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執行之時

第二十天。

一望無際的藍天之下，涅爾薩斯站在小丘坡上，看著初次見到的城外風景，然後將疑惑的視線投向身旁背對著自己的聖女。

最近的莉亞娜很奇怪。

第十三天後，她突然變得格外忙碌，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宮殿外，而且都不在來看望自己了。

即使聖女這態度變得如此冷淡，涅爾薩斯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一如既往的生活著。

不過，今天她突然出現了。

黑龍不懂為什麼莉亞娜突然就把她塞進馬車，然後帶她來這裡。

莉亞娜以前外出都會有護衛隨行，但這次跟著她一起出來的，卻只有一路上都沉默不語的馬車夫。

「艾朗盧修。」

這時，漫步在草地上的聖女忽然出聲呼喚自己。

「——離開特羅德。」

以春天的季節來說，有些過於寒冷的狂風驟然掠過兩人，刮得黑龍的臉有點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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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看來，妳還沒意識到，自己被我欺騙了啊。」

不等涅爾薩斯反應，莉亞娜繼續說了下去。

「把妳帶回來，幫妳治療，和妳談話，和妳一起用餐，都只是為了利用妳做出的背叛行為而已。」

對不起。

「是這樣嗎？但是我確實有受到莉亞娜的幫助，所以——」

就在這時，聖女輕盈地向後一轉，掃了黑龍一眼。

「……看妳的表情，根本不知道這兩個詞代表什麼吧，所以才可以說的那麼輕鬆。」

對不起，我騙了妳。

彼此快要對上雙眼的時候，她又快速移開了視線。

「知道為什麼我要突然跟妳坦白嗎？」

柔和的聲線和平時別無二致，傳達的內容卻是那般冰冷無情。

「原本以為妳多少還能派上點用場，沒想到在進行長時間的治療之後，卻還是發揮不出多少力量，妳真是弱小呢。」

對不起，沒辦法治好妳的傷。

「——」

在涅爾薩斯想說些什麼的時候，莉亞娜倏然話鋒一轉。

「妳有即使拚上一切都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

看著沉默下來的黑龍，聖女自嘴角扯出的嘲意變得更加刺眼。

「根本不可能會有吧，想也知道，畢竟龍族是連『心』都沒有的，悲哀的怪物啊。」

「我的願望……就是希望特羅德回到人類的手中。」

白衣的聖女勾起手腕，將右掌置於胸前，使力握緊。

「但是，我決定了，這要由我們自己來完成。」

充斥在楓色眼瞳中的，是不可動搖的決意。

「所以不管是成功，還是毀滅，都是我們的努力，是經由我們自己的手取得的結果。」

「既然是我們做出的選擇，後果就由我們自己承擔。」

「所以，妳已經徹底沒用了。」

莉亞娜微微抬起左手，將掌中之物向涅爾薩斯拋出。

「不過，看在妳還是幫我做了不少事的份上——」

確認自半空中劃過的弧線最終落到黑龍手中後，聖女便下達了最後的逐客令。

「——就拿著這個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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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情沒有任何變化的涅爾薩斯低頭看向右掌中的布質小袋，一言不發。

——莉亞娜說的……是事實。

「……我知道了。」

「那就快點離開吧。」

就在聖女即將離開時，黑龍突然叫住她。

「莉亞娜。」

看著停下腳步，卻依然背對自己的白衣聖女，涅爾薩斯也不管她有沒有在聽，逕自訴說著：

「自從那一天，莉亞娜說我是溫柔的龍之後，我就一直在想，『溫柔』到底是什麼？『心』又是什麼？」

——這是涅爾薩斯第一次主動想要去瞭解其他事物。

「妳說了，『溫柔』是指想要為他人做些什麼的情感。」

莉亞娜一直都在忙碌。

像是待在安妮旁邊的時候，涅爾薩斯看到她不斷穿梭在不同的帳篷中。

安妮說了，莉亞娜從傷患進入前院之後，就一直在安撫那些傷患，鼓勵他們振作起來。

「莉亞娜說我很溫柔，可是我根本沒有做過什麼特別的事，反而是莉亞娜花了很多時間在照顧我。」

莉亞娜很有耐心，不管和誰交流，都會和對方對上目光，用平等的態度對待他。

雖然一開始，莉亞娜看著自己的眼神摻雜了別的東西，可是她看別人的眼睛總是那麼澄澈。

“跟庫澤伯特還有其他黑龍完全不一樣……”

