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次说爱你
音美乐团的众人在车程1小时的京都市中心闲逛游览,这日下午回大阪,准备向巡演第二站神户出发。这几日只是短暂停留、行程又兼顾到京都和滋贺县琵琶湖,至于大阪的众多新地标,大家都未曾如何光顾。
木下未奈美小声对霙哀嚎“难得来大阪一趟却没玩个够,可惜可惜”时,霙却实在无法感同身受。那大概源于某种与优越感类似的心安理得:总之她以后要待在这里,待好多年,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要逛到的。
“前辈……哇、打游戏手速好快!”未奈美随意瞟了一眼她的手机,而后立即震惊道,“顺便还在处理别的事!”
霙打音游的手指几乎在屏幕上晃出残影,“嗯,我在挑战高分。然后,聊天。”她摘下一边耳机,对未奈美点点头、而后继续专注手机屏幕。希美的休息时间大概自午间十二时开始,霙刚收到她的消息便停下游戏、立即回复——如此数次也少有操作失误。
对电子产品产生依赖是很久前开始的事情了。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居多,霙常常花整个下午注视屏幕中音游的发光按钮和轨道,打得太习惯了,甚至能够边刷分、边发呆想别的事情。除了双簧管之外的空白也需要东西来排解,比如说……冰淇淋和游戏。年纪超过了三十岁,她的私生活仍简单至极。
【霙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玩过吧?梅田那边新装修的Ku商场我想带你去看一下呢,下次吧~】
【嗯,没关系,以后再和希美一起去。】
【好!话说,霙现在到哪里了?】
【快到梅田站。】
【梅田站?是阪神、阪急、还是御堂筋?我就在附近,也许还可以和霙见一面呢。】
霙眼前一亮,却对自己的所在和去向不大明了,只好问未奈美:“那个……我们现在是去哪个梅田呢?阪神、阪急、还是御堂筋?”
“我们坐的阪急电车呀!铠冢前辈。”对面而坐的长笛手,中岛洋太郎笑着抢答。
“前辈上车都不看电车颜色的吗?还有电车播报也在说,”未奈美失笑,“是阪急电车呀。”
“谢谢。”霙点点头,摘下另一边耳机仔细听电车播报。
【是阪急电车,快车,从京都过来。】她发去说。
【啊~了解!我这就来哦。】
希美出现在站台人流之外的时候,那身影让霙险些没握住手机:她穿着少见的白色西服,是纯白,内搭淡蓝衬衫和深绀领带,整齐利落。她没有带着秘书,拎着小公文包只身走来,马尾摇晃。踩上高跟鞋比霙更高过一截,走近些,熟习好闻的气味就向霙扑过来。
浅色的希美。霙微微仰头看她的脸,在心里这样形容。
“希美……怎么进站来了?”霙觉得,只是为了更近一些接自己就多扣交通费,是否有点浪费呢?
“我这是月票,又不碍事。”希美这样说、也不展示车票,大概是说谎,她笑得明媚,“下午正好在这边有研讨会呢,能见一面真是太好了。”她自然地帮她提起双簧管包。
乐团的一些人已经认出她是谁——青见公司、年轻的伞木社长。她这样漂亮,穿着又好看得体,在人流密集的车站中十分出挑。伞木社长对此有自觉,不过她并不表现在意的样子,向乐团的大家寒暄,“初次见面,我是铠冢首席的朋友伞木,请多关照了。”
“请多关照。”一片此起彼伏的回应声中,夹杂着小小的惊呼和私语:从不知道首席和这样一位社长还是“朋友”关系。
“霙,抱歉,研讨会半小时之后就要开始了,下午没时间送你,路上注意安全,”希美扫视着相互交谈的男男女女,那个年轻男人的眼神她很明白,但她不怎么在意,跟霙并肩、边走边对大家爽朗地说,“梅田车站这边是个大迷宫呢,大家这会儿去哪里?”
“我们是想去梅田的新千鸟艺术空间看乐器展览,听说就在附近的茶屋町。中午回酒店,下午就去神户啦。”未奈美介绍说。
“这样啊!那太巧了,顺路呢,容我引大家去吧。霙,走吧!”希美挽上霙的胳膊。
“那真是太麻烦您了!”
