称作Master的少女抱膝坐在顶楼的蓄水池边缘，冷淡地开口。

少女有着在黑夜中也依旧熠熠生辉的银发，但和池边少女不同的是，她那柔顺的发丝仅及脖颈，而且，可爱的面容之中更透着一丝冷峻。

赤红眼眸的女性含蓄地笑了。

她们在这里呆着的两个小时之间，她的Master就这么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名泳池边的少女。

说实话，如果不用担心Master的安危，她早就跑回家沉浸在时代剧的感伤中了。不过要命的是，她相信自己的Master能在这里待到天亮，只是因为害怕那孩子不小心落水。

早知道就该预先设置好自动录像啊。

她只有无奈地叹了口气。

「哎呀，您还真不坦率。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如直接带那个孩子回家就是了，难道您要陪她熬一晚上的夜吗？」

「……我可以当做你在挑战我的忍耐底线吗，Assassin。」

「不不，完全没有那回事，倒不如说我只是比较担心Master您而已。」

Assassin悄悄用手中那柄黑骨红缘的桧扇掩盖起不易觉察的笑容。

「你是在担心你的时代剧吧……真是的，那种围绕将军争宠的剧情究竟哪里好了？战国题材不是更有趣吗？」

年轻的Master瞄了一眼自己的Servant，不知为何，这位Assassin的品味和自己相差甚远，让她总是觉得十分困扰。

或许只是因为时代不同？

大概也不对……平安时代能有那种露出度吗？

仔细看的话，那身与时代不符的绀紫织纹唐衣已经滑落至Assassin的肩部，里面的单衣也没有好好整理的意思，从落在胸前的黑色长发之间就能隐约窥见圆润的曲线。而短至膝盖上侧的单衣下露出白皙的大腿，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异常妖艳。

少女低头看了看平坦的胸前。

……

自己一定是选错圣遗物了。

不过，即使那身艳丽的装扮让人联想起游廓的繁华夜，她的高贵气质却凌驾于美貌之上，加上充满古风的得体敬语，她的尊贵身份的确毋庸置疑。

所以，究竟为什么古时候的大人物和书中的形象完全不一样呢？

少女的眼中流露出疲惫的神色。

「唔……那个，您在听吗？」Assassin面露困扰的神色，「……所以说跳过那些大人们的战斗厮杀，围绕着争夺将军的宠爱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不才是女人的浪漫吗？！」

