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兹与青鸟【青见 aomi】

第25章 金鱼飞跃

今日恰逢早夏花火大会,宇治的平等院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吸引了众多游人前来观赏,平等院入口处混杂非常,身穿浴衣的男女不断穿行身边。


霙与希美当然数次来此观赏过,不过一大早无事消闲,顺便让“大阪人”友幸领略此处山明水秀、竹架紫藤,与巧致楼阁相添融的盛景。




可能是受希美的影响,友幸貌似酷爱拍照,他一面走,一面向霙展示相机中自己拍过的大阪港海景、摩天轮等:构图比例全然乱七八糟的图堆里,偶尔混杂着一两张端正秀致的海景照片,想来那应该是希美的作品,霙不禁拿起来仔细观赏。




“妈妈,回大阪之后一起去港口看大海,坐摩天轮吧!摩天轮就在乐高中心旁边,升起来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对面的环球影城,很漂亮的喔!”




“嗯。”霙立即点头答应。




“友幸只是想去乐高中心和环球影城吧?”希美回头打趣友幸,语声开朗,轻飘飘传来。她在前面走得轻快,踩出哒哒响。足跟露出浴衣下摆,白皙光润,与褐色木屐一合一离,在绿叶间漏下的白色碎光中,此番景象使人目眩。




“是也想去啦!想和妈妈一起去嘛!”友幸挠挠脸上红包,跑跳着去追希美,那抹黄亮亮的山吹色闪动不停。突然间,他一个不慎绊了跤,摔到希美腰后,口中发出呜呀一声。“友幸?”霙急走几步上前查看,只见希美捞起他,友幸抬起一只脚,木屐带子因磕碰被扯断。




“相机没有摔!”友幸紧张地对希美保证——粗心大意、不爱惜东西是要被说教的。




“啊……”霙看着断裂的带子,有些不知所措,“希美,等下怎么办?”




“去便利店买个强力胶粘上就好啦,霙不用担心。”希美朗声安慰她,“正好午餐时间了,出去找家店,你和友幸先坐一坐,我去买来。”




“嗯。”霙摸摸鬓边垂下的头发,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大概只能做好看护友幸这一条,只好点头答应。




“真是的,怎么不小心?今天状况可真多。”希美笑说了句,蹲下身将他背起来走,霙看着友幸将小脑袋拱到希美肩头,看那只沾了些沙尘的白嫩小脚丫前后摆动,觉得可爱。




想到希美将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带来这个世界,面对希美的“延续”,这生命力十足的小家伙,霙总觉得很神奇:不仅仅是没有经历过的缘故。


前两天晚上友幸呼呼大睡时,她与希美聊天,了解到友幸是她单身生育的试管婴儿——之前夏纪也隐瞒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这些令人难以置信,不过确实时至今日,从希美有所遮掩的只言片语中,她才能确认这一点。




这些对自己来说有所谓吗?




霙自问。答案是没有。




从重逢的第一面起,只是确认了希美单身,确认希美仍愿与她有所交集,她就雀跃不已。至于希美从前经历过什么,是否有过前任、是否结过婚,友幸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出生,她都以抛在脑后的方式通通省略。




只要是“希美”,她的一切自己都可以接受。现在这份“接受”也有所改变了。除了那些表面上呈现出的、美好的东西,甚至包括疾病、潦倒、痛苦在内的一切,自己都可以无条件地接受。




将“同性朋友希美”赋予这般可怕的重量,填塞到心中——霙曾觉得这样对希美来说有些越界,会对她造成困扰。但现在看来,不如说全都是最好的安排。正因希美压在心中有千钧重,她才能付出无与伦比的信任,才能沉稳、踏实地接受希美所带来的一切,接受希美的一切:希美是她的“特别”。




现在,她有十足的底气觉得,自己也成为了希美的“特别” 。




不过,霙思忖着:希美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些前因后果,她一时半日仍无法了解。






“妈妈。”友幸突然转头向她,小手递过来什么东西,“老妈说,这上面是刚刚参观过的凤凰堂,真的吗?”




