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间章四 晚安,青鸟 おやすみ、青い鳥
10时19分,透过套间折叠门的白纱帘,一直观望霙的身姿,前一会儿这位看起来波澜不惊的新婚妻子苦恼于没填饱肚子,叫来第二份送到房间的松露土豆泥,在自己吹干头发的隆隆声中,霙努力放大音量的言语听来有些陌生:要不要留一半给希美。
现在她学自己那般踮着脚,像温顺的水鸟那样在床作的彼岸之上来回踱步,她仅仅用那双嫩白的脚,踏足不被鲜花瓣浸染的床单,即,白色长方形的三分之一,这样便无言提示着她性格中隐而不发的条理与灵巧。希美一直对她有所主张的沉默保有懵懂的尊敬,以至于方才想起高中17岁的自己,被问及“恋爱”的话题时,脑海里骤然闪现的极有可能是17岁、情绪有所隐藏的、霙的面容。
这是奇妙且并不理所当然的现象,希美现下想起,理应感到惊愕。如果31岁的她,成熟的肉体与渴望安定的精神都理由充分地追求着霙,而少年呢?少年的希美关于“恋人”的希求,不可不说其实是对于“情感对手”的希求,原来,自己所希求的,也是“不普通”的霙的,那一点“不可捉摸”吗?
希美擅长数学,热爱公式,如果一切感情都可以定值后套用进公式去计算,那么二人世界的主宰,必然是每一个结果都准确无误到小数点后三位的伞木希美,但握持了“隐而不发”、“不可捉摸”的特质,铠冢霙便必然不可能居于其下。
幸好,年轻社长的心还水盈盈的,充满了活力,为享受这一份势均力敌的游弋,为享受其后数十年的、关于二人之间世界的思考,事先填满了一整条宇治川那么多的水。
10时19分,透过套间折叠门的白纱帘,不时观望希美的身姿。奇妙极了,刚刚还乐于进入慈爱又活泼的母亲角色,轻轻拍友幸的肉脸蛋也收不到任何清醒的回应时,她无声大笑的面庞那样神采奕奕、令人想要触摸,而拉着自己逃跑、私奔到这间展现无端浪漫的房间时,这俊美的侧脸上,该属于新婚妻子的娇羞早已转变为某种属于老妻的温情与倦懒。
不知是不是社长其人的阅历给了她看穿岁月的能力,以至于那目光刚透过自己32岁的面容,就仿佛直通向自己的暮年时光,望见糅合了皱褶、发福、疾病、白发的一团幻影——对了,自己还比希美年长半岁,在每年的7月2日到12月3日之间,都于岁数上超越着希美……这可不妙。
也许是下午经历的一切点破了她抽象化的梦:将互赠的戒指摘下又戴起,对神父口中关于疾病、老丑的全部代价,贸然念出“我愿意”时,定住双眸,看厅灯挥下一片白亮,铠甲般坚固着希美线条有致的肩线,看洒进她双眸的一片辉耀,霙不禁像惧怕战争的新兵那打战了。
仪式确实带来了永恒的魔咒,魔咒从面对心爱的新婚妻子的单纯欢悦当中,拔丝而出了人生剧场中不可不谓凄凉的最后一幕。
——故事果然还是Happy Ending更好啊!
关于希美,又有了新的未解之谜要积极探索:希美定义的幸福结局,究竟到哪里为止呢?
