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賢者之石

最終，在眾人震驚不已的目光下，遍體鱗傷的面具人帶著懸浮在半空中、不斷釋放出大量瑪那的血色晶體，緩緩自漫天煙塵中走了出來。

「────」

面具人每前進一步，腳下就會多出一灘新的血跡，現在的他不但失去雙臂，血肉模糊的腹部也明顯少了一部分臟器，看起來真的是格外悽慘。

停下腳步之後，面具人臉上那個已經出現裂痕的白色面具也終於裂成兩半，掉了下來。

「等等……妳、妳是──」

看清面具下臉龐的刹那，有人不禁驚愕地喊道：

「──佐伊·霍恩海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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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即使是一向對時事毫不關心的蕾亞，也曾經聽過她的傳聞。

佐伊·霍恩海姆，王立帝國學院鍊金科的學生。

她在就學期間，僅憑一己之力鍊製出了當時認為人類根本無法鍊成的物質，因此被稱為是淩駕於現今所有鍊金術士的稀世天才。

然而獲獎的不久後，備受矚目的她並沒有繼續完成學業，而是中途輟學離開了帝都，並就此消聲匿跡。

──但誰也沒想到，這位極富才能的年輕鍊金術師居然會在這種地方做出這種事情。

嘴角不停溢出鮮血，本該是右眼的地方也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洞，明明傷勢如此嚴重，她卻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樣，表情平靜的可怕。

佐伊靜靜地用賢者之石復原了瀕死的身體，順便把身上破破爛爛的服裝修復好，然後才將漂浮的賢者之石納入掌中。

「這就是賢者之石啊……」

即使完成了所有鍊金術士夢寐以求的壯舉，佐伊的眼神也依然沒有絲毫變化，讓人十分懷疑，她如此大費周章、甚至不惜自己的安危也要完成賢者之石到底是為了什麼？

──可斯蘭卡才不在乎這些。

一轉眼，爆熱的光炮奇襲而至，飛越人群精準命中了佐伊，濺起一片黑煙。

「……」

濃濃的煙霧中，渾厚的瑪那已被賢者之石集結成盾，堅實地守護了面無表情的佐伊。

可下一秒──一個裹挾著漆黑煙流的身影已經殺到佐伊面前。

「！」

長袍飛動的斯蘭卡猛然煞住腳跟，右手舉起纏滿布條的法杖，直接對她的雙眼放出一道刺眼的強力閃光。

「────」

趁對方被致盲，斯蘭卡本想繼續攻擊，眼角餘光卻瞧見有什麼東西以極快的速度突破了地表，朝自己襲來。

手中的法杖剛燃起熾烈的焰火，就被集結起來的鐵砂狠狠打飛，然而斯蘭卡非但沒有去找飛走的施法媒介，反而是直直看向了被黑煙埋沒的人影。

「……不愧是故意用魔力暴走的方式強行發動破魔術式的人啊，但對現在的我而言，失去視力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呵，妳也挺厲害的，迴路都被破壞了，還硬著頭皮繼續鍊成下去。」

