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啟程前夕

清晨，萊雅罕見地把尚未清醒的雪婭留下，獨自一人離開了休息用的帳篷。

──不過，她沒能注意到，在這之後，雪婭閉上的眼睛，打開了一條縫。

確定艾露伊離去，萊雅隨後掀起布簾，往昏暗的空間裡走去。

「……黑龍，妳醒著吧。」

“……什麼事？”

「嗯？這是念話魔法？」

“對，我現在無法發出聲音。”

兩人之間的氛圍依舊疏離，可這一次，卻是沒了以往那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無所謂。」

萊雅刻意壓低了嗓音。

「我來只是想告訴妳，如果妳還想跟艾露伊那孩子待在一起的話，一定要跟她好好地談一談。」

“……”

萊雅說完，涅爾薩斯那邊卻沒了回應，小小的帳篷裡面，頓時只剩下有點壓抑的寂靜。

正當萊雅打算放棄溝通、回頭準備離開的時候，腦海中忽然就響起了聲音。

“那……我要跟她談什麼？”

萊雅一愣。

「……妳停那麼久就是在想這個？」

明明涅爾薩斯的口吻依然不帶有半分情緒，藍髮的女人卻忍不住笑出聲，連原本不冷不熱的生硬態度都被軟化了不少。

「自己去想，這是妳們之間的事。」

“……”

歪著腦袋的萊雅側過身，精緻的雪白下頷微微仰起，呈現出漂亮的輪廓。

「妳啊，不能總是想著由他人給予，有些東西就是一定要由妳自己去思考，得出來的答案才有意義。」

「我說到這裡，要不要做隨妳。」

說完，萊雅來到了出口。

“……謝謝。”

忽然，萊雅抓住布簾的手一頓，接著輕輕抬起了帷幕。

「不用謝。」

場景轉換，大量的光線隨之湧入，最終在萊雅的眼中建構成一望無際的晴朗藍天。

她瞇起了眼睛，回味著方才的對談，思緒又延伸到以前的衝突、對話與短暫的合作。

涉及的記憶很多，可最後僅僅得出了一個結論。

「總覺得，以前那麼害怕黑龍的我，像個笨蛋──」

萊雅注視著明媚的天色，自顧自地勾起了嘴角。

————————————————

同一時間，斯蘭卡帶著艾露伊在營地附近的樹林裡找了一片空地，開始教學。

「先問一下，妳目前為止都學過什麼？」

「我在故鄉只學過基本的下位法術，還有部分中位術式，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進行冥想的修行。」

在斯蘭卡的示意下，艾露伊將手放入了她的掌心。

「確實，學習魔法要循序漸進才是最好的，能感覺到妳的基礎很扎實。」

斯蘭卡仔細地感應著艾露伊體內的魔力。

「話先說在前面，我能教給妳的，只有概念。」

她放開艾露伊的手，換成指著法杖解釋道：

「──因為我本身不具有魔力，施法的過程也全是丟給這支法杖執行，別太指望我。」

「我、我知道了。」

見到艾露伊點頭，斯蘭卡接著思索道：

「嗯……妳的魔力很特殊，感覺可以嘗試組合術式。」

「組合術式？」

艾露伊有些疑惑。

「那不是要由複數的術師進行魔力同調，才能配合使出的術式嗎？」

「普遍來說是這樣沒錯，畢竟組合術式就是模仿那些多屬性的魔獸所創造出來的。」

說著，斯蘭卡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一般的智慧種族雖然擁有魔力，卻沒有像魔獸的晶核、龍族的龍心爐那樣能直接釋放力量的對應器官。」

「我也是借助妖精的力量，才可以像牠們那樣隨心所欲操控瑪那。」

斯蘭卡抬起右手，指尖升起一顆小小的火球，隨後而來的氣流湧入火球，讓火勢一瞬擴大，造就於掌心綻放的小型火焰旋風。

極為流暢又變換自如的操作過程讓艾露伊看得十分入神。

「──所以他們才需要以精神力為橋梁，透過咒語中的言靈，來控制瑪那形成魔法。」

「因此，即使是擁有複數屬性適性的法師，也很難獨自使出多屬性的組合術式，最後就變成以一人為主，其他為輔的合力形式來施法。」

斯蘭卡握手成拳，令火焰散去。

「不過，想要一個人完成組合術式，前置條件是要學會雙重詠唱。」

「但是那個比較難，所以先從比較基本的加速詠唱跟延時術式開始，慢慢增加妳的熟練度吧。」

「好！」

突然，斯蘭卡轉過身，對著靜悄悄的樹林喊道：

「話說，都聽那麼久了，代表妳有興趣吧，要不要過來一起啊？」

「……」

過了幾秒，一個嬌小的身影這才自樹木後現身。

「……雪婭？」

艾露伊驚訝地望過去，而斯蘭卡則是平靜地站在原地。

「有什麼事嗎？」

「……」

沉默許久，雪婭緩緩開了口：

「請問……妳會附魔嗎？我想要護身用的術式……」

斯蘭卡靜靜地注視著面前比艾露伊還要年幼的白髮女孩，深灰色的眼珠像是要看穿她深藏的真心。

「──應該可以，可是妳真正想要的，不是這個吧？」

「……」

見雪婭仍在猶豫，斯蘭卡伸出了手邀請道：

「或許妳沒辦法正常使用力量，不代表妳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

「……真的嗎？」

斯蘭卡笑得溫和，勾起的嘴角卻又透露出幾分率性的不羈，莫名地有說服力。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