芝加哥不比沿海城市豪迈,而因紧邻密歇根湖充溢着灵动,到夏天,便进入了无比撩人的盛放期——仿佛二人正凛然盛放的人生之夏那样。
两整面落地窗外,孕育了芝加哥市、连接了五大湖和密西西比河水系的芝加哥河水,黝黑而透出翡翠石般活泼的绿,水面反光浓厚而耀眼,大胆地与城市霓色调情、相互辉映:一切都是那异国的奔放。
这座经1871年的一场大火烧毁的城市,在众多建筑师手下以直线与曲线优美的错落而复生,1886年5月的一场大罢工,让全世界劳动者拥有了五月的节日,譬如日本五月黄金周:对于异国的了解也仅仅如此。
两人本是来签订婚姻的“国际契约”,顺便,伞木社长要去到她合作的吉他工厂考察参观,对于新婚旅行,她们本不抱心灵被猛力挑拨的期望,不过飞机一落地,这里与日本的不同便明明白白映在天幕上了——如果说在日本的生活是早餐切片的红鲑鱼,生活轨迹的纤维与一切琐碎的汁水都历历可见,那么飞机圆窗外芝加哥的暮色渐染的天空,却是鲑鱼表皮的蓝,鱼是活的,触手依然鲜滑、弹润、清凉,含有因“不能完全理解”而产生的魅力与新鲜。
身处新鲜的地方,爱人自然也变成“新鲜感”的同谋,可见夜河波光的窗与花瓣铺散的地板床单,璀璨水晶灯与温柔烛光的相应对答中,目光越过白纱帘,只经互相点拨便熊熊燃烧出巨火,那是炙烤这条鲑鱼,渴望探索其鲜嫩多汁的内在、将其分而食之的巨火。
怎样的呈现方式更好?等待于噼噼啪啪篝火边的食客不免焦躁,但希美自认还能长久忍耐:肉体官能方面惊人的忍耐力通常被认为是成年人普遍的特长,但实际上只是胃病者、食欲不振者、消瘦者的共同特征罢了,因食欲充血的意识急速瘦削凋零,大脑开始捡拾生存本身萎烂表皮下的遗物,企图追求吸食更纯粹的物质,很快意识被蒸馏成高纯度的精神美所代替,美和趣味本身得以暂时抛弃官能,得以暂时如天神般自由运动。至于希美,甚至酒精也不能浸染她的脑髓,这是多么难得的赤子。
比如此时,她在爱人的眼中读取到的不是轻浮的游戏欲,而是特殊的,渴望被解答某些问题的眼光。
10时30分,经过商量,确实玩起了角色扮演:霙在一片“大人的”烛光花瓣下,学孩子那样双手合十的睡姿侧卧,眼巴巴等待睡前故事开场,她眨眼睛,抢先发言:“我想,先听<鹤妻>。”
爱人背光的脸现出怔愣神色,这张脸并不处于最佳光照角度下,不过“被爱者”的光环自会为她添色,希美转了转眼睛,疑惑确认道:“<鹤的报恩>?我和霙可能听到的是不同的版本……”
“那,应该是妈妈说的不一样,不过,大同小异。”
“嗯……不过<鹤的报恩>,记得是爸爸说给我听的哈哈!……而且,今晚只准备了<利兹与青鸟>诶……”希美搔搔沐浴后吹干的头发,微笑抱歉道。
“那,好,会像小幸那样用眼泪捧场的。”
“霙,只要做霙就好了——因为我想,今夜只有彼此……是……只对霙说的故事。”她以目光宠爱新婚妻子的身体,看那脚趾与小腿肚像少女一般磨蹭着的柔腻动作,就欣喜异常。
看霙如何“仅被言语催动着绽放”,已经从年少时阅读绘本时朦胧的意识演变成今晚纯粹而直白的趣味,并且,现在的伞木希美,不会让其姿态像17岁初夏的流云那样,被自己傻瓜般的视线躲避,任凭其从余光外溜走。
她特地脱稿数千字,故而,溜走一丝也不行。
某条直线,被包容进床头灯、吊灯、烛火以内数个光的圆弧,那是相互交汇的目光无实体的直线,当彼此挪动、呼吸时,当然睡衣褶皱或被光包裹得失去了原本色彩的发丝都会偏离位置,只有目光相互窥望的线是不变其坐标的。
顺着这条通路,彼此眼眸中晶状透明组织之下色彩绚美的山脉与河川开始互相发现彼此的历史,为彼此当下的身姿流转、逆转形态,地震发生了,未来新的沟渠将开辟在漆黑的瞳孔四周。
【……某一天,一位蓝色衣裙的女孩,来到了少女利兹的身旁。
……
神啊,为什么要教会我打开鸟笼的方法。
……
“我爱你。”利兹用轻柔的声音说——那是利兹表达爱的方法,请青鸟务必接受,然后远远地飞走吧。
……
青鸟向青空展开翅膀时,风刮了起来,吹下的、她并不牢靠的一片羽毛,留下在利兹手心里。
无论利兹与青鸟今后是否相见,这片羽毛一般轻柔而绚丽的思念和祝福,也会在哪里紧紧牵挂着彼此的心吧……】
打个比方,这是崇高的交合仪式:话语其崇高的诗意每一秒都在将目光的平行线纠缠打结,促使其浸染过彼此的肉体,随着情节的流淌,时光在瞬息之间一步更进一步,加速,将彼此往后的人生轨迹编织成老后同盖的一张毛毯——谁还要那俗世的婚礼……!