看著沐浴在柔和金光中的栗髮聖女，涅爾薩斯終於意識到了。

莉亞娜的所作所為全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人。

——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

「因為我不太懂，所以妳認為我說的不對也沒關係。」

「但我還是想說，這幾天的相處讓我覺得，『溫柔』……說的就是莉亞娜這樣的人吧。」

黑龍踏出一步，就在這時，優秀的動態視力讓她沒有錯過，聖女那細微地，輕輕顫抖了一下的背影。

「所以——」

謝謝妳。

口中的感謝來不及道出，就被冰冷的聲線無情地截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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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說的就是這些嗎？」

莉亞娜雙手握拳，五指緊扣，指甲刺進通紅的手心，強行壓下想要回頭的懦弱。

許久的寂靜之後，她才再度聽見黑龍的聲音。

「……所以……」

「妳該走了。」

「……我明白了。」

伴隨著振翅聲出現的強烈氣流吹亂了栗色的長髮，確認身後再無動靜，莉亞娜才敢轉身。

覆上水光的楓色眼睛不自覺的想去追尋黑龍的身影，卻發現那人早已消失在藍天之中。

「對不起……」

哽咽的聲音還有些顫抖，莉亞娜眼中的水色更濃重了。

她沒有資格接受黑龍的謝意。

發顫的指尖把淩亂的髮絲塞回耳後，莉亞娜不禁低下頭。

「……艾朗盧修真是的，什麼『很溫柔』啊……」

這些話是不是傷害到她了？

不，畢竟是她，不會這麼輕易就感到受傷的。

可是，我希望她會覺得受傷。

這樣的話，或許就代表她擁有了最初的輪廓——誕生了『心的雛形』。

當這些話出現在心中，莉亞娜先是一愣，接著露出自嘲的笑容。

「……妳看，我明明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女人。」

擅自把妳帶回來，又擅自把妳趕走。

甚至，擅自想把『心』和『情感』強加給妳。

……多麼惹人厭的女人啊……

說不定，在龍族眼中，他們這些擁有『心』的生物才是異類呢。

「對不起……但是，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莉亞娜用右手拭去即將滿溢的淚，再度看向天空。

「雖然早就猜到了，但是，就算知道自己被愚弄了，艾朗盧修的第一反應也不是覺得憤怒啊……」

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會露出什麼表情呢？

不，目前可能還不會有吧。

「現在無法理解也沒有關係。」

微風徐徐拂過，草地隨之晃動，白衣的聖女踮起腳尖，儘可能舉高右手，用手掌在湛藍的天穹比劃著，腦中同時描繪出赤瞳黑龍展翅，肆意翱翔的姿態。

「只要繼續活下去，妳就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吧。」

不，是一定會找到。

莉亞娜如此祈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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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已經回到住宅前，莉亞娜用雙手拍了拍臉頰，振作自己後才打開車門走下去。

沒走幾步，她就在大門前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約頓？你怎麼會在這裡？」

「莉亞娜？妳終於回來了！」

聽見聖女的聲音之後，金髮的貴族青年看起來十分激動，立刻轉身走到她面前。

「莉亞娜，妳聽我說，父親突然就要送我去賽爾尼亞斯的王立學校，他到底在想什麼啊！我明明在特羅德讀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要離開了！？而且聽一些人說，他們也突然被父母要求去其他的地方……到底怎麼了？」