霙回神,她接过来,是一块普通的10円硬币,背面印着平等院凤凰堂,希美和友幸的指尖余温交叠在一起,让它变得热乎乎的。




霙捏紧那份暖意,对着友幸点头微笑:“嗯,真的。”










夜色还未沉降,街边屋台小吃已经林立搭了起来,三人漫步到宇治站附近,目之所及是往日绝不会出现的、花绿繁杂的如织人流。友幸一边牵了一个妈妈,不时将体重全托付在她们手上,跳起来成飞跃状,这对他来说很新奇——之前最多最多让老妈将他举起在肩上坐一会儿,没法玩这些需要双亲参与的游戏。




“明日香?你早都到了?怎么刚刚才在群聊里出现嘛。嗯……对,和霙在一起,”霙听见希美与明日香通电话,语气熟络亲切,“……车上很挤吧,早上看新闻说的,晚上更挤,今晚不回去?嗯,那就好,一会儿见。”




“明日香……前辈,状态还好吗?”霙总觉得不加“前辈”二字很别扭,但说出来仿佛更别扭了。




“……还好。”希美说罢,凝望捞金鱼的小摊展牌——大人400円、儿童300円、袋装100円。她们拉着友幸走过去,人头攒动之间可见地上并排摆有两大缸金鱼,鱼尾摆动水花,溅起清凉珠玉,红、白、黑色鳞身穿游于玻璃缸中,彤彤灯色下水澄鱼欢,十分悦目。




友幸只觉得金鱼像是宝物般耀眼可爱,想要拥有。他拽拽希美的衣袖:“老妈——”




“喔,不能错过的项目呢,去捞吧!”希美微笑着答应,从手提袋中拿出零钱。




友幸立即笑嘻嘻地松开二人,跑过去蹲下,使弄起纸网和小碗了。




“总觉得……”希美突然说话,霙看向她,见希美望着金鱼缸欲言又止,皱皱眉似是思考后话的内容。她前发柔顺、目色清亮,只是表情有些凝滞。




希美勉强勾了嘴角:“明日香说,总觉得她和香织……前辈,像是两条金鱼,被放进并排摆的两个鱼缸里,玻璃壁透明到好像中间什么都没有隔,互相能很清晰地看到彼此。但是……把彼此隔断的玻璃,其实就是各自本身的局限,各自身边的规则、意见、还有一些无奈遭遇……”




霙听见人声切切嘈嘈,在希美的叙述声中感到晕眩,她闭了闭眼睛,牵上希美的指尖,凝望友幸弓得圆鼓鼓的后背——希美温热的手汗和友幸的身影能够使她觉得踏实安心。




希美深呼吸,用木屐前头点了点地面来放松,笑说:“你看啊,毕竟是在两个鱼缸里,除了一方飞过去到另一边鱼缸里,没有其他办法吧。”




“那,把玻璃弄破呢?”霙脱口而出。




“玻璃破了,水流光,鱼也活不成嘛。”希美眨眨眼睛。她见霙闻言凝噎,显露慌张,便伸手来将她的鬓边垂发弄整齐。细发微卷,为脸颊增添了俏皮感,是希美用卷发棒弄出的效果。




她轻声说:“我会飞过去的——如果有什么隔开了我和霙。”




“我也是……”霙忙着表白。




“嗯。”




“老妈,妈妈!快看!”友幸忽然兴奋地大声喊,这般称呼不太常见,引得众人都去瞧她们。男孩敏感地意识到此间情况不寻常,便似乎被什么定住了,犯了错般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望向二人,神色有些紧张。


希美并不在意周遭目光,与霙携手走去他身边。




“没事的,没有错。”希美轻声安抚,摸他的头发。




周围又恢复了热闹。




她们探头看去,见友幸双手捧的碗中有两条金鱼在游动。




友幸回神啊了声,双瞳闪亮,自己都不敢相信般悄声说:“友幸只捞了一次喔,一次捞了两条喔!”




