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艾露伊的憂鬱

在靠近塞伯奈杰邊境的某處森林，有一輛帶著棚子的馬車正勻速前進。

微風吹拂而過，枝椏隨之晃動，斑駁的碎光自樹蔭中灑下，照在從車上探出腦袋的金髮小女孩臉上。

“接下來……我該怎麼辦才好……”

艾露伊小小的身體正隨著移動的馬車輕輕搖晃。

她抬起眼睛，想從茂密枝葉中的零散缺口一窺晴朗的藍天，卻看到一片落葉被風卷走，消失在了天幕中──仿佛是一艘被突如其來的湍流無情吞噬的小船。

「……」

──在露恩離去後，艾露伊與涅爾薩斯回到旅店和萊雅她們會合，也跟著離開了塞伯奈杰的首都。

路上，一行人偶然遇見一位馬車被卡在爛泥裡的大叔，幫忙把卡住的木制車輪拉出來之後，大叔見天色已晚，就邀請艾露伊她們到自己居住的村莊過夜。

這就是她們現在為何在馬車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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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艾露伊！」

「！」

從恍惚中驚醒的艾露伊猛地回過頭，映入眼中的就是萊雅一臉擔心的面容。

「怎、怎麼了嗎？」

「……也沒什麼，只是想跟妳討論接下來的目的地而已。」

萊雅說著，轉頭看向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正熟的雪婭，眼神格外溫柔。

「我打算帶小雪去離精靈族領地最近的那座主城，妳呢？妳接著要去哪裡？」

「我……」

「還是妳在考慮回家一趟了嗎？」

「……回家……」

萊雅輕輕點了點頭，很認真的建議道：

「嗯，即使有定期聯絡，也是要回家讓家人看看妳的現況的吧？這樣他們才能安心啊。」

「呃……這、這個嘛……」

「怎麼了嗎……啊！」

看艾露伊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這時的萊雅像是想起了什麼，有些抱歉地說道：

「是我的疏忽，妳這幾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奔波，肯定累了吧，這件事就等妳休息好再商量吧。」

「……嗯。」

就在這有點尷尬的時候，一直默默在前座駕駛著馬車的大叔突然出聲搭話了過來。

「哎呀，多虧了幾位的幫助，我才能在天黑前準時回來村莊。」

面容和善的大叔呵呵笑了幾聲說道：

「話說幾位原來只是路過想找個地方休息呀，我還以為妳們也是被『那個傳聞』吸引來的呢。」

「……傳聞？」

「看來幾位是真的不知道啊。」

這時，大叔突然側過身，轉頭壓低聲音慢悠悠地說道：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在不久前，我們村裡突然有人聲稱他親眼目睹了『未知的通道』。」

「未知的……通道？」

「嗯啊，一開始大家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直到後來有其他人說曾在午夜時分看見巨大的獸影從神殿裡憑空出現為止。」

「……」

短短的幾句話就讓原先輕鬆愜意的氣氛一瞬冷卻下來，連大叔和藹可親的黝黑側臉都蒙上了一層危險的詭譎氣息。

「因為牽扯到神殿，我們村長後面決定找公會的冒險者來調查，也因此有不少人被這件事吸引了過來……」

聽到這裡，艾露伊不禁吞了下口水，明亮的碧綠眼睛睜得大大的，顯然很是入神。

「──但他們最後什麼都沒找到，這個傳聞也無人能證實，就這樣被擱置到了一邊呢。」

「……欸欸？」

「哈哈，雖然很讓人失望，但這才是正常的。」

大叔彷彿是被艾露伊臉上不可置信的呆呆表情逗笑，忍不住笑出了聲。

「畢竟咱們村莊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村子，附近也從來沒出現過什麼危險的魔獸，而且那座神殿廢棄已久，怎麼可能突然冒出那種東西呢？」

「所以這些都只是毫無根據的傳聞罷了。」

「……這樣啊……」

──然而，低頭沉思的艾露伊似乎不這麼認為。

「那個，可以請你多說點神殿的事嗎？」

「可以啊，但我也不太清楚神殿被廢棄的原因，只知道裡面曾經供奉著『三主神』之中的其中一位神靈……」

這時候，大叔像是想到了什麼，嚴肅地對艾露伊叮囑道：

「還有啊，有興趣歸有興趣，妳可不能真的跑到神殿去，裡面年久失修很危險的。」

「……嗯，我知道的。」

搖搖晃晃的小馬車就在這一段段的談話中，駛向了森林外的小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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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厚重的雲層遮住了高懸於天的雙月，在這漆黑一片、視野極差的環境下，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影靜悄悄地出現在了塵封已久的神殿入口。

