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抉擇

「我不同意這件事！」

王宮中，在討論龍神祭相關事項的會議上，莉亞娜情緒激動地站了起來，雙手重重拍上光滑的桌面，有失禮儀的大喊著。

「明明已經得到叛亂者的集團會在龍神祭舉行時來襲的情報，為什麼還要繼續進行祭典？」

「冷靜點，聖女。」

這時，國王輕輕敲擊了桌面，要莉亞娜冷靜下來。

「現在吾等的主要敵人可是那個黑龍王，雖然牠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大部分的時間也都不在特羅德，可是誰知道牠會不會在某個地方暗中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呢？」

「……可是，這樣會有很多人……」

「聖女。」

國王再次打斷了莉亞娜的話。

「汝也知道，黑龍王十分討厭背叛者，那就讓叛亂集團去分散牠的注意力，這樣對吾等來說不是再好不過了麼。」

「但是……」

「吾也很遺憾，但這是必·要·的·犧·牲，別忘了，吾等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殺死黑龍王——為了特羅德。」

聽到國王不容置疑的口氣，莉亞娜只能低頭坐回原本的位置，不甘地將放在桌下的雙手握緊成拳。

「遵、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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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一陣重響迫使莉亞娜回到了現實。

莉亞娜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臉，就看到完全處於下風的高瘦刺客，和只用單腳就將其牢牢壓制住的赤瞳黑龍。

──後續發生的一切也盡被收進了她的眼底。

黑龍對刺客說的每一個字至今仍在莉亞娜的腦海中迴盪。

即使沉浸在友人逝去的傷痛中，莉亞娜看見涅爾薩斯用蠻力扯掉那個刺客的左臂後，也不覺得解氣。

“為什麼……”

「首領！！！」

「放開首領──」

聽見那撕心裂肺的尖嚎後，刺客在附近的同夥全部都趕了過來。

看見自己的同伴出現，刺客首領的眼中升起了微弱的希望，他用最後的力氣拼命向同伴們伸出手。

「……救……救……」

可在此刻，涅爾薩斯突然猛地抬起右腳，接著就是沉重的全力一擊。

「────」

在無數噴濺的血肉中，胸口被踐踏出一個大洞的叛亂者首領，就這樣徹底斷了氣。

「妳、妳這——」

在眾叛亂者驚愕不已的目光中，赤瞳黑龍只是慢慢地站了起來，這時，深黑的微弱魔力隨著她的動作從體內湧出，纏上全身。

漆黑的瞳孔已經變回了圓形，只有那個駭人的空洞眼神沒有任何改變，她隨意將掌中還在滴血的左臂往後一丟，才轉身看向同樣身著黑袍的叛亂者們。

「妳這傢夥！！！」

眼睜睜看著首領在面前咽氣的叛亂者們再也無法忍住心中的怒火，咆哮著全數攻向面無表情的赤瞳黑龍。

——莉亞娜只能先躲在原地看著。

“為什麼……”

距離最近的叛亂者舉起附上鬥氣的短劍直直衝向涅爾薩斯，但還來不及攻擊就被黑龍抓住手腕反手扔了出去。

第二個叛亂者想從她的背後偷襲，卻被涅爾薩斯側過身後大幅度揮動的左臂狠狠擊中下巴，動也不動的跌在地上。

過長的黑髮因為劇烈的動作而自斗篷中脫出，和四散的血沫一同在半空中飛散。

不管面對幾個敵人，黑龍永遠都是使用壓倒性的絕對力量一擊擊敗他們。

“到底是為什麼……”

——她對潔西卡的死是那麼的無動於衷。

不是為了復仇，並非為了洩恨。

涅爾薩斯僅僅是為了殺死那些攻擊自己的『敵人』而戰鬥著。

就在這時，莉亞娜看見涅爾薩斯揮出右手瞬間將右前方的三個叛亂者連人帶武器全數打飛。

她現在明明不是巨龍的姿態。

但那野獸般狂暴的戰鬥方式，讓莉亞娜再次意識到一個事實。

——涅爾薩斯.瑞格納.艾朗盧修果然是頭不折不扣的黑龍。

“那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是·身·為·黑·龍·的·妳·說·出·了·這·些·話？