————————————————

「……能繼續下去嗎？」

斯蘭卡站在身體不時冒出白光的雪婭後方，幫忙扶住了她有些癱軟的右手。

從剛才開始，暴烈的魔力就在雪婭體內不斷衝撞，劇烈的痛苦逐漸蔓延到了女孩覆上寒霜的側臉。

──換做以前，她早就承受不住倒下了。

但雪婭現在卻還在死死撐起顫抖不堪的身體，對抗寒氣一次次的侵襲。

雪婭如此堅持，僅僅是因為一個根深蒂固的念頭。

她想要能保護自己的力量，她不想再成為萊雅的累墜！

「我……可以的……」

好不容易，曾經遙不可及的目標就近在咫尺，雪婭怎麼可能願意放棄。

「────」

在雪婭的努力之下，閃爍的寒光逐漸聚集到五指之間，在草地上掀起了更強的氣浪。

「──就是這樣，不要一昧地去壓抑，而是要引導它，試著將力量釋放出來！」

終於，龐大的魔力突破臨界點，竄出了小小的手掌。

極寒的瑪那在接觸到外部的瞬間凍結，不過幾秒，高聳的冰簇所投下的大片陰影就能完全遮住雪婭、斯蘭卡與較遠處的艾露伊，看得兩個女孩不禁睜大了眼睛。

「呼……呼……」

雪婭急促地呼出佈滿白色結霜的吐息，垂下的目光對上表皮已經被冰凍的右手臂。

刺骨的寒意仍在四肢百骸裡肆虐，明明還是很疼，女孩此刻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

這是她第一次成功釋放力量──

「妳成功了！太好了！」

艾露伊最先跑了過來，興奮地與雪婭相視而笑。

「妳這不是做得很好嗎？祝賀妳的付出有了回報。」

斯蘭卡也給予了稱讚。

「嗯……缺點是攻擊範圍難以掌控，而且最好不要連續使用，時間一長，不只是會影響到妳自己，身體也會因此損傷──」

「──妳在做什麼！」

偏偏，再熟悉不過的喝斥一轉眼就將雪婭從喜悅中打回了現實。

————————————————

萊雅到達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將雪婭從斯蘭卡旁邊帶開。

「怎麼會，妳的手跟臉……」

一見到萊雅飽含憂慮的眉眼間滿是心疼，雪婭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就怎麼也出不了口。