【……利兹走近窗子,抬手拂拭玻璃时,突然,一只羽毛颜色依然鲜丽、却显得多少有些旅途疲顿的——小蓝鸟。咣当一声,撞上自己对面,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浅淡、温吞、柔和,像山间的雾霭熏风,像初夏……微涩、清甜的红浆果。
她呼唤:“利兹。”
“霙。”利兹,这样回答的同时,在心里不断地说——这一次,如果想要停留的话,请你务必留下来吧。】
“串戏了。”霙在希美稍停时摇她的手,莞尔笑道,“而且这样的话,还没介绍小幸呢。”
希美被霙的不正经噎了噎,报复般直接朗声续说:“后来……后来青鸟。”她歪了歪头。
“她躺在花瓣搭成的温暖的被窝里,在听利兹讲故事,某一天……一位蓝色衣裙的……”
霙立即担忧起来,用拇指指腹不断抚摸她的手背,忘记不久前的诺言,比哪个孩子都不捧场——她用轻带哀求的口气,强硬要求改换故事的结局:“死循环了,不是Happy Ending,不要这样的故事。”
还不是厮混在床单上的时候,实在单纯,希美尽情享受这刻单纯的乐趣,俯身整理她毛茸茸的头发到耳后,抚摸她不够高挺的、白色脂膏般的鼻尖,像抚摸一个尚已准备入睡的孩子的脸:“怎样的结局比较好?……小霙?”
为她不着调的、好似唤一羽小宠物——小鸟儿的怪异称呼,霙用被子隔在两人的脸颊之间,无声地笑起来:“……奇怪。不要。”
“霙。”希美很快露出平常那样总是心血来潮时出现的神色,合上她隐形的童话书,蹦到床上、霙的身侧去。
霙慢慢坐起来,将戴着戒指的手放到希美温热的大腿上去,以肉色为背景观赏宝石,再把玩她的裙摆:“嗯?”
“这样!……既然已经知道幸福的结局,那就让我们最喜欢的故事循环下去吧。和青鸟的相遇——初识的欢喜,放飞彼此,那样的悲伤和展望,互相迷路时的失落,重逢的……狂喜……直到现在。啊——就让故事像八音盒那样!”
“八音盒?”
“用八音盒存起来……只要用手指稍微扭上几圈,故事的音符就缓缓涌出来咯……一遍,又一遍……”
“故事还会继续呢。”霙无情地提醒,无情更似不安,正因不安,才会变得现实无情。
会吵架吧?会离婚吗?会为某只小小的青鸟发愁的。抚摸彼此不够光泽闪亮的、褪了色开始发白的翅膀。却不小心揪下一根老化的羽毛,放在手心里痴愣发呆……等到喙也秃了皮,脚爪抓不紧树枝……要那样无奈地,享受暮年的最后一抹温存吗?