莉亞娜沉默了。

貴族們會做出這種舉動很正常。

畢竟再過不久就要和黑龍王對決，一旦失敗，整個國家說不定會因此覆滅，所有人都會被盛怒的黑龍王屠殺殆盡吧。

「……」

但是她無法對毫不知情的青梅竹馬說出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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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頓一臉困惑，莉亞娜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改為一如既往的溫和微笑。

「那不是很好嗎？賽爾尼亞斯可是大陸上首屈一指的國家，那邊也有不少的風景名勝，你在讀書的時候還可以順便去旅遊——」

「妳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話題戛然而止，莉亞娜終於維持不住強撐出來的淡然，臉上的表情也從笑容轉為驚訝。

「你怎麽……！」

看見她的反應，約頓搔了下臉頰，無奈地嘆氣著。

「真是的，我們好歹也是青梅竹馬啊，妳在想什麼我多少猜得到……」

就在這時，金髮少年像是想到突然想到什麼一般大喊起來：

「啊！該不會是那個怪怪的艾朗盧修做了什麼，給妳添麻煩——」

「艾朗盧修才不會這樣。」

瞧見莉亞娜臉色驟變，約頓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高大的身體瑟縮了一下。

「對不起，我只是隨便一猜，畢竟妳從來沒有這樣過，而且在艾朗盧修出現之後，妳明顯放鬆了很多……」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總之，布朗特公爵也是在為你著想，你就乖乖聽話，去賽爾尼亞斯讀書吧。」

說完，莉亞娜便從旁邊越過，眼見她想進入宮殿，約頓急忙出聲叫住她。

「莉亞娜！」

「？」

青年張開嘴，卻說不出話，幾秒過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有臉龐上的紅暈越發濃重。

最後，約頓才不好意思的說道：

「……那個，也沒什麼，只是想跟妳說，需要幫忙的話記得找我。」

金髮的青年雙手叉腰，咧開嘴角，露出有些羞赧卻又格外陽光的燦笑。

「到時候，我會用盡一切方法，馬上回到妳身邊的。」

「……我會記住的，謝謝你。」

約頓目送著莉亞娜離開，他的右手摸上胸口，感受著過快的心跳，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卻還遲遲平復不下來。

「從賽爾尼亞斯回來之前，我會變得更優秀的……」

只要我變得更好，是不是就能跟妳坦白這份深藏已久的心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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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

日光穿過參天的大樹，穿過交錯的枝葉投下斑駁的光影，川流不息的磅礴水勢從高處落下，於碧潭沖刷出大片的白色沫花。

岸邊，一個穿著漆黑斗篷的高瘦人影坐在黑色的石頭上，低頭閱讀手中的字條，右手一用力，白色的紙條就被捏出幾道皺褶。

涅爾薩斯將視線移到旁邊打開的白色小布袋，一枚銀白的戒指靜靜躺在裡面。

“為什麼要把這個給我……”

就像莉亞娜說的，我還欠她很多恩情沒有償還，我不能收下這個。

“而且這對莉亞娜來說很重要吧……”

黑龍記得，這枚戒指一直被莉亞娜戴在左手的食指上，戒身從來都被清理的乾淨平滑，沒有任何汙漬。

或許，她很珍惜這枚戒指吧。

涅爾薩斯小心地收起袋子，看往特羅德的方向。

“得還給她才行。”

寂靜的樹林中閃過一陣黑芒，紅眼的黑龍隨即衝出，展翅飛往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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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亞娜不在家……」

抵達特羅德的涅爾薩斯先是向宮殿前的門衛詢問莉亞娜的蹤跡，並得知她在早上就前往皇宮了。

黑龍沒辦法，只好跟著聖女的氣息一路搜索。

在皇宮周圍，涅爾薩斯發現莉亞娜的氣息又延伸往其他地方。

赤瞳黑龍也沒多想，就這麼跟著氣息不斷移動——

最終到達聖山上的龍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