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惡火

“好熱……”

灼熱扭曲了空間，烈火張牙舞爪的肆意延燒，籠罩四周的煙霧還在無情地一步步逼近，動彈不得的涅爾薩斯只能看到惡意若隱若現的輪廓，看到再熟悉不過的金色豎瞳居高臨下地俯視狼狽不堪的她，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嘲弄。

“很痛……”

深紅的熾焰貪婪地蠶食著血肉，隨之而來的痛苦侵蝕了四肢百骸，不祥的詛咒還在瘋狂從傷口處湧出，將赤瞳黑龍吞噬，於所到之處散播死亡與恐懼。

“妳當初……也是這麼痛吧……”

身體傳來斷斷續續的悲鳴，現在的涅爾薩斯除了尖銳的痛感和灼燒以外，什麼都感覺不到。

“龍族也無法忍受的痛苦……卻讓妳承受……”

意識逐漸分崩離析，視線越發模糊，她早已無力反抗，只能任憑自己的生命一步步走進死亡的深淵，直至凋零。

支離破碎的記憶一一浮現，無數畫面晃過，最終定格在一個纖细的人影上。

那是她至今為止唯一的──

遺憾。

“我……沒能……救妳……”

失去神智前，涅爾薩斯突兀地覺得，獄炎的燃燒速度好像遲緩了許多，而且詛咒那黏膩的不適感也在不斷減輕。

眼中充斥的暗紅和灰黑似乎也在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同樣模糊的身影。

就和──那時一樣。

“是……妳……嗎？會是……妳……嗎？”

就算知道這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涅爾薩斯還是掙扎著，想要看清眼前之人的面貌，但都是徒勞無功。

最後，她只能在陷入昏迷的前一秒，用顫抖的尖牙吐露出潛意識的念想。

「莉亞……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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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有誰在……”

無垠的黑暗中，涅爾薩斯發覺，伴隨側臉傳來的柔軟觸感，有一個朦朧的聲音一直在嘗試把她從裡面拉出來。

「守衛……」

殘存的意志告訴涅爾薩斯，有人在呼喚她。

「守衛小姐！守衛小姐──」

時間不斷推移，聲音也越來越清晰，她想要做出回應，身體卻像是沉睡不醒般毫無反應，又試了幾次，才找回感覺。

張開眼睛，從外面透進的光刺得涅爾薩斯反射性地瞇眼，等到比較適應之後她才再次睜開雙眼。

湧入的光線將景像重新聚焦，燃燒過後的焦黑地表上只剩下乾枯約灰燼，肆虐的赤炎和詛咒不知何時消失殆盡，但軀體傳來的疼痛和空氣中揮之不去的焦味告訴涅爾薩斯，那些災難確實發生過。

「守衛小姐，妳終於醒了！！！」

涅爾薩斯大腦還有些混亂，左眼這時卻映出小女孩突然湊近的白淨小臉。

艾露伊跪坐在地上，臉上帶著緊張和關切的神情，放在黑龍頰邊的兩隻手也在她清醒後停下了推動。

「妳怎麼會……」

看到完好無損的艾露伊，涅爾薩斯頓時想起了她在快昏過去時目睹的一切。

「火是……妳滅的？」

提出問題時，涅爾薩斯注意到艾露伊的表情突然變得有點不自然，身體也一陣僵硬，張開的手指被收緊，像是害怕地下意識想抓住些什麼一樣。

「……嗯。」

「是嗎……」

聽到小女孩輕輕的回應，涅爾薩斯赤瞳中的落寞一瞬而逝。

黑龍閉上眼睛，再度張開時，暗色的瞳仁就逕直望向了碧眼。

艾露伊一開始沒有注意到，所以慢了半拍才和她對上視線。

「身體怎麼樣，我只能消去那些能量，沒辦法幫妳治療──」

「我騙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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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赤瞳裡看不到任何情感，艾露伊心裡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沒關係的，『守衛小姐』這個身份也不過是我擅自做的猜測，現在重要的是治療──」

「快走吧，這裡的騷動大概不用多久就會被山下王城的人類注意到，加上兩天前的事情，妳應該已經被特羅德通緝，再不走，就沒辦法離開了。」

截然相反的聲音相互交錯，讓艾露伊頓了幾秒。

「但是，妳的傷口……」

她的視線轉移到涅爾薩斯的背部，冒出的長長黑煙似乎在預示，劫難不會就這麼結束。

「這樣就好。」

──涅爾薩斯接下來的一舉一動全被女孩收進了眼底。

渾身是傷的黑龍開始往癱軟的四肢施力，試著撐起身體，可不聽使喚的手臂卻只是顫了幾下就再也沒有動靜。

雖然傷口漸漸在癒合，但炭化的鱗還是紛紛從燒焦的表皮脫落，露出底下鮮血淋漓的血肉，刺得艾露伊瞳孔一縮。

纖细的手緩緩滑落至身旁，五指一點一點彎曲，直至用力攥緊。

“這樣……就好？”

──那之後呢？

一想到涅爾薩斯又會回到之前孑然一身的狀態，獨自承受一切傷痛，最終被爆發再度的兇焰焚燒，被詛咒至死，艾露伊就有些喘不過氣。

“這樣……不就是在……”