霙抚摸她最爱的光滑大腿的手停住了。
想到这些,她的眼睛便会被目之所见的人生灼烧出泪水,始终无法定义哪一刻画面才是真正的结局——她被幸福击败了。重逢吗?誓言吗?婚礼吗?现在吗?还是往后呢?哪一刻作为结局,才是客观世界里真正的幸福呢?
结局。
探究结局的样貌已经变成了霙的怪癖,或许那也是希美的错,希美用她不负责任又不明确的气泡味言语,让“Happy Ending”在念出的瞬间就成了虚幻的靶子,自此,瞄准那靶心就成了霙永恒的任务,就是如此,霙才不得不顽固地举弓搭箭,她是悲惨盲目的猎人,狙击着一团虚幻的、不诚实的瘴雾。
“结局。”霙,用渴望被解答问题的眼光捆绑希美。
希美脸上又浮现出温情与倦懒,她显然是有备而来。
指腹依依,自粉润宝石的山峰之上滑下,于她细滑肌肤之上点触、亲吻。盈满双瞳的,是跳跃着的、丝绸般的烛光。
湿润的唇轻轻吐息:“到此为止的人生。”
孤独、疑虑、不安,像潮水那样被遥远的月亮牵引,从霙的全身退去,流过床单褶皱,隐没进地毯缝隙里,消失了。
希美的笑,在她从出生起就悦纳快乐的脸上一笔浓似一笔地铺开,像永恒的呼吸那样川流过她的表情,湿润而闪亮。时间停留,她的笑容美丽如初:“把到此为止的人生,放进八音盒里存起来吧!今后的每一秒都是幸福,那么,循环到终点的旋律,就是幸福的旋律。”
“每一秒吗。”
“每一秒。”
“每一秒都幸福,好难。”手指穿插交握,霙用指尖压迫她右手中指薄薄的笔茧,来回打转。这是社长勤劳而端正的手,是母亲慈爱而智慧的手,是妻子的手,被蓝色晶体为主角的圆环捆绑过无名指,真正成为“自己的希美”的手。它创造过快乐,当然也沾染过泪水,它是这般包含真情的实体,所以与永恒圣洁的神无关,霙自然愿意接受它带来生活的难堪或悲伤——不仅仅是童话中的幸福。
“因为是霙。”
“嗯?”
“霙是特别的——是我的,每一秒的特别。”
每一秒的特别的你,造就了每一秒的幸福。
与自己经年前告白呼应的话很值得被记忆下来,因为是伞木希美这样热乎乎而活泛奔烈的女人所羞于说出的纤细情话。怎么说,幸好她并不傻,也并不缺少女人的娇羞与温柔。从她并不平白透露感情的言语间捕捉到珍贵情话的绽放时,霙就好似用上唇触到浮上热牛奶表面的香浓脂肪,好似接受到命运高贵的赠礼——并不熟知的、希美的柔情,自此新婚后也请无论如何依凭二人间的信任,更多、更多地展露于她眼前吧。
因为霙,绝不让它白费。
11时02分02秒,微启的唇间掠过流动空气的情报,仅仅一片湿润的痒从唇渡过口腔内,一触即离如此反复,触觉立即发响牢骚作的警报,视觉则进行填补公事——垂睫显露陶醉的脸颊、舌尖微微探出洁白齿列,红与白的信息交织成关于亲吻的热望。
11时04分04秒,一定要提醒这一点,是花瓣映象与烛火薄明其慷慨功率的加入,将年轻身体轻薄脂肪下的肌肉,通过血流的把戏弄得又红又热,关于此时的热血,很难理解它增多了几项激素,或达到38℃+,希美关于数值的解释她不想听,非要让她理解的话,那大概是最能够赞美欲求的成分和温度。
11时08分08秒,亲吻开始向催情部位转移,喉头的吻咬,代表与在异国夜晚邂逅的吸血鬼肆无忌惮的一夜情,声带被牙齿割成胸衣上沿那般漂亮的蕾丝形状,艺术的声带先振动出艺术家的声音,再像宝藏般久久隐藏在她纤细的颈项上端。唇离开颈上肌肤时带起了透明细线,留下一朵潮湿的、年轻的、色泽不均的蔷薇。蔷薇色映进她清澈的眼睛里,造成一场非理性的、情色的灾难——再来。
11时16分16秒,无论如何,衣衫这样从来无生命的低劣织物再覆盖于此时赤忱的爱人肌肤上,也太过分了,刚死去的赤红花瓣还有情可原——在窗帘挨地的卷边之处被风拨动。或是随着床垫的弹跃而四散飞离,如红雨舒缓慢落,花瓣熏芳与沐浴香、年轻女人的香气共同欢笑着践踏嗅觉。
水晶灯散出的柔亮闪耀与爱人——湿吻时新婚妻子爱抚她颌侧时流露出略带野性的目光瞬间提醒了霙,让她急喘着警觉: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定义每一秒的幸福!
