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笑容的意義

「……涅爾？」

忽然，一聲微弱的呼唤自後方響起，萊雅回過頭，就發現金髮的女孩已經站在後方。

“她聽見了？”

當下，萊雅的怒氣就被艾露伊臉上的不安熄滅，只剩下對於說出那句話的後悔。

——自己太衝動了。

她會怎麼想？她會不會因此受傷？

在萊雅不知所措時，涅爾薩斯離開了座位，在木桌旁蹲下。

涅爾薩斯撿起地上的拖盤，起身放回桌面，她逕直對上萊雅的雙眼，就算剛剛發生了這種事，赤瞳裡面依舊看不出多少情緒。

「如果我最後說的話有什麼不對，我向妳道歉。」

視線僅僅交會了一瞬間就錯開，涅爾薩斯略過萊雅，走到了艾露伊面前，低頭詢問：

「話說完了？」

「……嗯。」

沉默許久後，艾露伊還是擡起頭，對她露出了笑容。

「好像有點變冷了呢，回去吧。」

「我知道了。」

在涅爾薩斯去開門的時候，艾露伊看到了一旁欲言又止的萊雅眼中滿是愧疚，但女孩什麼都沒說，只是安撫地笑了笑。

「謝謝妳的招待。」

最後，萊雅也只能輕輕點頭，並目送兩人離開，直到跟在涅爾薩斯身後的小小身影消失在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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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外面呼嘯而過的風雪聲，金髮的女孩下意識將身上的厚毯子裹得更緊。

雖然嘴上說著不在意，但萊雅說的話卻一直在腦中縈繞，讓艾露伊煩悶到想把整個臉蛋埋進毛毯裡。

但最終，艾露伊還是沒有這樣做。

強壓下心裡的不安，她若無其事地詢問：

「那個，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聽見艾露伊的聲音，坐在旁邊靠著帳篷休息的涅爾薩斯慢慢張開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萊雅為什麼會憤怒，可能是因為，我說了什麼不對的話吧。」

涅爾薩斯轉頭看向微敞的入口，低垂的赤瞳被掛在旁邊的提燈染上了橙黃的光暈。

「我只是不懂，明明不曾瞭解過，為什麼她能輕易的去否定他人，還有——」

「還有？」

像是回想起什麼，涅爾薩斯頓了頓，眉頭微皺。

「沒什麼，只是……」

在碧瞳的注視下，她有些不自在地擡手，遮住自己的側臉下半部。

「有點燙。」

「燙？」

左思右想了一會後，艾露伊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麼。

“難道，涅爾在喝紅茶的時候，被燙到了？”

「……」

看著涅爾薩斯拒絕回答，一副不想面對的樣子，艾露伊不禁輕笑了幾聲，沉悶的心情也因此輕鬆了一點。

「對方會那麼警戒也是沒辦法，畢竟涅爾臉上總是沒什麼表情，看起來很嚴肅呢。」

「是嗎？」

「是啊，就算是一個小小的表情，也會讓這個人看起來很不一樣哦，妳看！」

這時，艾露伊突然湊了過來，坐到涅爾薩斯面前。

「像我這樣，微笑的時候跟不笑的時候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吧。」

她伸手指向自己的臉，朝著涅爾薩斯彎了彎唇。

「所以涅爾也來試試吧。」

「……這、這樣嗎？」

依照艾露伊的模樣，涅爾薩斯開始拉扯臉部肌肉，嘗試模仿她，但不管再怎麼努力，都只是讓表情變得越來越怪異扭曲。

「不對啦，是要這樣子——」

然而，當艾露伊伸手時，涅爾薩斯卻微微後退了些，就像是，想要躲開似的。

“！”