她倏地站起，低著頭，有些凌亂的瀏海擋住了雙眼，哽咽的話語中是再也藏不住的心聲。

「為什麼……妳這樣不就是在等死嗎……」

涅爾薩斯停下了動作。

「……」

一陣靜默後，稍顯低沉的聲音才又傳了過來。

「那不是我第一次發狂。」

艾露伊無法接受地反駁：

「那又怎樣！我既然可以消除妳身上的詛咒與火，說不定也能──」

「前面幾次，我還只是短暫的失去心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但是……那天醒來之後，山谷中存活的生物只剩下我。」

話中細微的感情變化讓艾露伊睜大雙眼，不自覺地收聲，只留下涅爾薩斯的聲音徘徊。

「妳也看到了……現在的我，沒辦法幫妳。」

西斜的太陽下，小女孩微微顫抖的身體反照在豎瞳中，她發自內心悲傷的模樣讓黑龍發覺了。

如果有一天，涅爾薩斯發現自己再度站立在焦土上。

「我不想殺死妳。」

──她不會想看到艾露伊被捲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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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拒絕！！！」

艾露伊猛地抬頭，聲嘶力竭的吼著。

喊完之後，她輕喘著，右手指尖覆上喉嚨，那裡正因為用力過猛而傳來一陣陣的疼痛。

──這是她第一次對別人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為什麼……”

微紅的眼眶起了水霧。

因為不想傷害其他人，守衛小姐就選擇封印自己，就要一直待在這裡嗎？

「妳不是要幫助自己的族人麼，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吧。」

艾露伊知道，守衛小姐說的對，自己的確有無論如何都想要達成的目標。

──可是，這不代表艾露伊就會選擇放任不管。

「我做不到……」

濕潤的碧瞳開始泛起漣漪。

艾露伊做不到。

雖然她們只認識了兩天，但是——

她快被殺死的時候，是守衛小姐擋住了那些士兵。

神殿下雨的那天，是守衛小姐收留倔強的她，靜靜的陪伴她，傾聽她深藏的心事。

聽到她的目的後，為了不傷害到她，而說出那些謊言。

之後還為了在敵人面前保護她，遭受那麼多痛苦……

「我想要為守衛小姐做點什麼……」

──就像那時候。

那天，年幼的艾露伊被父親的手下死死護在懷裡，看著越來越遠的故鄉到處燃著可怖的刺眼火光。

彌漫的黑煙讓她呼吸困難，耳邊除了異常急促的喘息，還有數不清的哭嚎和慘叫，最終全被掩埋在不斷砃塌的城下。

之後，艾露伊在殘存的同族中不停尋找那些熟悉的面孔，但找到的數量遠遠少於她的認知。

艾露伊發現，當自己問起那些人的下落，其他人的表情會變得僵硬，卻又馬上藏起眼中的哀傷，反過來安慰起她，所以她後面就不再去詢問了。

那時艾露伊是知道的，或許……那些人已經永遠離開了，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

火災過後，大家的臉上都不再有笑容，只有在看見艾露伊時，他們才會勉強牽起嘴角。

他們明明也很難過，卻總是強顏歡笑，優先照顧她的感受。

──她想為那樣的大家做點什麼。

艾露伊正是為此踏上旅程。

所以艾露伊做不到，她沒辦法對守衛小姐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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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紅的火舌混雜純黑的咒潮撲向艾露伊的那個瞬間，赤眼的黑龍用最後的力氣及時把她丟了出去。

快掉到地面時，艾露伊胸口的龍鱗項鍊開始發燙，半透明的護盾隨之出現，多虧了它的緩衝，女孩才沒有摔傷。

“和火焰一起出現的是……詛咒？”

佈滿整座山，令特羅德人不敢進入的致命詛咒，其根源居然就在守衛小姐身上！？

嬌小的女孩狼狽地趴在地上，剛用雙手擡起上半身坐好，蒸騰的氣浪就爭先恐後地撞上護盾。

「！！！！！」

潛意識對火焰的畏懼緊緊扼住喉嚨，艾露伊想要馬上逃離夢魘，僅存的一點理智卻硬生生阻止了她的行動。

──守衛小姐還在裡面。

「────」

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隨著護盾一點點消散，金髮的小女孩慢慢地站了起來。

淡金的光暈從全身散發，襲來的狂暴魔焰一接觸到艾露伊的魔力就立刻消融──像是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熱風捲起寬大的斗篷，深褐色的布料在極富侵略性的紅光中孤零零的飄動，艾露伊緩慢挪動的腳雖然在劇烈顫抖，卻還是踏下了第一步。

高溫的炎浪蒙住艾露伊的視線，恍惚中，眼前可怖的情景彷彿讓時間回到魔王城毀滅的那一天。

慘烈的哀鳴又出現在耳邊，無盡的恐懼就快把火海浬看似格外脆弱的小女孩蠶食殆盡，但是──

她沒有停下。

兩步、三步……越是前進，艾露伊的步伐就越是堅定，起初還有些發顫的腿也漸漸平復了下來。

她仍然在害怕。

艾露伊看到黑龍了，黏稠的詛咒吞掉她的身體後還不滿足，正蠢蠢欲動地尋找著下一個獵物。

但是她更害怕守衛小姐死去。

艾露伊伸出右手，小小的掌心輕輕觸碰倒地的黑龍，任由狂亂的焰蛇從五指間竄開。

──她不要再失去身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