見到佐伊毫髮無損地驅散煙霧，斯蘭卡卻只是無所謂地挑了下眉。

「可惜……妳並不是很擅長戰鬥吧？」

──剛說完，佐伊的眼底就再次被魔法陣眩目的光所佔據。

「！！！」

反應過來的佐伊立刻用賢者之石的力量擋住了腳下的零距離熱焰射線，緊急具現化出的屏障頓時被炙熱的爆炎燒得通紅，半透明的接觸面不停迸出火花，已然接近焚毀。

這個人瘋了嗎！這個範圍連她自己也會被捲進來，而且她的法杖明明……！！

佐伊這時才注意到，剛才還站在她面前的斯蘭卡早就踩著噴發的火柱高高躍起，把手伸向了被打飛的法杖。

「那時的閃光魔法──是為了釋放延時術式嗎！」

「……是啊。」

半空中，灰髮少女勾起了嘴角，被抓回的法杖上赫然顯現與蒼穹天幕截然不同的洶湧赤燄。

「妳果然沒辦法發現，畢竟賢者之石那鋪天蓋地、彷彿無所不能的魔力洪流──同時也阻礙了妳自己的視野啊！」

不能被擊中！

佐伊瞳孔猛然一縮，好不容易避開了上空的咆焰轟擊，偏偏又在下一瞬遭到延時術式毫不留情的夾擊。

「────」

面對斯蘭卡狂風驟雨般的侵略攻勢，她只能靠著不間斷的閃躲移位加上屏障來勉強護住自己。

──佐伊不是不想拉開距離，但她光是抵禦斯蘭卡的火焰就已經耗去了所有心神，而且身邊原先作為護衛的巨象此時也成了逃跑的最大障礙。

她明白，對手正是利用這一點進行預判，並將她趕到了延時術式的設置點，可一旦撤走巨象，外面的冒險者必定會包圍過來……

所以佐伊只好進一步加固了岌岌可危的屏障。

「妳想拖延時間嗎──」

──可惜斯蘭卡並不想給她機會。

聽到聲音的佐伊下意識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彷若無窮無盡的灼目赤紅。

「────」

她見到斯蘭卡手中的法杖溢出了白布都遮掩不住的紅芒，見到那源源不絕的磅礡能量幻化為盤踞於天的宏偉巨獸。

熊熊的烈火構成泛著流彩的重重鱗片，兩側的金色眼珠與頭顱中央的巨形豎瞳透露出身為上位妖精的古老莊嚴──

電光石火間，遮天蔽日的三瞳炎蟒扭身掀起了仿佛要將整片天穹燃燒殆盡的奔騰焰浪，張開血盆大口直衝而下吞噬了佐伊，令破爛的廢墟驚駭地震顫不止。

然而，這時的斯蘭卡卻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皺起了眉。

「嘖，沒能阻止嗎？」

下一秒，一股龐大的力量驟然爆發，衝擊得炎蟒虛影瞬間潰散，連兇猛的火勢也被盡數吹飛，只餘幾個孤零零的火星。

「……」

佐伊依舊佇立在原地，安然無恙，唯一不同的點是，她手上的賢者之石沒有再胡亂地釋出能量，而是逐漸平靜了下來。

原先在花園中到處流竄的瑪那開始回到了光芒大放的賢者之石裡，看著佐伊白皙瘦削的臉龐被晶石詭譎的猩紅光芒籠罩，斯蘭卡的眼神也變得越發嚴峻。

“這下麻煩了，對方已經掌控賢者之石，光憑我一個人很難制服她……！！！”

──就在這時，突如其來的異變令斯蘭卡睜大了雙眼，臉上滿是驚訝。

只見佐伊的右手突然動了起來，將賢者之石按在自己的胸口，鮮紅如血的晶石在一陣閃爍後，居然還真的融入身體，詭異地消失無蹤。

「什──」

雖然不知道對方想做什麼，但斯蘭卡也不打算就這樣毫無作為地旁觀下去。

她閃電般地舉起法杖，深灰的眼在這時與佐伊微微歛起的淡紫之瞳隔空擦撞，後方卻傳來了一個低沉有力的男聲。

「──請等一下！」

「！」

──喊住斯蘭卡的正是公會長西蒙。

趁著兩人在纏鬥，西蒙帶著攻堅小隊清掉所有喪失魔力補給的巨象，趕了過來。

「雖然我知道這個請求很荒唐，但還是希望妳能給我一個和佐伊·霍恩海姆交談的機會！」

「……」

「斯蘭卡大人……」

同一時間，風妖精也領著其他妖精來到了斯蘭卡身邊。

斯蘭卡看著收起武器、深深低下頭的壯碩大漢，視線接著掃過後方默不作聲的冒險者與勇者，最終在有些虛弱的風妖精上停留。

“……也罷，身為公會的會長，他必定是有什麼重要的內情，才會做出這種請求吧，而且妖精們被奪走了太多瑪那……就暫時觀察一下情況好了。”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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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感謝……」