「说什么傻话，提到打架的时候你不是很开心么。」

虽然这么毫不在意地和Servant闲聊着，少女金色的瞳孔却明显透出沉沉的困意。

如果不是那个人擅自跑出来胡闹一通的话，自己才不必在这个角落以蹲点其他Master为借口呆坐了两个小时呢。

擅自从街角的占卜摊买下那种古书说什么要召唤宇宙人，想想文字都不对吧。而且喝的明明是无醇啤酒，为什么会醉成这样……自己怎么会有那样粗神经的姐姐。

少女忿忿地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

香醇而又苦涩的味道，是否正如同自己现在的心境呢。

「唔？」

想着奇怪的问题，少女抬眼一看，泳池的方向发出了微弱的红色光芒。

圆形的纹路正在水面游走。

渐渐，如血液扩散般刺眼起来。

少女警觉地跳了起来。

「Assassin！」

「是，Master。」

Assassin赤红色的瞳孔散发出沉静的气息，不急不慢地握住Master递过来的手。

急迫地切开风压，少女黑色的皮靴在空气中踏着坚实的节奏，空气之间仿佛存在踏板一般。短短数秒，她们已经迅速从顶楼降落到了地面。

泳池里，红色的光芒直达天际。

「骗人的吧？Servant？！」

整个水池的液体都被染成一片赤红。

异常流动的风涌起巨浪，在小小的泳池之中卷起了黑色浓雾与红色的旋涡。

妖异的光芒中心，出现了黑色的身影。

黑影全身包裹着宽大的黑色法袍，周身毫无多余的装饰可言，简直如同游戏中出现的暗黑魔法师一般。

在模糊的月光之下，可以勉强看到眼睛以下的部分。

数册皮革及铁质封皮的书本环绕在她摊开的左手边，右侧悬浮着一个形状奇怪且不对称的封闭金属盒。

红色的锁链纹路在她周身环绕。

如同从湖中现身的死神，冰冷的气场与赤色的焰纹交织。

伴随着她的登场，池中的风浪渐渐平息下来，浓雾也逐渐散去，最后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黑暗的使者缓缓开口，那是纤柔圆润并有些沙哑的女声。

「遵循汝的召唤，吾乃Caster的从者。」

「……呼……」

池边，少女依旧毫无防备地熟睡着。

「……」

自称Caster的从者有些困扰。

由于长时间得不到回应，她只好轻飘飘地落在了泳池边。

少女白皙的脸孔，在粼粼波光的反射下越发显得苍白。

「汝……哎呀，睡着了吗，难得妾身出一次场。」

她深感遗憾地说着，左手轻轻一落——

「哗啦——！」

沉入池底的黑色匕首便从泳池中破水而出。

散发出诡异的红色光芒后，回到了她的手中。

「唔，的确是妾身的遗失之物……真怀念啊……」

黑色匕首周身包围起红色纹路，环绕流动着。

Caster眯起眼睛，当纹路不再流动之时，她轻轻点了点头。

「果然这个小姑娘就是妾身的Master吗，那么，契约在此成立。」

她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少女，同时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将视线投向脚下的杂物堆。

「……」

兜帽下的视线在那本泛黄的古书上停留片刻，最后，她摇了摇头将其拾起。

将古书和匕首一并收到宽大的袖口中，她这才开始打量起自己的Master。

在舒适的凉风吹拂下，少女依旧安静地沉睡着。

可怕的睡相姑且不论，白色制服衬衣被风掀起，露出了腹部白皙的肌肤。

「唔……这样下去可是会着凉的哦，主人。」

歪着脑袋稍作思考，她俯下身，别无他法地抱起了自己的Master。

「……请放下她。」

身后传来了严厉的喝斥声。

明明是祈使句却带着命令的意思。

「哦呀，这么快便有人来欢迎妾身了吗，真是深感荣幸。」

Caster转过身来，嘴角浮起笑意，不知为何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您的要求妾身不能答应，真是万分抱歉。」

「……」

即使被断然拒绝，少女依旧以毫不退让的锐利视线投向眼前的魔女，那手中攥紧的黑色手套上，不可视的灵子正在不断集聚。

「咻——」

但在那之前，破空而来的三枚利器从Caster身后飞来。

「……」

Caster的嘴唇动了动，还没有听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蓝色火焰的镂空纹缕就在一瞬间包裹住她的身体，相碰溅出火花的利器被瞬间烧融，留下了一地的黑色熔物。

「真是半吊子的气息遮断呢，这种程度的试探可是会被对手小瞧的，Assassin小姐。哎呀，不过不管怎么说，刚刚登场就突然身陷险境，妾身可真不走运。」

Caster摇摇头，声音之中却泛着一丝得意。

将桧扇抵在唇边，于暗夜悄然现身的Assassin一边打量她一边游刃有余地微笑。

「哦？那还真是失礼了，我原以为这种小小的恶作剧用来对付Caster之流应该绰绰有余才对。」

「原来如此，恶作剧吗？同为下四骑的妾身真是被小瞧了呢……不过既然是初次见面，如此唐突的偷袭，像您这般拥有高贵气质之人，难道没有作为Servant的礼节这种东西吗？」

「作为Assassin我可是古典派的，如果Assassin的字典里有礼节这两个字的话，那一定不是在暗杀而是无双了……不过您说的也不无道理，我就为刚才的无礼道个歉吧。毕竟我家主人是个急性子，还请您稍微忍耐一下。」