“诶——了不起!怎么做到的?”希美收拢衣摆蹲下来,捏起友幸用过的纸网,纸张轻薄、湿润,却完好无损,她眨眨眼睛讶然道,“有什么技巧吗?告诉老妈?”




“好厉害。”霙凝望着那两尾欢腾嬉戏的金鱼,由衷赞叹。




友幸本还想炫耀,此时不免也在二人的赞美中脸红,诚实道:“是碰巧啦,是偶然的……”














热闹吆喝此起彼伏,初夏晚风拂过,送来一股混杂丰富的食物香气。




鸡蛋面糊合着高丽菜,包裹丰腴弹牙的章鱼肉,与薄油高温相遇,煎烤出金褐色的焦香表皮,蛋黄酱与甜咸浇汁混杂,翠绿蔬菜粉星星点点地撒上去,柴鱼花在高温中卷曲、扭动着舞蹈。




“老板,可以多浇一些蛋黄酱吗?喜欢蛋黄酱。”女孩端着手机,前倾上半身嘻嘻笑,猫耳形手机壳十分厚重,衬着那手指更显娇小,她左右摆动身体,浅茶头发束成两个小辫,头绳上的桃色小球摩擦着同样桃色的浴衣。




田中明日香排在队伍后边,注视身前女孩的背影很久,她看来独身一人,没有同伴。




明日香忘记自己也是。




“喔,差点忘了,不要柴鱼花,谢谢咯!”




女孩这句话真正吸引到她的注意——在她看来,柴鱼花是章鱼丸子的最关键之处,说实话没有章鱼块都可以,但柴鱼花绝对不可以缺少。




竟然有人不喜欢柴鱼花?




“那给你再多加点蛋黄酱吧,满满浇上去喔!”职人满面汗光,亲切道。




“谢谢——”




明日香走上前一些,循着职人的目光望到她的侧脸,女孩身材娇小,似乎比自己矮过二十厘米,只有一米五不到,她露出给自己的一点点面颊十分光润,稍微有些青春期的婴儿肥,但下巴却尖尖的,眼角带绯,整个人精巧可爱,像在糖罐子里吸足了甜味的小精灵,此刻飞到人间来,透明翅膀散下晶亮的砂糖粉末。




她捧起那份不寻常的章鱼丸,其上脂肪充盈的蛋黄酱如奶昔般全面覆盖,是一座光滑的雪山。她小口呼呼气,先是探出舌尖试着舔了一口蛋黄酱,接着做出了很奇怪的举动:




她放下竹签捂起一边耳朵,轻轻发抖,胸口起伏不定。




是生病了吗?明日香推推眼镜,一时不知这种情况下自己该不该上前帮忙。




她愣神间,女孩却大口吞了颗丸子,哼起小调,捧着小雪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木屐咔哒咔哒地敲击着地面,为那调子打节奏。




非常独特的旋律,并不是哪首热门流行音乐——这勾起了作曲家的职业病。




她想要追过去几步更加听清楚些,不过抬头查看天色将暗,发觉时间已晚,她是同学会的组织者,占据观赏烟花位置的任务自然也落到她肩上。




明日香见女孩的桃色身影湮没在人群中,一时竟感到怅然若失,她想若女孩身上露出什么身份特征——譬如校服、名牌之类,就算不会再见面,自己也还能稍感安慰。




“啊呀,这是在干什么呢。”她端起胳膊,勾唇轻嘲自己,笑容明媚冶丽。明日香迈步果断走去相反的方向,她身材高挑,步履摇曳生姿,素色浴衣之上披散黑发,轻盈似仙。










亮晃晃的电气灯照耀,油烟气捧着人们的脸颊。白色包头巾湿了一半的职人已满面通红,手上挑针飞速舞着,友幸不自觉抓着霙搁在他肩上的手,看得紧张专注,嘴巴半张也不自知。酱汁划出的弧线在灯下闪光,柴鱼的海香气碎落期间,终于,两份香味四溢、雾气腾腾的章鱼烧落入霙和友幸掌心,一张崭新的’福泽谕吉’*被希美递给收钱伙计:“真是不好意思,零钱都用掉了。”




“没关系没关系。”




希美转头看向友幸松了又松的灰色腰带,小肚皮丝毫不加收敛,圆鼓鼓的像个皮球。炒面、刨冰、巧克力香蕉、苹果糖、广岛烧……他究竟吃下去多少东西?