突然，一個顛狂的尖銳笑聲將莉亞娜從淩亂不堪的思緒中扯出。

「哈哈哈──去死吧！！！我要用這女人無比悽慘的死況來祭奠首領──」

在被無數叛亂者保護起來的後方，一個黑袍人將手中的鑲有赤紅魔力石的深色法杖對準了遠處的赤瞳黑龍。

炙熱的瑪那不斷匯集到寶石頂端的深紅魔陣裡，其中蠢蠢欲動的洶湧焰光早已蓄勢待發。

「艾——」

看到這個情況，莉亞娜差點從藏身處衝了出去。

但是，早在她行動之前，涅爾薩斯就已經沉身閃過重重人影，化為狂亂的漆黑闇影殺到了法師面前。

「什……」

黑龍纏上魔力的五指直接扣住法師兜帽下一臉呆滯的面孔，隨後擡手把慌亂不已的法師舉起過頭頂，用力甩向了一邊的建築物。

——花不到幾秒的過程中，黑袍的法師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連著即將釋放的法術摔進了建築物，然後就是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

經過幾秒，聽到一旁傳來尖叫聲，莉亞娜才想到一個可怕的事情。

“建築物裡有人！”

一想到或許會有無辜的人因此喪生，莉亞娜就再也顧不上涅爾薩斯那邊的情況，轉頭衝進了燃燒的建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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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莉亞娜知道叛亂者的存在，一直都知道。

——她很討厭那些人。

對龍神的存在感到不滿的叛亂者控訴著王室的無作為，斥責王和聖女聯合隱瞞事實，結果因為自身也畏懼著黑龍王，反而將矛頭轉向同族。

……簡直可悲又可笑。

“到底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對親眼目睹的一切感到無比痛心的莉亞娜回到廣場的下一秒，就看見涅爾薩斯的左手拎著一個叛亂者的衣領，舉到了半空。

被提起來的瘦弱叛亂者胡亂踢著雙腿，害怕的不斷掙扎，就在這時，莉亞娜發現黑龍將右手高高擡起，似乎準備要殺死他。

「艾朗盧修，等一下！」

……她會停下嗎？

莉亞娜明明清楚涅爾薩斯沒有理由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放過拔刀相向的敵人，心裡卻還是莫名抱持了一絲期待。

「……莉亞娜？」

結果，赤瞳的黑龍居然真的停下了動作，轉頭看向她。

「我希望妳可以把那個人交給我……」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莉亞娜自己都沒有多少底氣。

「……給妳。」

這時的莉亞娜已經想出數個理由好說服對方，結果涅爾薩斯卻毫不猶豫地走了過來，單手把那個叛亂者直接拎到她的面前。

「謝、謝謝……」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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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叛亂者交給後續前來的騎士團後，莉亞娜帶著黑龍回到宮殿。

「莉亞娜！妳沒事吧，我聽說——」

在入口處來回踱步，一臉著急的約頓在看到莉亞娜後，急忙迎了上去。

「我沒事的，抱歉，我有點累了，可以慢點再說嗎？」

莉亞娜牽起嘴角，對自己的青梅竹馬露出帶著歉意的笑容。

「啊？喔……我知道了，那再見。」

說完，約頓便快速讓開，卻在莉亞娜離開之後把涅爾薩斯攔下。

「那個，艾朗……盧修，莉亞娜……沒事吧？」

「她沒有受傷。」

「不，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

面對黑龍不解的神情，欲言又止的金髮男生只能擔憂地發出嘆息。

「……但還是謝謝妳。」

「嗯。」

——進入宮殿之後，白衣的聖女避開宮殿裡的其他所有人，獨自躲進了她的辦公室。

“都是我的錯……”

