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冥龍覺醒

「所以，關於那些遲遲收繳不齊的貢品，妳有什麼想報告的嗎？」

黑龍王隨意地伏在前殿，不悅的眼神像是下一秒就會化為實質貫穿白衣聖女般銳利。

「——人類的聖女。」

莉亞娜看似是一臉恭敬地低頭跪在黑龍王前方，其實是在暗自思考。

雄壯巨大的身軀、王冠般的尖銳犄角、象徵純正血統的金黃豎瞳，黑龍王的全身上下無不在展示不可匹敵的絕對強大。

“相較之下，人類簡直弱小的不堪一擊，『區區人類怎麼可能戰勝龍族』……”

就算自己正在承受黑龍王讓人毛骨悚然的龍威，莉亞娜依舊沒有害怕。

“……你一直以來都是這麼想的吧。”

或許是出於強大種族的驕橫，或許是黑龍王自身的惡趣味，從見到牠的第一面開始，莉亞娜就在承受那讓自己幾度無法呼吸的威壓。

“不管先前做了多少心理準備，在直面黑龍之王的那一刻起，無論是誰，都會恐懼到動彈不得吧。”

實際上，現在的莉亞娜也被龍威重重壓迫著。

她的呼吸異常急促，身體止不住地發抖，唯獨心中沒有絲毫的恐懼。

“……如果是遇見艾朗盧修前的自己，絕對不可能如此平靜。”

真是不可思議。

讓她感受這般痛苦的是黑龍，但賦予她勇氣的也正是黑龍。

一想到赤瞳的黑龍，莉亞娜不禁勾起嘴角。

「不說話麼？看來，你們人類早就想撕毀契約了。」

「『只要把價值榨取的差不多，你們這些沒用的人類就可以捨棄掉了。』，雖然我當初是這麼想……」

莉亞娜擡起頭，她不屈的眼神似乎惹惱了黑龍王，駭人的怒吼頓時響遍整座前殿。

「但是，你們這些渺小的人類居然敢搶先一步毀約，是在挑釁我嗎——！！！！」

“有點奇怪。”

明明黑龍王的聲音聽起來很憤怒，牠卻沒有看著莉亞娜，而是在注視其他地方，像是在尋找什麼。

「既然惹怒我，你們就得付出慘痛的代價。」

「說起來，我還沒嘗過人類的滋味呢，決定了，我要在那群螻蟻的面前一點一點吃了妳！再讓他們慘死在恐懼之中！！！！！」

黑龍王咆哮著，起身的瞬間，巨大的前掌便襲向栗髮的聖女。

“——就是現在！！！”

心念一動，藏在空間戒指中的魔導具馬上出現在莉亞娜的手中，然而，她看見黑龍王眼中突然閃過的精光和嘴邊得逞的冷笑。

「！」

下一秒，後方突然傳出一陣巨響，隨之而來的巨大身軀擋在一臉震驚的聖女面前。

四肢著地的黑龍張開血盆大口，數發灼熱的火球擊中了金瞳的黑龍王，隨後被聲勢浩大的火焰隱沒。

看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莉亞娜在當下直接愣住了，接著就發現突然闖入的黑龍二話不說立刻抓起自己，往神殿的入口跑去。

回過神的聖女難以置信的大喊道：

「艾朗盧修，妳不是走了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啊！？」

「我要把戒指還給你。」

涅爾薩斯眨了下眼睛，絳紅的龍瞳看往自己右手上的莉亞娜，眼神很認真。

「就像莉亞娜說的，我還欠莉亞娜很多，所以我不能收下。」

「就、就因為這個——！？」

面對將自己計畫全部打亂的罪魁禍首，莉亞娜很是懊惱，可是又不想責怪黑龍。

早知道她當時就不該把寫了可以去哪裡治療的信和地圖都放在戒指裡，而是要另外把信拿出來放在袋子裡。

在兩人對話的這一會兒，出口已經近在眼前。

「快放開我！我必須——」

「妳不能跟庫澤伯特戰鬥，妳贏不過他，妳會——」

話語未竟的涅爾薩斯突然重重摔倒在地上，連帶著莉亞娜也被晃得一陣頭暈目眩。

「艾朗盧修，妳怎麼了！」

脫離赤瞳黑龍的手掌後，從暈眩中恢復過來的莉亞娜急忙跑過去，只見到她痛苦地咬著牙，兩隻手死命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快……走……」

莉亞娜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那奪命的熱焰又從涅爾薩斯的後背冒出，宛如惡魔的譏諷，嘲笑她至今為止的治療都是無用功。

