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遠方的人們（3）義勇團

一夜過去。

清晨，少女剛走出顏色脫落許多的老舊磚瓦房，就見到有些冷清的村莊中，兩個村民在對著不遠處的圍牆聊天。

「居然一個晚上就把整個防禦工事做完了，那些『義勇團』還真是厲害啊。」

「對吧！我去城裡交易的時候有聽人說過，他們是很有名的冒險者小隊呢，明明是近幾年才成立的，卻持續壯大，發展速度遠超人想像啊。」

沒錯，既少女和勇者一行人後，小小的邊境之村又迎來了另一批頗具規模的外來者。

但是。

少女轉頭掃了一眼昨晚冒險者紮營的空地。

裡面已經沒有人了。

「我還聽說他們已經在準備翠玉級的晉升審核了，不過真沒想到，他們的首領居然是貴族呢。」

「對啊，一開始還有點擔心，但沒想到他做事那麼認真，不但幫村子補強了圍牆，還在一大早就與勇者大人前往山區深處調查。」

「確實讓人意外，據說造成獸潮的主因就在山區那邊吧，希望事情能平安解決啊——」

「……」

收集完想要的情報，少女便陷入了沉思。

“這麼早就出發了嗎？而且還是去山區搜查……”

“果然還是等事情解決，整個調查隊都離開了再進去搜索吧。”

畢竟也跟她說好了……

想到這裡，少女的腦中不禁閃過昨天的畫面，連帶著腳步都沉重了幾分。

「……」

別想了。

像是想轉移注意力，少女的步伐變得比剛才還要急促。

就在這時，她的視野中晃過三個熟悉的小小身影。

「！」

少女趕緊追了上去，出聲喊住了孩子們。

「你們幾個……」

「啊，是姐姐！」

「姐姐早上好！」

「早、早上好。」

一看到少女，三個孩子馬上圍了過來，開朗地打著招呼。

被他們活力滿滿的樣子所感染，少女終於也露出了笑容。

「早安，你們現在有時間嗎？我想問你們一點事情。」

說著，她蹲了下來，讓自己的視線和他們持平。

「姐姐妳想問什麼啊？」

「姐姐儘管問吧，貝拉會努力回答的！」

「其實，我在找一些罕見的藥材，我昨天聽到你們說，村子東邊的山上有一些稀有的藥草，可以告訴我詳細的地點嗎？」

「可以啊，那個地方就在——」

將三個孩子所描述的路徑和特徵記下後，少女微笑著向他們表示了感謝。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們。」

「嘿嘿，不用謝。」

「有幫上姐姐的忙就好！」

「那、那個……」

在少女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三個人裡面最內向的安東尼卻突然拉住了她的袖子。

「……姐姐認識那個義勇團的貴族嗎？」

「不認識，怎麼了嗎？」

看到安東尼認真的表情，少女頓時也嚴肅了起來。

——但她沒有想過，自己會聽到如此毛骨悚然的發言。

「我、我感覺，那個貴族哥哥好像……很多時候都在看著妳……」

「……什麼？」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聽到安東尼的話，提姆只露出了見怪不怪的表情。

「那個人會盯著看也是因為姐姐打扮得很可疑的關係吧？最開始遇到姐姐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呢！」

「但、但是……」

「而且，姐姐整天穿著那麼大件的斗篷，又不把臉露出來，不管是誰都會覺得超級怪的吧，在我知道的人裡面，也只有爺爺會做這麼奇怪的打扮了——好痛！」

在提姆抬手伸懶腰的時候，他的頭卻被一個拳頭用力敲中了。

「貝拉妳突然做什麼！」

「……笨蛋！不是說好了爺爺的事情要保密的嗎？」

「！！」

被貝拉抓過去小聲提醒之後，提姆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那個，我剛才說的……」

「這樣啊，說的也是，謝謝你們。」

聽見男孩有些失禮的話，少女也沒有生氣，就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平靜地站起來走掉了。