在窗簾全拉上，燈也沒有打開的環境中，栗髮的女孩無力地靠上了牆角，平日在他人眼中堅強可靠的身影此時卻只剩下了份外單薄的脆弱感。

莉亞娜喘息著，仰起頭，倔強地不想讓淚水流下──可心中的無處宣洩的痛苦又怎麼會被她輕易地遏制住？

被叛亂者殺死的無辜群眾、在慌亂逃竄的人群中孤立無援的孩童，甚至連一直陪著她的潔西卡也……

『吾也很遺憾，但這是必·要·的·犧·牲——』

『……真是矛盾呢，真正的敵人明明就在你面前，你卻在傷害其他人。』

「這算什麼啊……」

莉亞娜喃喃自語，逐漸放大的苦痛進一步浸染了黯淡下去的雙眼。

「總覺得……有點弄不清楚了……」

到底，誰才是她要對付的敵人？誰才是她要討伐的怪物？

纖細的身體一點一點滑落，莉亞娜最終只能抱著不斷顫抖的身體蜷縮在角落裡。

“……到頭來，我真的有守護到什麼嗎？”

一片漆黑的房間中，在一個隱蔽的角落，傳來了再也無法忍住悲傷的，細碎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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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時候睡著了？”

半夢半醒之間，莉亞娜感覺到有人打開門。

“有人進來了……”

──可是，知道她在難過的時候會躲到這裡的，只有潔西卡啊。

「────」

腳步聲不斷向莉亞娜接近，最終停在她的面前。

就在這時，莉亞娜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覆上自己的身體。

「是誰……」

明明知道會擔心她著涼的人已經不在了，可是這熟悉的舉動還是令莉亞娜情不自禁地看了過去。

「……妳醒了啊。」

莉亞娜一睜開有些紅腫的雙眼，對上了就是黑髮女性暗紅的瞳。

楓紅色的眼睛頓時倒映出了微微傾下身涅爾薩斯，正用骨節分明的手捏著毯子兩角要幫她蓋上的模樣。

莉亞娜不由得有些驚訝。

「為、為什麼艾朗盧修會知道我在這裡？還有妳是在……？」

「我是跟著氣味過來的，因為莉亞娜很難受……還有這個，是因為我有看到潔西卡對妳做過，她說妳很容易感冒……我做的不對嗎？」

說著，黑龍歪了歪腦袋，表達她的疑惑。

「……是這樣啊，謝謝妳，但是已經用不到了。」

別被騙了。

莉亞娜讓涅爾薩斯拿走毛毯，白嫩柔軟的雙手在臉上抹了幾下，確定把淚痕擦乾後，才揚起頭。

「那個，艾朗盧修怎麼會在廣場上呢？」

「我當時要去找妳。」

「……唉？」

兩人的視線於此刻再度交匯，黑龍認真地說道：

「妳幫了我，那時的廣場似乎很危險，所以我就想幫妳做點什麼。」

「是嗎……」

一陣寂靜後，鬼使神差似的，莉亞娜突然開口說出了一句話。

「艾朗盧修……意外的很溫柔呢。」

妳在說什麼！

「……溫柔？那是什麼？」

涅爾薩斯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我只是在模仿妳們的行為而已，這樣就是『溫柔』嗎？」

沒錯，不管她再怎麼模仿人類的舉動、披上人類的外皮，她的本質仍然是個怪物，今天不是確實意識到了這一點嗎？

「不是喔。」

莉亞娜背對黑龍，在她困惑的視線中把握起的雙手背到了身後，往前走了幾步。

「我所謂的『溫柔』，是指妳那顆在擔心著我，想要為我做些什麼的『心』喔。」

……那又怎樣，要做的事情又不會改變。

“……嗯，不會改變的。”

…………

「『心』……？」

回頭看著涅爾薩斯越發緊皺的眉頭，莉亞娜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沒錯。」

就算知道現在的想法未免過於不理智，莉亞娜依舊想要遵循自己的內心。

從敞開的大門外投射而入的光線稍微照亮了黑暗的房間，穿著聖潔白衣的栗髮少女倏地轉身，純白的裙襬隨之輕輕揚起。

一轉眼，莉亞娜已經湊到涅爾薩斯的面前，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兩人此刻靠的很近──近到中間只剩下不到一步的距離。

浮出淡薄紅暈的白晳臉蛋洋溢著柔和的淺笑，介於橙色和紅色之間的楓色眼瞳朝對方微微睜大的雙眼綻放出了令人心醉的流彩。

「我很確定，艾朗盧修——是溫柔的黑龍。」

她的語氣是那麼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