霙有这般胃口她倒不觉得惊讶,只是友幸今日食欲全开的样子着实将她吓到了。她总是在意友幸的身高体重,避免他患上儿童肥胖而控制他的饮食,可实际上友幸的饭量不大,普通的儿童套餐也常常吃不完,身材在同龄人中偏于矮小瘦弱。




今天,难道是被霙传染了吗?




“友幸,还是少吃点吧,不好消食,晚上会睡不着的哦。”她试探着建议。




“我还吃得下!”友幸大口吞咽着,满不在乎。








希美向着霙眨眨眼睛,神色复杂。霙不明所以。










因希美的两手被提袋和友幸的金鱼袋子占满,于是霙将丸子扎起送到她嘴边,希美黑色刘海垂下一些,睫毛纤长,清晰展现在霙眼前。红唇张开将热气吹去,白齿于软韧的表皮陷下,温润酱汁沾上她的嘴唇,霙不禁挨得更近,可以听见章鱼块在对方唇齿间被挤压出汁水的声音。




“好吃!”希美小声赞叹,抬眼却看见霙对着自己的脸发呆。霙放下签子,着了魔般将手指慢慢伸过来抹了她的嘴角,看见一点褐色留在指尖。




“我带了纸……”希美剩下的话都随着那指尖酱色被霙含进了口中。霙立即羞于自己的举动,瞥了头放下手指,心绪散乱地垂睫不语。淡蓝色浴衣袖口掩盖着手指的紧绷,可她不知自己双颊泛暖,红云其上,暴露无遗。




怎么总是控制不住这种举动。






希美却挪了步站到她面前,一副真诚无邪的表情,她说:“我还想吃。”




“那我……帮希美拿东西。”霙双手捧来纸盒。希美不动,仍然瞧着她。她就立刻败下阵来——她对希美一点办法也没有。




霙抿起嘴唇,再扎起一颗小心送过去。希美挨近,故意让它碰到了嘴角,霙眼睁睁看着她咀嚼吞咽,红润舌尖卷了那点酱色。希美一直盯着她,那是可恶的“大人的挑拨”,将霙看得热气蒸腾,后背出了层汗。




希美是坏心眼。




她无可奈何地这样想时,希美却将袋子集中到一只手上,扎起颗丸子递到她唇边,笑容开朗纯真,笑出她整齐好看的牙齿:“现在温度刚刚好了,霙。”




霙整颗吞下,醇厚咸甜味的表面被舌面包裹,多汁内在在齿间绽放,食材于口中奏出辉煌的交响乐,霙的眼睛闪亮,双颊浮现光泽,她咽下去,口腹都发出满足的叹息,她迫不及待地轻声说:“好吃。”




“是吧!”希美伸手过来,霙恍然间感到一根手指自然地划过她的口角,快得她看不清,“沾上了哦。”




希美说着吮过手指,自然到像是在试尝料理咸淡,似乎只差一句:味道不错。




霙呼吸和心跳都被掌控,她低头默默解决丸子,任凭一波一波醇厚鲜美的滋味在口中绽放开。




她听见希美叫友幸:“又都吃完了!?”




“说了能吃下嘛,”友幸用小手熟练收拾着纸盒,嘴边全是褐色酱汁,“老妈,有纸巾吗?”








“咦?这不是伞木社长?真巧,又在这里见面!”




不远处传来了男人洪亮通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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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谕吉:日本万元钞(一万元日币约合人民币650元)上的人物,日本近代著名启蒙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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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重写 2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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