——在她離開之後，貝拉氣呼呼地跺了跺腳，懊惱地說道：

「提姆你怎麼可以這樣講！爺爺的事情就算了，可是剛才那個……啊——之後一定要想辦法跟姐姐道歉才行。」

被這樣毫不留情地指責，最開始還覺得愧疚的提姆不禁也有點生氣了。

「什麼嘛！我又沒說錯！」

「不、不要吵架……」

安東尼慌慌張張地上來勸架後，提姆才看到女孩稚氣臉龐上的沉重。

「提姆你不懂啊……媽媽跟貝拉說過，一個人把自己遮起來，不一定是為了隱瞞身份，也可能是為了藏起不想讓別人看見的……缺陷啊。」

————————————————

少女沉默地走在路上。

其實，她早就習慣身上的各種視線了。

但是，自從義勇團抵達之後，少女就感覺到周圍的目光裡混進了一股隱晦的惡意。

“這樣來看，那股視線的主人應該就是那名叫喬斯.布魯克的貴族了，不過，他為什麼要針對我？”

“連勇者一行人都沒發現我的真實身份，我不認為他能看破，而且如果真的注意到了，那為什麼不當場揭穿我，還是說，他有其他目的……”

想來想去，少女也沒找到什麼解決辦法，只能繼續暗中觀察情況。

『而且，姐姐整天穿著那麼大件的斗篷，又不把臉露出來，不管是誰都會覺得超級怪的吧——』

這時，少女想起了提姆說的話，低頭看了看身上那件過大的斗篷。

“我的打扮……果然很奇怪嗎……”

她的腳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這也沒辦法啊……”

如果可以的話，少女也想將真正的自己毫無遮掩地展現給三個孩子。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堂堂正正地和夏緹爾那雙澄澈見底的蒼瞳對視。

這樣的話，即使到時候可能會緊張到話都說不好，少女也有勇氣，將自己的名字告訴給那個再溫柔不過的她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

少女的表情，露出了幾分落寞。

「因為……我……」

就在這時，一個嘹亮的聲音打破了這份悲傷的靜謐。

「啊！找到了找到了，原來你在這裡！」

「！」

在聲音傳進耳中的瞬間，少女就躲到了最近的建築物後面。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到了兩個少年在對話。

「怎麼回事，難道是勇者大人回來了嗎？調查進展到哪裡了？」

「這個還不知道，但是，他們一回來就說要召集村裡的所有人，應該是要宣佈什麼很重要的事，快點，大家都在集合了！」

「什麼！？喂——等等我啊！」

直到兩個少年全都離去，少女才回到路中。

“宣佈重要的事情嗎……”

——不知為何，她的心裡閃過一道不祥的預感。

“……跟過去看看情況吧。”

————————————————

等少女趕到議事堂，就看到正在交頭接耳的村民和高臺上一名站在夏緹爾身旁、佩戴著長劍的俊秀青年。

雖然青年的打扮看似和他身後的冒險者並無多大的差異，但舉手投足間卻流露出一股只有受過良好的禮儀教育才會有的氣質。

——讓少女在看到的第一眼就開始了警戒。

“……喬斯.布魯克……”

這個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人群中響了起來。

「諸位這樣大費周章地將所有人集合起來，一定是有什麼大發現吧？」

「村長也到了啊，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

見到村長出現，喬斯也不再保留，嚴肅地開口道：

「不知大家是否聽過『獸潮自然產生的兩大主因』？」

「造成獸潮的主因？」

「那是什麼？」

「不知道，完全沒聽過。」

夏緹爾見狀，開始對村民解釋道：

「普遍認為，獸潮自然產生的原因分別是因為龍脈異常或環境災害造成的魔獸遷移、和被過強的魔獸侵入，造成其餘魔獸而不得不逃離原生地的狀況。」

「原來如此！」

「森林裡的獸潮就是這樣產生的嗎？」

聽到村民所言的喬斯搖了搖頭。

「不，調查過程中，我們隊裡的法師沒有發現上述的問題，反而是感應到了疑似魔族的魔力波動。」

“什麼——”