西蒙道完謝，便在眾人無聲的注視下走到了佐伊的面前。

「霍恩海姆，妳還記得我嗎？我還在王立帝國學院時，曾經以學院長的身份頒獎給妳，不過，都過這麼多年了，妳對我沒印象也不奇怪……」

「……我的記憶力沒有那麼差。」

聽到佐伊的回答，西蒙原來稍顯緊繃的表情不禁放鬆了些許。

「妳還記得我啊，太好了，畢竟妳當初離開的太過突然，鍊金科的教授也很是惋惜……」

「──有話就直說，別浪費時間。」

「……」

見佐伊毫不留情地打斷了話，西蒙沉默一會兒，才再度開口道：

「那麼，以曾經的師長身份，我問妳，妳究竟為何要做出這種事？」

「根據妳的回答，我有可能……會把妳視為敵人。」

說話的同時，西蒙一向堅毅明朗的目光也摻入了一點苦澀。

──可惜他的祈願註定落空。

「……一切就如你所見，沒什麼好解釋的。」

「但我印象中的妳──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是嗎？那只能說你完全看錯人了呢。」

佐伊冷漠地轉過頭，無視了西蒙因為內心掙扎而變得嘶啞的嗓音。

「作為一個鍊金術師……怎麼可能不對賢者之石感到嚮往？」

「可惜，先賢使用鮮血鑄成的真理註定不會被愚昧的凡人接受，只能掩埋在所謂的傳說記載裡，徹底沉寂。」

荒蕪的風捲起了沾滿血跡的斗篷，佐伊淡漠的眼眸逐漸透出奇異的深邃紅光──就像是已經被自屍山血河中誕生的賢者之石所同化。

「雖然我想完成賢者之石，但也不能犯下同樣的錯誤，於是我想到了，為何不利用現成的瑪那泉源呢？」

「雖然用你們的魔力還是不足以控住龍脈，可是加上領主級的妖精就不一樣了。」

佐伊用發亮的眼睛緩緩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卻在看到斯蘭卡的瞬間頓了一下。

「這麼說，那些情報也是妳……」

「沒錯，是我故意放出來的誘餌，你們好不容易破壞掉的魔法陣也僅僅是為了掩蓋住鍊成陣的偽裝，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

「…………」

至此，西蒙對學生最後的希冀徹底被瓦解了。

「……怎麼會……在榭亞妲之後，連妳也……」

他無力地垂下頭，被汗水濡濕的古銅色臉龐一瞬黯淡下去，眸光隨之熄滅，徒留抹不去的哀傷──就像是接受了現實一樣。

看著西蒙用顫抖的手握緊了戰斧，攻堅小隊的成員們也紛紛舉起武器，雙方之間只剩下散著硝煙味的肅靜。

──只有一旁抱著法杖的斯蘭卡發出了一聲冷哼。

「什麼啊，妳這一點也不幹脆的態度。」

不打算繼續對話的佐伊並沒有理會她，而是側過身向後揚起了右手。

霎時間──天雲變色。

悠久源長的波動開始以佐伊為中心旋轉起來，逐漸壟罩了花園的廢墟，妖精們聚集到斯蘭卡身邊，冒險者們也立起盾牌，以抵抗越發狂亂的能量風暴。

等到風暴停息，眾人重新睜開眼睛，就發現佐伊的身前赫然出現了數個如同巨人一樣的魁偉身影。

閃過金屬般幽光的銀色外殼組成了偉岸的軀體，刻劃在鎧甲間隙的耀金烙印將來自賢者之石的原始之力傳送至全身。

帶著尖銳線條的頭盔面罩居高臨下地對著身形渺小的生靈們，散播出異於生物的冰冷壓迫感。

「事情變得越來越麻煩了啊……」

斯蘭卡瞧著和之前的魔偶明顯不在一個等級的新造物，不著痕跡地嘆了一口氣。

「這個規模……說是戰爭巨像都不為過了吧。」

下一秒，巨像重重放下了型態各異的龐然兵器。

「好了，無謂的敘舊就到此為止吧──」

伴隨充斥著威嚇的重響，佐伊抬起下頷，籠罩在黑暗裡的眼瞳盡顯睥睨之光。

「再繼續糾纏下去──別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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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學院長還記得學姐啊。

佐伊閉上雙眼，任自己單薄的身影被巨象投下的陰影埋沒。

她從未想過，會在這種狀況下遇到西蒙，更沒想到記憶中一向既威嚴又受人尊敬的學院長，會為了自己向別人彎下結實挺拔的背脊。

……不，正是因為重視學生，才會認為接連失去兩個優秀的學生全是他沒有盡到責任的錯吧，並因此辭去學院長的位置，成為了偏遠地方的公會長。

如果可以，佐伊也想告訴西蒙那絕不是他的錯。

──可是她不能再把更多人牽扯進來了。

「……沒錯，這樣就好……」

佐伊呢喃著低下頭，指尖隔著布料輕觸了收在懷裡的木盒。

畢竟，這一切都只是她醜陋的一己之欲。

並非是學院長的過錯。

也非……學姐所願……

所以，她一意孤行造成的所有後果、最終產生的所有罪孽──

都將由她獨自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