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背離者（上）

「……難以置信，慶典期間居然發生了這種事……」

「……護衛隊那群飯桶到底在幹什麼！」

「賊人抓到了嗎……」

在皇宮一處華麗且莊嚴的大廳中，以連接大門的走道為界線，兩群身著華服的貴族分別佔據了大廳的左右邊，竊竊私語地討論著什麼。

「恭迎──」

「！」

侍衛洪亮聲音響起的下一秒，嘈雜的聲音紛紛停止，在場的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從敞開的大門中緩緩步入的身影。

「王女殿下駕到──」

──那是一個美麗到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少女。

淺色的亞麻金長髮披在身後，透著柔順的光澤，耳邊的兩縷金髮被編成辮子一起束在後方，綰上了仿月桂枝葉的純金髮飾，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淡雅的白色長裙正隨著主人的腳步輕輕擺動，雖然布料上並沒有多少裝飾，卻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了少女典雅高貴的氣質。

如果要說少女有什麼美中不足的地方，恐怕就是瀏海下的那雙眼眸了。

明明是如同紫水晶一般，在深邃中又透著幾分神秘的瑰麗眼瞳，裡面卻看不到任何一點屬於人類的情感，讓少女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過於精緻的陶瓷人偶，冰冷的不具有任何溫度。

這時，一位打扮威嚴的棕髮中年男性從人群中出現，向琴低頭行禮道：

「參見王女殿下。」

「馬茨克倫公爵……」

不等琴說完，公爵就自己抬起頭問道：

「敢問陛下的情況如何？」

「……很不幸，陛下已經……」

「────」

突然，對面的大門被大力推開，一位英俊的棕髮青年慢條斯理地走進來，站到琴的面前後，伸手理了理衣服的領口。

「呵呵，看來王女殿下的演技還需要再精進呢──」

「……亞伯勒，不得無禮。」

聽到父親的呵斥，亞伯勒非但沒有收斂，反而站直身體提高了說話的音量。

「呵，真正無禮的人其實是王女殿下才對，畢竟陛下之死正是王女殿下親手策劃的自導自演啊！」

「而證據──就在這裡！」

亞伯勒一擡手，幾個高大強壯的士兵就架著遍體鱗傷、手腳戴著沉重鐐銬的紅髮獸耳少女走進了大廳。

看著絲毫沒有反抗之力的露恩被士兵強硬地抓住肩膀，跪倒在了地板，亞伯勒微笑的嘴角不禁又上揚了幾分。

「在場的各位，應該或多或少都有聽過『幻獸』的傳聞吧。」

他隨即向周邊所有人說道：

「據說，幻獸擁有能變幻成他人的能力，由此可知，王女殿下是打算讓牠變幻成陛下之姿以篡奪王權。」

「所幸，陛下的契約獸拼著最後一口氣，將幻獸打成了重傷，讓護衛隊及時抓住了幻獸，這卑劣至極的陰謀才沒有得逞！」

「……」

感受到琴的視線，亞伯勒擡頭看向她，眼神中滿是挑釁。

「哎呀，王女殿下有什麼想說的嗎？也是，我這樣空口無憑，大家肯定沒辦法信服。」

「那不如請出皇家的御用大魔法師，來檢查這位獸耳少女身上是否有王女陛下的魔獸契約與煌翼天獅殘留的魔力吧。」

亞伯勒的話立刻引起了在場貴族新一輪的討論。

「馬茨克倫公子這樣做真的沒關係嗎，王女殿下姑且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呢，而且他自身不是也因為這樁婚姻從皇室那邊得到了很多好處嗎……」

「呵，這裡誰不知道他一直想解除婚約啊，公爵那個輕描淡寫的呵斥不也表明了一切？我看王女殿下今天就要完蛋啦。」

「說是這麼說，換成你也不會想跟王女結婚吧，要是生下的孩子跟她一樣沒有才能怎麼辦？那可是整個家族的恥辱啊。」

眼見局勢一面倒，幾個貴族不再掩飾，開始嘲弄起王女，但他們沒有注意到，不遠處垂著腦袋的露恩這時候耳朵微微晃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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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幫混帳……”

露恩死死咬住了牙。

“那個敵人說的，就是指這個時候嗎？”

她至今為止保持沉默，只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輕率而給琴帶來麻煩。

──但她已經忍無可忍。

然而，在露恩抬起頭，打算說出真相的時候，她猛地睜大了眼睛。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周圍所有人看著琴的眼神全都是赤裸裸的利用和算計。

那一刻，露恩意識到了，那些貴族在乎的，只有自己到底能從這件事裡面獲取多少利益而已。

“……怎麼辦……”

──亞伯勒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栽贓身為王女的琴，就是因為她的背後沒有任何勢力。