少女還沒反應過來，這個消息就在人群中引發了軒瀾大波。

「什、什麼！？所以魔族就在村莊附近的山裡嗎？」

「說起來，之前有聽過西邊的城鎮被魔族進攻的消息，難道他們這次換成要對我們下手了嗎！」

「怎麼會……那些邪惡的家夥該不會想要再次挑起戰爭吧？」

「請各位不用擔心。」

這時，喬斯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聲音傳進眾人的耳中，讓大家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那位法師感應到的只是極其微量的波動，加上沒有其他的痕跡這點來看，我們認為對方的人數不多，甚至很可能——」

貴族的青年舉起右手，緩緩地豎起了食指，眼中浮現出意味深長的光。

「僅·有·一·人。」

在底下的村民竊竊私語的時候，喬斯接著說道：

「雖然對方的身份和目的不明，但我們也不排除此人是魔族派來偵察敵情的斥候，甚至連獸潮都是他引發的可能性。」

「竟然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攻擊，魔族實在罪不可赦，我建立『義勇團』的宗旨，就是希望能拯救苦難中的人們，事到如今，我又怎麼可能坐視不理！」

喬斯猛地一揮右手，信誓旦旦的高聲喊道：

「請各位不必憂心，睹上『義勇團』的名譽，我——喬斯.布魯克，一定會阻止這場慘劇！！並捕獲那名可憎的魔族！！！」

沸騰的話語掀起滔天巨浪，蠻橫地席卷了在場所有的人，激發了村民多日以來的不滿。

「沒錯！！」

「把魔族趕出我們的家園！！」

「殺了那個該死的傢夥！！」

越發過激的敵意惡狠狠地刺進少女的耳膜，被聲浪重重包圍住的單薄身體忍不住顫了顫，讓她心裡產生了卻意。

「勇者大人一定也是這麼想吧！」

「！」

順著那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少女忐忑地看向了高臺之上的勇者。

將那纖瘦身影納入眼中的刹那，少女發覺了一件事。

——夏緹爾從頭到尾都沒有附和過任何一個字。

明明身為所有人的核心，擁有絕對的話語權，卻獨立於人群之外，在呼嘯的浪潮中屹立不搖。

面對無數人心思各異的目光，夏緹爾只是靜靜地，挺直了背脊。

「……我一定，會盡全力解決這次的事件。」

——她似乎也不是很認同喬斯那番毫無根據的言論。

「————」

望著仍然明亮堅定的眼神，少女知道，那些尖銳的嘈雜再也無法動搖自己了。

最後，在眾人對魔族的撻伐聲之下，少女安靜地，悄悄退去了。

————————————————

“情況越來越糟了……”

雖然提前冷靜了下來，但被突發事件打了個措手不及的少女還是有點心煩意亂。

“從頭到尾，喬斯沒有拿出任何實質的證據過，只是用充滿煽動性的話語，來掀起人們對魔族的恐懼，甚至還放出那種宣言……”

“還有……夏緹爾……”

「姐姐！」

少女循著聲音回過頭，就看到慌慌張張跑過來的提姆，跟落在後面的貝拉與安東尼。

「怎麼了嗎？這麼著急……」

少女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一一扶住了氣喘吁吁的孩子們。

這時的貝拉連呼吸都沒調整好，就抓住她的衣襬，緊張地大喊：

「拜託了，請妳帶我們出去吧，不然爺爺就——」

「爺爺是個超級好的人啊！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

「對、對啊！我不覺得爺爺會做出這種過分事！」

看著眼前焦急不已的三個孩子，少女沉默地抿緊了唇。

——現在幾乎可以確定，孩子們口中的『爺爺』就是她要找的人了。

但是——

「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們的請求。」

少女垂下了眼眸。

「……怎麼這樣……」

「姐姐果然沒辦法相信我們嗎……」

確實，以少女的立場而言，讓三個孩子帶著她去找人才是最有利的。

「——不是。」

少女傾身，慢慢地蹲下來。

「從話裡可以感覺到，你們一定很重視他，所以才會那麼擔心，但相對的，他一定也很珍視你們吧。」

安靜下來的三個孩子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這樣的他一定不希望，自己能得救是用你們任何一個的生命換來的。」

「那、那要怎麼辦？」

「爺爺……」

「不用擔心，我會去找他。」

雖然被帽子遮住看不到表情，但是能從她的話語中——

「——然後把你們的心情傳達給他。」

感受到溫和的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