霙察觉到希美虽然说两人是“朋友”,却挽住自己、在大家面前表达亲近。她微微欣喜,默然不语地享受这一刻。
路程很短,分别很快近在眼前。霙感叹与希美在一起的时间如此短暂,她抬头,瞳眸也映照出希美不舍的神情。霙接过自己的包裹,仔细瞧了瞧她乌黑的前发、秀丽的脸庞、包裹白色西装的挺拔身形,越看越喜欢,不禁漾起了笑容说:“随时联系。”
霙抬了抬手,却不知道怎么触碰她比较合适,最终只是放下来。她们都算是抛头露面的人,且被一干同僚注视着,想要做出亲密的举动确有不便。
可希美却在此时伸出两手,霙被她捧住脸蛋,额头和她的鼻尖相撞了,紧接着是鼻尖和鼻尖的触碰。引得所有人都留神去看她们。一时间霙吓得够呛,面色通红。
“突然害羞什么,我们从小就喜欢这样嘛!”希美是个狡猾的大人,说谎说习惯了,越发自然大胆地开玩笑、又悄悄对霙眨眼说,“随时联系。”她离开霙,手搭在自己胸口上仿佛示意着什么,霙想到那衬衫里面藏着一只小巧的银鸟,坠子应该早已经被她的体温捂热——这样隐秘的安心、亲密感。
希美向她笑,悄声说:“五月底霙的巡演在宇治结束,正好和夏纪、优子她们,一起回北宇治看看,到时候,还想要带霙去父亲母亲那里……我想,需要介绍一下。”
“嗯……”霙扬起笑脸,“我也想。”
“我会好好安排的,大阪音大的事情,如果需要我帮忙联系谁,也记得和我说哟。”
“好,那……我走了,”霙突然想起什么,“啊,对了。”
霙落在众人身后,停住手中拉杆箱,双簧管包被她打开置于其上。
掀开遮灰尘的淡蓝手帕,希美瞧见那些熟悉的东西:黑身银键的双簧管,簧片盒,键油等等。霙打开簧片盒,出现了白色羽毛,还有……霙用那手帕细心包起几个簧片,递给希美:“友幸要学双簧管的话,我这里做好了几个簧片,适合小孩子的,可以用一段时间。”
希美的眼神,却被那簧片盒中塑封的小东西吸引住——没有什么使用过的痕迹,崭新地,被封在两片透明塑纸中间,像是标本。
蓝色的羽毛。
许多年前,她在学校的台阶上发现、随手赠予霙的蓝色羽毛。
“霙……怎么不用那个。”
还用问出口吗?霙不舍得折损它,只好将它永久封塑起来,一直带在身边。
希美接过霙用帕子折成的蓝色小包裹,手指有些颤抖,她的眼前闪过少年时代、透过羽丝间缝隙射下的阳光。她不禁看着霙的眼睛,脸红了,却无比认真地表白给她听:“霙,我……我爱你,别忘了。”
我爱你,是我的承诺。此一件,从今往后你都要记得。
她握住霙未收回去的指尖:“也谢谢你,一直都这样珍重地记着我。”
“希美的事情……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霙的表白总是更勇敢。她看着她,眼光闪动而目色温柔,她说,“最爱的,就是希美了。”
乐器店内的镀金大号旁贴了一张脸,孩童嫩白的脸颊在大号粗壮结实而不可撼动的号体上变形,眼珠子到眼角被拉成细细一条,万分滑稽。
在店员小哥中村对他进行长达二十分钟的观察后,这孩子终于说话了。
“店员先生。”呼唤店员的奶音拖长了,他有些羞怯的样子。
中村从收银台走出来。下午三点多,店里没什么客人,这个脊背比硬壳书包细窄很多的小男孩,趴在各式各样的管乐器前看了许久,嘴里不时还拼写着它们标牌上的假名。
这位客人实在稀奇,中村逗他玩:“请问有什么需要吗,先生?”
“嗯,有需要。”友幸一本正经地问,“我想问,这个,チュー……pa,真的可以吹吗?好重的样子……抬不动、也吹不响吧?”
“是チューba,大号,‘バ’是浊音啦,”中村笑了,“当然可以吹响,你长大也就抬得动了。”
“噢,对了,”小孩儿想起此行的目的,迅速脱下书包跪在地板上翻找起来,中村看他找得起劲,不禁也好奇伸头去看,见他用小手从书包夹层里摸出一个蓝色帕包,打开来,是个缠着红线的簧片。
“妈妈只让我带一个出来,她怕我弄坏。店员先生,”他摊开小手问,“这个,是双,双簧管的……”
“双簧管的簧片咯。”
“双簧管!”他惊喜地叫出声,“对,就是这个,我想学双簧管,我想看看这里的双簧管!”