「怎麼會……為什麼忽然又燒起來了……」

而就在她不知所措時，壓迫感極重的聲音再度從神殿深處響起。

「我還在想妳要躲到什麼時候，沒想到妳竟然會為了區區人類送死。」

沉重的腳步聲不斷逼近，僅僅是步伐都讓整座神殿為之顫抖，在兩方只相距幾步的情況下，黑龍王終於停止行進。

在停下的那一刻，山岳般的龐大軀體瞬間佔據了莉亞娜的整個視野

慘白的利爪像是已經按捺不住將敵人徹底撕碎的意圖，不斷地收起又張開，不遜色於爪牙的暴戾殺意在金色的豎瞳中翻騰，居高臨下的視線盛滿了赤裸裸的惡意和厭惡。

「——真是好久不見啊，『冥龍』。」

————————————————

「擁有陰影力量的妳，即使在夜晚都無法勝過我，明知道擅闖其它龍族的領土便是視為開戰，卻還是選擇暴露自己，妳竟愚蠢到如此地步了麼。」

「庫澤……伯特……」

聽見黑龍王的聲音，涅爾薩斯猛地施力強行站起，但才剛轉身，脊椎的火勢就突然加劇，讓她不受控制的再度倒地。

「……兩年了，沒想到妳不只還沒被燒死，傷還癒合了不少，真的超出我的預期啊。」

“所以這些火焰是牠造成的嗎！？”

莉亞娜看著痛苦不堪的涅爾薩斯，心中努力維持的某個東西頓時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這些不斷在扼殺赤瞳黑龍生命，讓她承受那麼久的苦痛，甚至一度害她差點喪命的詛咒之炎，是黑龍王做的。

“為什麼……”

「為什麼要對艾朗盧修做出這種事情！」

就算知道現在的自己要做的是等待時機，庫澤伯特滿不在乎的口氣讓莉亞娜忍無可忍，她憤怒地厲聲喝斥，卻得來龍威更強的鎮壓。

「誰管你們這些螻蟻，給我滾開。」

庫澤伯特左臂猛然一揮，翅膀隨之一扇，白衣的聖女立刻被掀飛到一旁，最後跌至地面。

「哼，區區人類也敢忤逆我，你們這些弱小的傢夥本來就只配成為强者的食糧。」

「庫澤伯特，你——」

涅爾薩斯試圖撐起身體，烈火卻在庫澤伯特的控制下快速擴大，不到幾秒就把赤瞳的黑龍完全覆沒。

「下半身都動不了的傢夥還想做什麼？」

庫澤伯特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掙扎幅度越來越小、可以說是毫無反抗之力的黑龍，眼中閃過幾分不知名的情緒。

「只有這樣，我才能勝過妳嗎……」

但只是一瞬間，他用力甩甩頭，隨後又恢復成原本憎惡的眼神。

「不，我不會再次犯下以前的錯誤——」

年輕的黑龍之王仰頭高聲吼叫，顫抖的瑪娜受到過量魔力驅使，形成焰紅的光圈，高熱的爆炎纏上右臂，化為致命的兇爪。

「我已經決定了，要用得到的力量徹底殺死妳，今天，這一切就要做出了斷，去死吧！！！！！」

就在這時，庫澤伯特感覺到一陣炫目的光輝自一旁爆開，刹那間，無數金色的鎖鏈將他牢牢束縛住，光明能量對黑暗生物的灼燒感讓他不禁後退幾步。

隨後而來的數十個魔導具接二連三的砸在黑龍王身上，引發一連串的能量爆破，彌漫出無數煙塵。

幾秒後，一個纖细的身影沖出黑煙，雙手緊握一張質地細緻的羊皮紙，來到在倒地不起的赤瞳黑龍前方，正是栗髮的聖女。

莉亞娜將自己的魔力灌入魔法卷軸上刻畫的光系中位禁咒，隨著瑪納不斷匯集，神殿四周頓時陷入耀眼的白光之中，一位看不清容貌、身披銀白聖鎧的的天使虛影隨之現形。

虛影倏地展開燃燒著光焰的四隻羽翼，將手中帶著銀亮鋒芒的金色大劍高舉，數柄閃耀的光劍接連成形，環繞著直指黑龍之王的所在之處。

“就是現在——”

在莉亞娜即將撕開卷軸的那一瞬，一陣難以言喻的噁心感和劇痛突然襲上女孩的全身，同時截斷了她的魔力。

莉亞娜痛苦的抱住自身，眼睜睜看著靜止的天使虛影和光劍不停閃爍，之後跟著自燃的卷軸一一破碎，只餘下點點金光。

搖搖欲墜的身體無法控制地向後幾步，莉亞娜咬住下唇，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沒想到隨口說出的東西透過『信仰』，竟能讓我的火焰蛻變成如此強大的力量，甚至擊破了光的束縛，但果然還是比不過傳說中的『地獄火』啊。」

「可惜『信仰』不適合獲取過多，不過，既然接觸過了，我就有了更進一步的方向。」

若無其事的自言自語傳至耳邊，莉亞娜不禁睜大雙眼，一抬頭就看到已經掙開光鏈的黑影，驚愕的楓色眼睛猛然收縮。

「因為是卷軸上的魔法，不會被反噬還真是可惜了。」

過熱的熾炎在漆黑的鱗甲上躍動，燃燒的犄角就像是霸者的王冠，發出不容侵犯的威光，黑龍之王張開森寒的牙，戲虐的金瞳反射出愣在原地的聖女。

「怎麼？難不成妳認為只靠這些可悲的小把戲加上外面那群來送死的廢物就能打倒我？可笑至極！！！」

「生命被詛咒一點點奪走的感覺怎麼樣啊？但是別以為妳會死的那麼輕鬆！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的威嚴，看來你們是真的想死啊，那好——」