察覺到的刹那，艾露伊的手不禁一滯。

「……涅爾討厭被別人觸碰嗎？」

「什麼？」

女孩低下頭，像是自覺做錯了事一般，語氣變得十分低落。

「昨天拍掉雪的時候也是，牽住手的時候也是，涅爾都會變得很僵硬，所以我就在想，涅爾是不是討厭被別人觸碰。」

「對不起，我不該做出那些舉動的……」

「——不是。」

聽見她毫不猶豫的反駁，艾露伊頓時睜大了眼。

「不是討厭，只是，沒有人這樣對我過，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但是——」

注意到涅爾薩斯向前傾身的動作，艾露伊不自覺地擡起頭，卻無預警的撞進了一片澄澈的深紅。

「——是艾露伊的話，沒關係。」

“原來……涅爾只是不習慣嗎？”

低沉平穩的聲音仿佛有股魔力，讓艾露伊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並再次擡手，緩緩向前伸去，直到小巧的雙手毫無阻礙地碰上涅爾薩斯的面龐。

被觸摸的瞬間，涅爾薩斯微微地，顫了一下，讓艾露伊差點反射性地收回手。

「沒關係嗎？」

「嗯。」

但她沒有拒絕，反而還在手掌完全貼合的時候，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幼嫩的掌心。

涅爾薩斯並不抗拒，因為，她可以感覺到，小小的掌心傳遞過來的，是生命的溫暖，而不是逐漸流失的溫度。

“！”

從四目相對的當下，到柔軟的肌膚蹭過自己掌心的瞬間，將涅爾薩斯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的艾露伊更加堅信了。

“果然。”

在相遇的伊始，她不是就已經知道了嗎？

“涅爾怎麽可能做出那種事。”

第一次，艾露伊穿過重重心牆，進入一個灰暗的空間，開了口——

“所以，不要再感到不安了好嗎？”

——對著蜷縮在角落不斷啜泣的『自己』，輕聲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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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在和涅爾薩斯相遇之後，艾露伊就再也無法壓抑住心中的脆弱了。

“我好怕……”

雖然艾露伊不住地安慰，但還是無法使『小女孩』停止哭泣。

艾露伊知道的。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到底害怕什麼。

艾露伊想幫助魔族的大家，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但獨自踏上旅程後，艾露伊發現，她越是努力前進，那些不安就在心裡紮根的越深。

在他人面前，艾露伊總是強迫自己表現得成熟，而那些無法傾訴的心情自然就只能一直藏在心裡，不斷累積，最終變成無法控制的龐大黑暗。

——現在想想，那時的她早就超過能承受的極限，瀕臨崩潰了吧。

後面會拼命想留下涅爾薩斯，或許也是因為艾露伊的心在無意識的求救。

“真正抱有其他意圖的人，其實是我啊。”

萊雅說的話徹底點醒了她，同時也將她扯進深不見底的漩渦。

“雖然憑著話語打動了涅爾，但是，如果被涅爾發現我……”

別想了！

快把這些軟弱藏起來！！

絕對不能讓涅爾知道！！！

「涅爾妳看。」

艾露伊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推起涅爾薩斯的臉頰，連帶將嘴角上揚。

「要這樣做才對喔。」

「……我試試看。」

有了艾露伊的幫忙，雖然還是有點奇怪，不過，涅爾薩斯這次的笑容明顯正常了許多。

——但強行裝出的笑意終究不會是真實。

「……不行。」

沒過幾秒，涅爾薩斯就收起笑容，低沉的聲音中滿是迷茫。

「我還是不懂，『笑容』是什麼？還有為什麼要『笑』？」

看著她暗淡無光的眼神，艾露伊輕咬下唇，欲語還休，但最後她還是選擇開口。

「……我覺得，笑容是感到很幸福的象徵哦。」

「……幸……福？」

女孩小小的手觸上隱隱作痛的胸口，隨後曲起指節，握緊。

「生物的情感是很複雜的，而肢體動作、言語和表情，就是他們表達感情的方式。」

「『很開心、很快樂』，想將這些『我很幸福』的心情傳達給別人的話，最好的方式就是露出笑容了……」

“……啊。”