中村直起身双手叉腰看他,语气带着调笑:“你转了半天,就在找双簧管啊……在这呢,看。”
他指指店深处的一面陈列柜,友幸立即发现了三、四把熟悉的、黑身银键的乐器,铠冢姐姐就是用它演奏出了优美而清澈的声音——这些都是妈妈给出的形容词,友幸只会说“好美”,“好听”之类,这下,他也会说“优美”和“清澈”了。
那贵族般的乐器,标牌上写了“双簧管”。众多光芒满目的乐器商品中,它的身姿在友幸看来,最是神秘高贵,带着不可逼近的冷艳风采。
“你年纪太小,再大一点才好学嘛,耐心等等呢。”中村实话实说,他将手插在口袋,与转头看他的友幸对视两秒,看着他半张口露出的豁牙,又叹着可爱可爱,不禁想要解释更多,他注视着双簧管,“在所有乐器里面,它是公主一样的角色哦,乐团里演奏双簧管的人,都有很重要的地位。”
友幸眯起眼睛,店员先生说的话,在他听来如梦似幻。
“因为乐团演奏前都要靠它调音呢……而且单就学习难度来说,也是最难的管乐器吧。”
店门被谁推开,男人不停用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洪亮男声响彻室内:“天气越来越热了啊!”
“啊,欢迎光临,柴崎老师!”中村认出来人,热切地打招呼,“是啊!尤其是今天、真热啊!您看起来心情很好!”
来人头发花白,脸颊泛红,身体微胖,看起来硬朗精神,柴崎健步来到中村跟前,对他热切道:“心情好心情好!青见,知道吗?那个年轻女社长的公司,和我们管乐系合作了,新商品打折不说,之后还要提供奖学金呢!呀——真是件好事!本来采购的事情要出动主任去谈,谁知道几乎没费功夫。”
那不是妈妈的公司吗?友幸两手趴在展示柜旁回望这位爷爷,支起耳朵听,小心脏砰砰跳,却没有作声:什么公司、业务、身份,妈妈总不让他声张的。
“还有,”柴崎扇扇西服的两摆来散热,“系里缺指导双簧管的老师,这两天也敲定了音美快退役的首席,说有意向来做见习指导。真是好事一件接着一件,休息日真的要去天满宫还愿啦!”
音美……首席,不是铠冢姐姐吗?这么一来,听到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事情了?
友幸心中一阵激动,但因为妈妈的嘱咐,还是沉住气没有声张。
“哎呀,中村,这是谁家的孩子?”柴崎才注意到小小的友幸。
小哥用干抹布擦拭着收银台和计算器,看向友幸:“啊,自己来的小朋友,说想学双簧管。”
“哦?”柴崎饶有兴致地走近友幸,弯腰打量他手中的簧片哨片,而后目光对上他海蓝色的大眼睛,这位爷爷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皱纹挤在一起,问他:“怎么会想学这个?”
“我……看了演奏会,喜欢上双簧管了。”
柴崎用皱纹堆叠的手摸他的头顶,那手骨节灵活、动作优雅,他赞道:“喜欢双簧管?真有眼光。”
沉静的嘉奖语声响在上方,友幸感到温暖,抿嘴腼腆地笑起来。
柴崎干脆蹲下身,示意友幸拿起簧片:“你用嘴唇包起上下牙齿,不要咬它,喉咙放松,试试可不可以吹出声音?”
面前的孩子看看他点点头,茫然捏起那片小东西。
张口,嘴唇吃紧地压住簧片上端,双腮和下颌因费力而颤抖,他的眼睛看着自己鼻尖方向,夹着哨片的两指因为专心而出汗。柴崎不禁也随他一同专注起来,屏息凝神之间,他听见一簇尖锐而短促的音调从簧片口窜出,刺耳声音回响在整个店铺,一旁的中村被噪音震得扶住柜台。
“哈哈!”柴崎看着被自己制造的噪音吓懵了的友幸,却是兴奋异常,“你第一次吹吗?你叫什么名字?”
“嗯,我叫友幸……”友幸捏着簧片,为那声噪音沮丧万分——和铠冢姐姐吹奏出的美妙音乐未免太不同了,他小声说,“伞木友幸。”
伞木……好熟悉的姓氏。不过柴崎一时没顾得上思考这方面,他用大手握住友幸的小胳膊轻轻摇晃,说:“好孩子,如果有条件的话一定要学,你很适合呀!第一次就能吹响它,已经很厉害了,双簧管和你有缘呢!”
外间天色倏然暗下去,可友幸的眼底却闪烁出更多的光泽,那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欣喜在眼中生发出的光亮。他的小脸泛红,是满溢着希望的美丽颜色,友幸像是被指为天之骄子般激动不已,匆忙作下表白说:“我……我好喜欢双簧管!”
“嗯!一直喜欢下去吧!”柴崎对他慈祥地笑,他好似看见少年时第一次触摸到梦想的自己。此刻,幼小男孩邂逅梦想的时刻恰被他捕捉在眼中——见证别人的梦想,这也是他的幸运。
成长的路避免不了艰辛,也许你还不明白个中滋味……但、就这样爱上双簧管吧,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