庫澤伯特舉起右臂，源源不絕的火焰被他聚集到手中，遮天蔽日的獄火被一再壓縮，最終指向白衣的聖女。

「妳就這樣和那傢夥一起感受著魂魄被灼燒的痛苦，後悔的看著其他螻蟻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吧！！！！！」

黑龍王吼著扔出獄火，熾熱的新星陡然爆炸，呼嘯的熱浪將兩人盡數湮滅。

————————————————

獄火擊中之前，莉亞娜丟出自己所有的防禦性魔導具，在知道那些脆弱的光罩撐不了多久的情況下，她還是拖著不斷流失力氣的身體靠近了涅爾薩斯。

“『那隻眼睛』沒有出現，這樣下去，艾朗盧修會死的！”

莉亞娜拿出一個玻璃瓶，也不管裡面的生命之泉是多昂貴的珍品，直接把剩下的泉水全部撒到黑龍身上。

雖然猜到了，但看著澆上泉水的火勢只是稍微減弱，沒有熄滅，莉亞娜不禁眉頭緊鎖。

“黑龍王的火焰跟那次比起來增強好多，只有這點泉水果然不夠。”

「艾朗盧修！艾朗盧修！！！」

看著渙散的暗紅眼睛在逐漸聚焦，再也支撐不住的聖女脫力的跪倒在地上。

「艾朗盧修……對不起，那些話都是騙妳……咳咳——」

莉亞娜的雙手用力地捂住嘴，還是止不住那撕心裂肺的咳聲，平復下來後，她鬆開有些癱軟的手，只見掌心佈滿觸目驚心的血紅。

「……說起來，也是因為『火』，我才會和妳結緣呢。」

又是一陣護盾破碎的聲音，無情的熱浪還在不斷攻擊，莉亞娜卻像是什麼都感覺不到地繼續說著。

「聽好了，在這段日子裡，妳完全沒有虧欠我，反而是我從妳身上得到了很多……很多……」

在黑龍無聲的注視下，蒼白無力的指尖小心避開血肉模糊的地方，輕輕撫上佈滿黑鱗的側臉。

「對不起，是我的錯，妳根本不該被牽扯進來，都是我的錯……」

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漸漸凋零，莉亞娜閉上了眼。

“結果，我還是……沒有守護到任何人，對不起……”

燃燒的神殿分崩離析，最後的護盾終於消滅，洶湧的火焰再也按耐不住，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

“神靈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真的在看著這一切的話，這是我最後的祈願，拜託了……”

在死亡的前一秒，栗髮的女孩只是對黑龍勾起嘴角，只是發自內心的，展露出笑容，仿佛背後不是致命的火焰，而是她用最後的生命綻放出的——

「……妳要活下去。」

——最絢爛的星火。

————————————————

那一刹那，暗紅色的眼和楓紅色的瞳相互輝映，涅爾薩斯看見，有什麼正在從莉亞娜微紅的眼角流出。

那是——

澄澈的、

剔透的、

脆弱的微光。

沒能流下、尚未成型，就迎來了和主人一同消逝的命運。

根本來不及說些什麼，黑龍就再次被獄火吞噬。

明明身處高溫的火焰之中，她的臉上卻還殘留著，從白皙的掌心傳來的，溫熱和黏膩，不曾退去。

那是——

只屬於莉亞娜的溫度和觸感。

「……」

早就束手無策了。

已經動彈不得了。

也全力掙扎過了。

接下來就只剩……

靜靜接受死亡——

「——我·不·要。」

此刻，有一股截然不同、無法遏制的灼熱，從涅爾薩斯的胸腔中燃起了。

隨著時間推移，那股陌生的灼熱感每一秒都在不斷膨脹，最終從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理智驚訝地看著降生以來的黑龍第一次拒絕了『順其自然』，轉而做出自己的選擇。

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還要掙扎？

「……妳要活下去。」

不，不只是因為這句話。

這是什麼感覺？

比起身上延燒的獄火，那股擴張到極限，處於爆發臨界點的異樣灼熱更令涅爾薩斯渾身發燙。

似是在回應那前所未有的灼熱，一度快要停止的龍心爐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強勁的力道鼓動起來，無窮的力量充盈全身，並瘋狂湧入頭顱中央。

可是，庫澤伯特會阻止妳，他一直想殺了妳！

眼中的火紅在消退，視線重新凝聚，一個巨大的軀體頓時進入涅爾薩斯的視野。

像是找到了可以宣洩的對象，涅爾薩斯不再試圖壓抑那股灼熱，而是任其烈燃，最終以不可抵擋之勢徹底爆發。

「——是·嗎，如果他想殺了我。」

重傷瀕死的黑龍不顧一切地站了起來，絳紅的龍瞳爆出連獄火都會為之膽怯的狂暴。

「那就——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