施法取得夜視能力後，艾露伊緩緩呼出了一口氣，隨後帶著涅爾薩斯踏進了神殿。

一向乖巧溫和的艾露伊違背大叔的勸告，擅自闖入這座破舊神殿自然不是因為想冒險的好奇心這種孩子氣的理由。

「涅爾還記得嗎？在特羅德的時候，我說過我來這邊的目的是想建立一個能讓魔族安心生活下去的家園。」

「我這麼做，是因為魔界的情況……不太好。」

此刻，艾露伊的眼中滿是深深的擔憂。

「我之前還在魔王城時，魔界的空間就不是很穩定了，在這種狀況下，魔界裡偶爾就會出現可以連接到其他空間的通道，我也是經過那個才來到這裡的。」

「所以我來這座神殿，是為了調查那個突然出現的『通道』，如果只是個流言就好了……」

「……嗯。」

「……」

能說的話都已經說完，艾露伊不禁緊張了起來，連帶著心臟都開始抽痛，在寂靜的神殿中跳得震耳欲聾。

如果是平時的她，一定對這僅有彼此的兩人空間感到欣喜吧。

並不是說艾露伊很排斥萊雅與雪婭的存在，只是她偶爾會想，如果與涅爾薩斯有更多的相處時間，是不是就能將兩人的關係再拉近一點呢？

然而，現在的情況對於因親近之人的欺騙而動搖不已的艾露伊來說，簡直是最殘酷的拷問。

從執行完召喚儀式的那一天開始，女孩就下意識地一直在躲避涅爾薩斯，深怕自己不像樣的樣子被她發覺、讓她失望。

“怎麼辦，得趕緊找到新的話題……”

在艾露伊心煩意亂的時候，一個通往其他房間的路口正好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那、那個！前面出現了另一條道路呢……」

──等到艾露伊回過神，就發現自己已經說出了這句話。

女孩停下腳步，強裝鎮定地一回頭，就對上了涅爾薩斯一如往常毫無表情的臉龐。

在她沉默的注視下，艾露伊的聲音不自覺地變得越來越小。

「既然這裡只是個廢棄的神殿，為了節省時間……我們就分頭調查吧？」

「……嗯，我會繼續調查這裡。」

明明是再拙劣不過的藉口，涅爾薩斯卻同意了，看著靜靜走向前方的高挑背影，艾露伊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自己在欺騙她的感覺。

“涅爾……”

可到了最後，艾露伊還是沒能出聲叫住她……

小女孩沮喪的低下頭，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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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深色靴子一下下踩過積滿灰塵的老舊地磚，艾露伊眼神掃過牆上殘缺的壁畫，看似專注，腦子裡想得卻都是其他事情。

──這裡其實很像艾露伊第一次遇見涅爾薩斯的地方。

說是這麼說，但兩者有許多的差別，比如說這座神殿的規模要比特羅德山中那巨人般的造物更小一點，建築物保存的也要更完整一些。

……可艾露伊就是想到了涅爾薩斯。

最開始，艾露伊只是不希望，眼前這個為了不傷害到他人而選擇獨自承受一切的黑龍就這樣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死去。

也是當時，在艾露伊難以忍受心中的龐大重壓的情況下，她自私地將自己潛意識的求救寄託在了涅爾薩斯身上。

在這段相處時間中，因為涅爾薩斯一直都在陪伴她、一直都在肯定她，她也變得越來越依賴涅爾薩斯。

然而，在貪心地想要從涅爾薩斯那邊汲取更多溫暖的同時，一旦對方越過能接受的範圍，艾露伊又會擅自把人推開。

從幹部們終究是為了她著想，才會說出巴克羅爾還活著的謊言這點來看，他們的動機與自私的女孩可以說是從頭到尾都不一樣。

“我還真是……糟糕透頂啊。”

──所以，即使涅爾薩斯未來因此離開了她，也是正常的。

「……嗚……」

叔叔的死亡、親近之人的欺瞞，再加上涅爾薩斯最終離開的可能，讓艾露伊再也止不住心裡的悲傷，忍不住濕潤了眼眶。

“不行，不能哭……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女孩用小小的手胡亂地擦了擦眼角，像是為了強行壓下心裡不斷湧出的情感一樣，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走著走著，艾露伊終於看到了一幅相對完整的壁畫。

大片的黑色在牆上被描繪成了一個披著寬大斗篷、單手持著長柄的巨鐮的人像。

削瘦的人像端坐在王座之上，身旁圍繞著漆黑的巨大鳥群，他的腳邊原本應該有著什麼，卻因為長時間沒有維護而缺失了一大塊的圖像。

不過，因為沒有找到壁畫跟通道的關聯，所以艾露伊只是用微紅的眼睛匆匆看了幾眼，之後就往更深處走去。

“這裡也沒有見到『通道』呢……”

令人意外的是──偏殿盡頭的房間裡只有一片空白。

與外面隨處可見的壁畫相比，這個房間裡的牆壁未免也太過完整，甚至能說是乾淨到很不自然，就·像·是·特·意·保·持·著·空·白·一·樣。

但除此之外，這裡面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了，艾露伊確定四周並沒有什麼可疑的能量波動後，就要轉身離去。

──淩亂不堪的思緒讓她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背後的牆壁上忽然浮出的深紅線條。

線條不斷延伸，短短幾秒就勾勒出幾乎佈滿整面牆的龐然巨獸，並且發出了深邃的光。

「！」

等到艾露伊察覺到不對勁地一回頭，那栩栩如生的巨獸已然躍出牆壁，化為了實體。

強而有力的四肢撐起了龐大結實的身軀，橙紅的條紋整齊有序地分佈在仿佛要與黑暗融為一體的暗紅色外皮上。

大塊的焰紅紋路自肌肉飽滿的胸膛分別延伸到三個脖頸，隨著呼吸起伏閃爍，仿佛火山中流動的灼熱岩漿。

就在這時，三首的巨獸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六隻黃金般的豎瞳亮起莊嚴的光輝，隨後同時看向了面前無比嬌小的金髮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