一看見涅爾薩斯的臉，艾露伊馬上就明白了——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沒關係的，現在不懂的話也不要緊，只要順其自然，總有一天，涅爾一定也——」

「我不想再……順其自然了。」

聲音戛然而止，殘存的余音最終成了未竟之物，艾露伊愣愣地注視涅爾薩斯轉過頭，任自己的側臉陷入漆黑。

「……我不是在否定妳。」

“……我知道。”

艾露伊知道，她知道的。

但是，從話中流露出的沉痛還是緊緊纏上了艾露伊鈍痛的胸口，讓她難以呼吸。

「雖然妳是這麼說，那為什麼——」

這時，查覺到陰影在逐漸籠罩自己的女孩本想退去，卻發現早已無處可逃，只能直面涅爾薩斯。

「——艾露伊還在笑？明明從剛才開始，妳就一直很沒有精神。」

四目相交，艾露伊無可避免地沉浸在深紅之中，載浮載沉。

“原來已經被涅爾發現了啊。”

涅爾薩斯眼中的認真，讓艾露伊不禁自慚形穢。

“但是……真的要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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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身上的詛咒解除之後，涅爾……有什麼打算嗎？」

最後，艾露伊還是沒有勇氣。

年幼的金髮女孩只能無力地垂下頭，在伴隨著一陣陣抽痛的心跳聲中，等待夢的終結。

「艾露伊的目標，還沒有達成吧？」

「……唉？」

卻出乎意料地，得到了不摻有絲毫虛假的回覆。

「妳不是需要力量嗎？我會借給妳。」

「所以，不要再說出那種願意被吃掉的話了。」

“！涅爾還記得我那時的話——”

沒錯，涅爾薩斯就是如此。

「而且，我還沒得到答案。」

「！」

「果然，妳是因為萊雅說的話才變得沒精神。」

捕捉到艾露伊驚訝的神情後，涅爾薩斯語氣篤定地說道：

「那我就直說了，我想要的，只有這個答案。」

——可她越是直率，艾露伊現在就越是懼怕。

「……答案？」

似是在思考些什麼，涅爾薩斯頓了幾秒，才緩緩開口：

「……為什麼，要對我說出那句話？」

「……」

艾露伊說不出口。

她無法說出真相，無法說出那個愛哭的小女孩才是真正的她。

艾露伊很怕，涅爾薩斯要是知道自己其實沒有兌現承諾的能力，會失望的就此離去。

「要說為什麼……」

女孩故作鎮定地笑了笑。

對不起。

「原因不是都已經告訴涅爾了嗎？」

那時的話絕非虛言，但是……

只·有·這·個，她必須隱瞞到底。

「明明是那麼溫柔的龍，我不想要涅爾就那樣子死去……」

「——不只是這樣吧。」

「！」

捕捉到轉瞬的破綻後，涅爾薩斯更是緊盯著艾露伊，不打算放過任何的線索。

「那句話的背後一定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物。」

「涅、涅爾……」

像是完全陷進雜亂的思緒，她甚至罕見地表現出了幾分急切。

「為什麼要我活下去？妳最初明明不是那樣想的，那為什麼妳之後卻又做出這麼矛盾的——」

變調的言語突然被劃上了休止符，涅爾薩斯睜大了眼，似是一時無法理解自己說出了什麼。

許久後，她才回過神來，低下了頭。

「抱歉，我……」

躲過追問的艾露伊原本以為自己會鬆了口氣。

——然而沒有。

“為什麼……涅爾會露出這種表情？”

明明涅爾薩斯的神情沒有變化，但不知為何，她卻從氛圍中查覺出了幾分落寞和彷徨。

就如同，一個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的孩子般，無助。

「……這不是涅爾想要的答案吧？」

「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

只是，涅爾薩斯想要詢問，從而得到答案的人，或許一直都是……

「……」

她已經……得不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