「忍耐吗……要说忍耐的话，妾身还是希望你们那边能忍耐一下哦。」

Caster仍旧是一脸笑容，手中突然现身的黑色匕首却攀上了自己Master纤细的脖颈。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少女和她的从者都愣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您所见，妾身是个和平爱好者，在明确自己身处什么情况之前并不希望开展无意义的战斗。哎呀，您和妾身的Master都有着一头美丽的银发呢，敢问一句你们其实是姐妹？」

Caster的嘴角狡黠地上扬。

「……你太卑鄙了。」

被胁迫的少女咬了咬牙。

「妾身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Caster唷，如果智力上也有缺陷的话那么就不用登场了，直接领完便当回去睡就好了。」

「……你知道杀了自己的Master会有什么下场么？」

「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呢，没有魔力支撑过不了多久就会从这世上消失吧。所以呢，妾身只是在和您打赌而已。」

「……打赌？」

「是的，允许妾身问个愚蠢的问题吧。圣杯和手足，请问您觉得哪个比较重要呢？」

「……」

「嗯，当然，您没有必须回答妾身的义务哦，只要行动上能传达给妾身就好了。」

「……愚蠢的问题……哼，反正像你这么弱的Servant放着不管也会自生自灭吧。」

黑袍下传来不太满意的声音。

「呜，果然还是被小看了啊，其实妾身还算蛮强的。啊哈哈，至少不会被那边的Assassin小姐杀掉哦。」

听到这句话，Assassin平静地笑了。

「哎呀，您很自信呢。」

「当然了，不过现在的妾身也无法杀掉Assassin小姐就是了。」

感知到话中的矛盾，Assassin挑了挑眉，换了个说法。

「那么您的意思是可以和我打成平手吗？」

「啊，那倒不会，因为妾身会是赢家嘛。」

「……」

「因为没法杀掉Assassin小姐，所以只要杀掉您的Master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Assassin周围的气场立刻变得险恶起来，鲜红色的眼眸瞬间笑意全无。

「……没想到Caster这样的职阶也会说出相当有趣的话来嘛？」

「哎呀哎呀……妾身还以为您是更加淡漠的人呢。」Caster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如果有触到您逆鳞的话，妾身就收回刚刚那句话吧，毕竟事关妾身的性命呢。那么，敢问那边年轻的Master，您现在的决意是？」

少女沉吟片刻，用冰冷的态度低声答道。

「快从我眼前消失，Caster。」

Caster微微欠了欠身，从她的说话声中可以听得出她的心情似乎非常愉悦。

「那么，妾身就和Master先告辞了。风吹太久的话，可是会感冒的唷——神山同学。」

「……」

水面扬起巨大的风浪，卷起两人的身影，瞬间便回复到一片平静。

目送她们的离去，收起一身的杀意，Assassin无奈地叹了口气。

「哎呀呀，居然知道您的姓，是什么特殊能力吗……而且，除了那三把匕首外，『那个』也被一同驱散了，看来是能『看见』的家伙啊。」

「……这家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棘手的危险品，如果能不用我出手便能解决的话最好不过了。」

「唔，您只是不想和您的姐姐对决吧……」

Assassin小声道。

「Assassin。」

对于屡次拆自己台的Servant，少女忍不住沉下脸来。

「嗯？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Assassin微笑着偏了偏脑袋。

「……果然还是把今天预录的那破时代剧消掉好了。」

「咦咦！您有帮我录吗！感谢至极！唔……然后，不可以消掉啦！所以说对不起嘛！以后我不会再擅自说出Master的心声了！真的！」

看着Assassin开始软磨硬泡地拽自己的衣角，少女叹了口气。

这个从者，明明外表看来是个成熟的大姐姐，个性却保留着非常孩子气的部分。

不过也托这点的福，即使个性冷漠如少女这般，和她相处起来也不算困难。

「好了，回去吧，Assassin。」

「Yes,Your Highness!」

「你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少女一边皱眉抱怨，一边向Assassin伸出手来，两人再次飞翔于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