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特羅德的聖女

從小在貴族家庭中成長的莉亞娜，在十二歲被選為下一代聖女的候補人選時，就被父母教導，要將身心全數奉獻給龍王，成為特羅特和龍王之間的橋樑。

接受那些可謂是嚴格至极的訓練時，她沒有任何不滿，也不曾質疑過這些事情。

——但是，這一切卻在那天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百年前，特羅德王國一度差點被他國攻陷，窮途末路的先代國王在絕望之時決定向先代黑龍王求助，以定時向龍王進獻為條件，換取牠的庇護，因此成功擊退敵人，讓王國存續了下來，王室和龍王的契約也保留至今——直到現任黑龍王上位。

年輕的黑龍之王強迫國王奉牠為神，要特羅德的人民信仰他，為牠建造神殿和神像，並要求王室獻上更多貢品。

無法忤逆黑龍王的王族只好大幅提高稅收，就在這個情況下，人民對王室和黑龍王的不滿日益加深，最終，有一名城主率先發出反抗宣言。

貝勒城的城主表示拒絕對龍王繼續進獻，要求王室派出使者和龍王談判，並表示自己和領地的城民拒絕信仰貪得無厭的黑龍。

就在這緊張的氣氛下，國王尚未回應，黑龍王卻先行動了。

——那時，貝勒城被突然從上空出現的數個巨大黑影覆住，不到幾秒，整個城鎮就被從天而降的高熱龍息變成一片火海。

大火蔓延到城外四面八方，燃燒了數天都還沒有熄滅的跡象，無數神官和祭祀在惶恐不已的聖女帶領下，在新建成的神殿外開始無止境的祈禱。

莉亞娜看著眾人在日夜祈禱下疲憊不堪的神情，看著過度疲勞的聖女在臨死前交代儀式的後續，連為她哀悼都不被允許，就被催促著繼承了聖女的身份，領導眾人虔誠地一次次祈求黑龍王的寬恕。

在半個月後，栗髮的新聖女才得到盤踞在貝勒城上空的黑龍離開，火災也得到抑制的消息。

「聖女萬歲——！！！」

「終於啊，感謝龍神大人的慈悲……」

下山回到首都的那天，見到歡呼著感謝他們的人群，莉亞娜終究意識到自己心中一直存在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貝勒城的人們……有做錯什麼嗎？

要不是黑龍王提出那蠻橫無理的要求，他們也不會反抗，之後也不會跟著家園一起葬身火海。

她不認為是神職者們不眠不休的祈禱感動了黑龍王。

她明明背負了聖女之名，卻什麼都沒做到，什麼都沒能守護到。

「……」

在一段長長的思考後，莉亞娜定下決意。

「國王陛下，您想要推翻龍神吧。」

過於年輕的聖女毫不畏懼國王審視的目光，鏗鏘有力地表達出內心所想。

「——於此，我有一個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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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來到宮殿的第十三天。

一大早，涅爾薩斯突然就被莉亞娜帶出門。

披上斗篷的黑龍跟著聖女來到宮殿外，只見平時空曠的庭院卻人滿為患，許多女僕和沒看過的人在一個個臨時搭設的帳篷間穿梭。

「這些都是昨天的在襲擊中受傷的人，首都的醫院已經全滿了，所以就把他們安置到這邊。」

莉亞娜一邊解釋，一邊走到一頂深綠的帳篷前，向赤瞳黑龍招手，等她過來才進入帳篷中。

溫煦的日光穿過狹窄的入口，灑在只能容納兩個人的帳篷中，一個全身綁滿繃帶的男人躺在鋪了一塊布的地上，動也不動，要不是還能聽見微弱的呼吸聲，恐怕就會認為他已經死了吧。

「這是……」

「啊！聖女姐姐——」

在涅爾薩斯無法理解為什麼莉亞娜要帶她來這裡的時候，一個活力滿滿的稚氣嗓音從兩人背後傳來，她側身轉過頭才看到聲音的主人。

嬌小的女孩穿著縫上幾處補丁的連衣裙，雙手拿著一個盛滿水的水桶，棕色的長髮綁成一束有點歪歪斜斜的辮子，一雙藍色眼珠正好奇地盯著眼前的陌生人。

「安妮，早上好，不可以只顧著幫忙哦，先來吃早餐吧。」

莉亞娜微笑著向小女孩打招呼，並將手上的托盤放到一旁充當桌子的木箱上。

「欸嘿嘿，我知道了，謝謝聖女姐姐。」

安妮放下木桶，正要走到木箱前時，莉亞娜突然伸手扶上她的額頭。

「不要太勉強自己，雖然燒退了，前幾天淋雨得到的感冒不是還沒完全好嗎？妳應該要多休息。」

「我知道的，我有乖乖按時吃藥，所以不用擔心我啦。」

得到小女孩的再三保證，莉亞娜才放下心，臨走前對著一旁安靜地像尊雕像的黑龍說道：

「我還有事要處理，就麻煩艾朗盧修幫忙照顧她一下嘍。」

「……啊？」

涅爾薩斯剛想說話，栗髮的聖女就極快速地鑽出帳篷，消失在人群中。

被丟在這裡的黑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乾脆靠在一邊，看著安妮拿走托盤上的碗，把木湯匙裡的白粥吹涼後，一匙匙餵給床上的男人。