不具備獸使才能的琴，既不受母方家族重視，唯一能依靠的國王陛下也已經死去，現在連政治籌碼都當不成的她，根本不被各方勢力放在眼裡。

“我該……怎麼做……”

而且露恩也沒有證據，就算說出事實……也改變不了現況。

如果奧格斯派系真的不出手干預，這樣下去，琴很可能就會被定罪──變成他們的犧牲品。

“難道……我只能靜靜旁觀下去嗎？”

……不。

露恩慢慢抬起了眼睛，此刻，那對金瞳當中已然不見迷惘，只餘堅毅。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後怒吼道：

「可笑！！！」

──即使什麼都改變不了，她也要說。

面對眾多滿懷惡意的目光，露恩挺直了背脊，毫不畏懼地與之對抗。

「堂堂公爵之子，為了汙衊王女殿下，竟然要用這荒誕不經的謊言欺騙眾人嗎！！！」

說話的同時，露恩數次試圖站起身，卻總是搖搖晃晃的跌回地上。

──這是她故意做的。

她要假裝很憤怒，卻虛弱到無能為力的樣子，儘可能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然後在他們最沒有防備的時候使用幻術，趁亂帶著琴離開。

「當時，我為了保護王女殿下進入大教堂，然後在那裡撞見了……」

看著周邊所有人的視線一個個轉移過來，露恩心裡暗自計算著，然而，就在她要開始行動的下一秒，卻遭受了意料之外的阻礙。

「──停下。」

「！！！」

帶著強大精神力的冰冷聲音狠狠的衝擊露恩的大腦，讓她整個人不受控地趴倒在了地板，無法動彈。

「沒有確切的證據，再爭論下去也毫無意義。」

恍惚中，露恩愣愣地看向攻擊了自己的琴，對方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只是平靜地對貴族們繼續說道：

「現在最重要的，是陛下的後事與選立之儀。」

「所以，在聖王獸蘇醒選出王位繼承人之前，先由宰相與兩位公爵帶領諸位商議國事，而陛下遇襲的事件就交由護衛隊隊長與大魔法師調查……」

「殿下──」

馬茨克倫公爵剛開口，就對上了琴的雙眼。

「──諸位意下如何？」

「！」

──這或許是公爵第一次和王女對視。

這時的他才發覺到，面前總是被眾人忽視的王女，有著與陛下一模一樣的，什麼都映照不出來的冰冷目光。

「……我、我知道了……」

公爵下意識地接受了命令，幾秒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究竟做了什麼，表情變得很是精彩。

「至於嫌疑犯，就按照王國的律法，凍結契約並將契約獸封印後分別關押，契約獸就關進『格拉曼查』吧。」

「什──」

此刻，公爵的臉上滿是不敢置信。

如果說，起初他只是對從未被陛下授予過任何權力的公主居然能作出如此簡潔扼要的指示有些意外的話，那現在就真的是感到驚懼了。

『格拉曼查』是位於皇宮正下方，由皇家御用大魔法師親自導引龍脈，架設了各種高位階防禦魔法與無數守衛措施的地牢。

作為塞伯奈杰王國裡戒備最森嚴的監獄，格拉曼查裡面不但監禁著數位罪大惡極的死囚，同時也收容了許多被王國封印起來的危險魔獸。

──而王女現在竟然自己提出要把契約獸關進去！？

這可怕的魄力與毫不猶豫犧牲契約獸以保全自己的做法，讓公爵無比慶幸王女沒有獸使的才能。

不然，最終誰會被聖王獸選中，成為王位繼承人──還真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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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腦中嗡嗡作響，耳朵似乎也受到了影響，讓露恩聽不太清周邊的聲音。

在露恩模糊的視野中，幾個披著長袍的人影圍了過來。

“……為什麼……”

倒在地上的紅髮少女緩緩轉動脖子，掙扎著將被厚重鐵銬禁錮的雙手收到身旁，顫抖地按住地板，卻摸到了一陣黏稠溼滑。

……原來是身上一些傷口又裂了開來。

鮮血自纖弱的身軀上緩緩湧出，浸濕了深紅的地毯，血泊逐漸擴散，力氣也在不斷流失，可露恩不管不顧，只是執著地想找到相伴多年的契約者。

「呃……」

就在她想爬起來的時候，背部偏偏感到一陣劇痛，好不容易撐住地板的手又再次滑掉了。

──血紅的封印紋式被烙在了露恩的背上，散發出令人不寒而慄的光。

“……為什麼？”

那時的露恩已經做好了『就算拼上性命要帶琴出去』的覺悟。

但是──

她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今天這種場面。

“……為什麼？”

再也支撐不住的露恩，蜷縮著身體，一點一點失去了意識。

「……琴……」

最終，在她那喪失光芒的金色眼瞳中，倒映出的是，在人群中緩慢離去的純白背影。

……妳到底……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