「萊雅……」

「妳做了什麼！！」

伴著萊雅幾近是怒吼的質問，那冰冷到過於尖銳的威壓隨即盪開，讓周遭的氣溫憑空下降了不少。

刀鋒般的涼意一瞬抵上背脊，那感覺讓旁邊的艾露伊都戰慄不已。

「……」

可作為主要目標的斯蘭卡表情卻依舊沉靜，令萊雅無法捉摸。

「是體內本源的問題吧？」

「！！！」

沒有理會萊雅的震驚，斯蘭卡只是看著雪婭被凍住的手臂。

「果然，這孩子空有強大的本源力量，卻無法自由掌控。」

斯蘭卡甚至往前踏了一步。

「妳應該也知道吧，她必須獲得更多主導權，連控制都做不到，她要如何阻止力量消散？這樣下去，步向衰亡只是遲早的問題。」

「……我當然知道。」

萊雅垂下了眼，冰藍的瞳仁映照出一臉不安地抓著她衣角的雪婭。

──她永遠忘不了，當時，被反噬的力量徹底冰封的白髮女孩，差一點在眼前死去的場景。

僅僅是尚在持續弱化的封存力量，雪婭都無法負荷了，那些能量要是活躍起來，她會──

萊雅放在雪婭肩上的手不禁多了幾分力。

「但……不會是現在……」

「……」

面對萊雅警惕的目光，斯蘭卡也不再堅持，而是舉起手，從纏滿白布條的法杖折下了什麼。

「收下吧，願這能減輕妳的苦痛……」

伴隨著輕盈的風，那在細碎的日光中折射出七彩光輝的奇異晶體，就這麼抵達了雪婭的跟前。

「這是……」

萊雅的神情變得格外複雜，本能告訴她，那一小截不知為何物的透明晶體並非是什麼有害的危險物品，而是不可多得的奇物。

「……我……」

「……沒關係，妳收下。」

見到萊雅點頭同意，雪婭便用雙手接過了那外觀特殊的護身符。

「謝謝……我該如何報答妳？」

「報答啊……」

此時，灰髮的妖精使來到冰簇旁邊，伸手摘下了在底部綻放的、唯一一朵小小的冰之花，然後才悠悠地回過頭。

「──作為一個半吊子的妖精使，謝禮這樣就足夠了。」

————————————————

結束訓練後，艾露伊與斯蘭卡一回到營地，就見到凱倫與幾位闇精靈圍成一圈，似是在討論著什麼。

「怎麼了嗎？」

「我們在溪邊發現了一個受傷昏迷的半獸人，正打算把人弄醒，好審問她。」

說話的同時，凱倫側身讓出了位置。

艾露伊這才看見，闇精靈口中的「半獸人」其實是先前與她們在塞伯奈杰分別的紅髮獸耳少女──露恩。

「露恩小姐？難道……」

結合凱倫之前的話，加上露恩的出現，讓艾露伊不禁懷疑，入侵者或許跟蓋雷斯有關。

「……妳認識她？」

「是的，另外，這只是我的猜測……」

簡單地說明一下後，凱倫想了一想，並且決定道：

「我知道了，那就先給她一定程度的治療，後續等她醒來再詢問吧。」

「呃呃……」

凱倫剛想讓旁邊的闇精靈去取擔架過來，就發現地上的獸耳少女發出幾聲低吟，之後慢慢睜開了眼睛。

「闇精靈……」

露恩迅速起身，雙耳後折，警戒地掃視周邊，艾露伊見狀趕緊站了出來。

「露恩小姐沒事的，他們只是有事想問妳。」

「妳是……艾露伊？」

一旁的凱倫也跟著點頭道：

「沒錯，但是在那之前，要先處理一下妳的傷。」

……

接著，大家找了一頂帳篷，簡單地交換了情報。

「妳說的『蓋雷斯』居然有這麼多人闖進來……他們是怎麼通過迷域結界？」

凱倫眉頭緊鎖。

「這我就不確定了，然後，我有聽到他們提到什麼……『汙染』。」

「妳說什麼！」

年輕的闇精靈女性猛地站起，鮮紅的眼瞳裡滿是憤怒。

「所以生命樹的異狀是他們造成的嗎？竟敢如此對待我族的聖物，不可饒恕。」

「……妳想把他們趕出去吧？」

露恩抬起頭，銳利無比的獸瞳徑直看著凱倫。

「只要讓我加入你們的行動，我就帶妳去找到他們。」

「這……」

凱倫的視線先是掃過露恩已經被包紮好的側腹，然後思索了一會兒才望向斯蘭卡，詢問合作方的意見。

「我是沒問題，倒不如說很歡迎呢，畢竟我們很缺人。」

「好吧，我同意了，合作愉快。」

兩人友好地握了手，正式宣告新成員的加入。

————————————————

等到定好本次行動的大部分細節，太陽又來到西落的時分了。

簡單吃了些晚餐，艾露伊就回去帳篷，卻發現重傷的涅爾薩斯居然自己坐了起來，嚇得她趕緊上前。

「涅爾妳怎麼起來了！？發生了什麼嗎！！？」

「嗯？我只是在確認身體情況。」

涅爾薩斯舉起的右手先是握緊然後又鬆開，就這樣重複了幾次，看來是恢復的不錯。

「 已經可以動了。」

「但是……但是我覺得妳還是要多休息……」

「我知道了。」

因為被艾露伊攙扶著的關係，涅爾薩斯乖乖躺回去了。

然而，艾露伊剛幫涅爾薩斯蓋好了被角，沒想到對方突然冒出來一句：

「──吶，要多跟妳談談的話，該怎麼做？」

「欸？」

女孩的心跳不由得稍稍加快。

早前的三方會談裡都沒有怯場的她，在這時候開始變得有點小緊張了。

「因為，我不知道說什麼，才是對的……」

「怎麼會，要說什麼都可以呀！」

經過斯蘭卡的高強度訓練，艾露伊早已疲倦不已，卻又因此提起了精神。

就這樣，艾露伊開始對涅爾薩斯分享她近日的見聞。

「我跟妳說，我居然在這裡遇見了露恩小姐呢！」

「……幻獸也在這裡？」

「對啊，我也很意外，不過，露恩小姐的出現也證實了，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就是蓋雷斯……」

在布幕圍繞而成的小小空間裡，沐浴於昏黃燈火中的金髮小女孩一邊敘述著，一邊還不時地偷看旁邊另一個人的反應。

「還有，范思先生跟凱倫小姐同意讓我加入調查隊了喔。」

「……妳成功了呢。」

「嗯！能取得他們的認同，都是多虧了斯蘭卡小姐的幫忙。」

一來一往間，艾露伊臉上漸漸揚起了許久未見的笑顏。

──好久沒這樣跟涅爾談話了……

雖然從前往村莊、遭到三頭犬襲擊、後續到達艾默頓大密林來算，也才大概半個月的時間。

……艾露伊卻感覺像是已經過去了許久。

她忍不住，又向涅爾薩斯靠進了些。

「斯蘭卡小姐也讓我知道了，我能做的，或許比我自己想像中的要多得多。」

我會趕緊強大起來的──

女孩歛起眼神，堅定了暗自許下的決心。

──唯有如此，才能避免這種事情再度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