安妮用毛巾把男人嘴邊的殘渣擦去，接著站起來，走到旁邊想提起木桶，卻因為木桶過於沉重，一時之間沒有站穩，就在她快要摔倒的時候，一隻手扶住了她。

「……莉亞娜說妳應該要休息。」

安妮站穩腳跟，回過身對涅爾薩斯低頭致謝。

「謝謝大姐姐妳的關心，但是爸爸被魔法打到之後，現在家裡還能正常活動的，就只剩下我了，所以我必須動起來。」

「雖然安妮笨手笨腳的，連自己的頭髮都綁不好，但是我也想為大家做點什麼。」

“……魔法？她是昨天的……”

聽到小女孩的話，意識到什麼的涅爾薩斯伸手攔住她。

稍顯昏暗的帳篷中，在棕髮小女孩疑惑的眼神下，高挑的女性拿下一直帶著的兜帽，那雙深紅眼瞳看起來格外嚴肅。

「——讓妳父親受傷的是我。」

安妮的雙手顫了顫，抬起頭，認真地對上黑龍的眼。

「……我知道，畢竟我當時看到了。」

「可是，我不怪大姐姐。」

純真的湛藍雙瞳不帶有絲毫虛假，她一字一句的說著。

「如果大姐姐當時沒有打倒壞人的話，會有更多的人死掉，聖女姐姐這麼溫柔善良的人也可能會受傷吧。」

「……溫柔……」

「而且，那個時候的大姐姐看起來也不是故意的。」

看著感到疑惑的涅爾薩斯，安妮的眼珠轉了轉，天真無邪的眼神帶上了幾份促狹。

「其實我全都看到了哦，大姐姐當時東張西望的，是想要保護誰才會來的吧。」

「……」

「不說話就當大姐姐默認了哦，如果真的覺得抱歉的話，那能不能假裝沒看到我現在要做的事呢？」

安妮剛想繞過去，就注意到自己手中的木桶被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量拿過，耳邊接著傳來低沉的聲音。

「……至少先吃完早餐。」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隨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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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妳回來啦。」

涅爾薩斯剛踏進自己房間的客廳，就看見白衣的聖女悠閒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捧起白瓷茶杯輕抿著。

「……她說不需要我幫忙。」

毫無起伏的語調在莉亞娜耳中反倒有點像是小孩子在告狀似的，讓她不禁嘴角上揚。

「安妮是個可愛的乖孩子吧，母親在一年前生病去世，父親也倒下了，她卻還是那麼努力。」

聖女站了起來，在黑龍的注目下隨意地走到窗前。

「艾朗盧修以前都不會注意到吧，越是巨大、越是強大的生物就越是不會去顧及周圍。」

溫煦的日光為栗色的及腰長髮鍍上一層淡薄的金光，讓身著純白服飾的少女看起來多了幾分不真實感。

「人類確實很脆弱，和龍族不一樣，有太多的『意外』都能直接導致我們死亡，只是淋了雨，結果因此生病死亡，或被捲入了一場事故，之後重傷瀕死，這些都會在人類身上發生……但是——」

莉亞娜突然轉過身，面向一言不發的涅爾薩斯。

「人類同時也是很堅強的生物，不管遇到怎樣的困境，都會再度振作起來，相互扶持度過難關。」

微微揚起的嘴角勾出一個稍顯挑釁的弧度。

「所以，別以為人類會這麼輕易認輸喔。」

「……」

「我開玩笑的。」

像是為了打破沉默，聖女直接走到黑龍面前，向她伸出右手，白皙的掌心中橫躺著一條鮮紅的髮繩。

「這個給妳，平時一直散著頭髮，有時候會很不方便吧？」

看著她接過髮繩，莉亞娜隨後退了兩步。

「那我就先……」

「莉亞娜。」

這時，涅爾薩斯突然出聲叫住莉亞娜。

「以後，我會儘可能去注意周邊。」

聽著黑龍慎重的宣告，莉亞娜笑了。

“果然是這樣啊……”

莉亞娜深愛著這個國家。

深愛著特羅德——她的故鄉。

她擁有深愛至極的事物。

但是。

——涅爾薩斯並沒有這種東西。

所以沒有相應的情感。

可是，這並不代表她沒有心。

不，或許現在還沒有。

只要給她時間、和她溝通，讓她去理解、認知的話……

“艾朗盧修是特別的。”

像是要將黑髮女性格外認真的眼神封藏進楓色中，莉亞娜專注地，深深地凝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