她没犯流口水的老毛病,喉间急速的吞咽在耳道蒙上闷响,听觉暂时失灵,幸好它在这一秒没什么用处。她催动自身倾尽所有使唇舌相抵,润着汗光的下颌几乎变形,牙齿也磕出轻响——磕得生痛,更多、更多的津液几乎又糜乱地顺着唇角流下。吞咽、吮吸,轻吟追寻着什么似的飘逸入空气,是意识关于幸福的作业催动了肉体。
她是可爱的幸福的野兽,是被宠爱的桃色旋律的首席,她理应大展拳脚,不过,在这夜晚夏热之中,在幸福的叙述者撒入空气的花瓣芳香与烛光中,似乎飘荡着长笛吹就的、安抚她的懒人之歌,这位美丽的首席说:累了!她搁置双簧管,堂堂正正罢工做了懒女人——总之自己是特别的,自己的存在就是幸福,那么就不必瞎费力气再紧咬住什么幸福的一秒不放——她任凭对方欺负她的耳畔,任凭一汪热意从耳畔颈侧的粗血管鼓动着流下,香味熏染的血液,烫烫地滑落至下腹。既然在下腹以下渴望被徘徊着、追逐着抚摸的地方,柔腻手指的指腹与指节早已大力褒奖着她的肌肤,那么就让肌肤发汗,就让欲求濡热难耐,就随她双手摆弄,让身体从最小的神经开始发作,发痒,随之卷起、痉挛,又松垮地舒开。
11时32分32秒,一片花瓣于混乱的指尖夹揉中破碎,不就是欢乐的野兽将花草踏碎出汁的同一光景?话说回来,在她纯白的历史中,还未有过此刻理智的庄严性被全面粉碎的欢愉,这是十分可惜的事情。
那么,在这片宗教构成大多指向信仰上帝的土地上,不妨想象刚刚开化的夏娃和夏娃怎样在飘香的伊甸园中赤身裸体,对面疯狂地舔弄花芯内湿黏的花蜜,大口咬下比禁果更甜蜜的爱的果肉,吞噬那些甘美的汁液,急迫而呛住了嗓子,大声咳嗽。
日本式的拘束,就先丢去她们遥远的母国吧。
31岁与32岁的夏天,人生尚未滑坡,又登上新的顶点,宣称那是由于背离世界、躲回伊甸而发觉了神经系统新版本的快意,未免太过肤浅。不过在草丛下找到新发现的孩子总要先愉悦地叫喊几句:譬如描述大脑怎样空白,描述体内萌动怎样轻柔,描述汗涔涔的身体之间的电流如何让手指和脚趾因受惊而蜷曲……然后迫不及待地再来。
再来,再来,在这通力的合作中,当没人再为粘液或是汗水的风味过敏于羞涩而高烧不退,没人再为翕动着的情欲余波与顶峰的到来而展现什么强制性的欣喜如狂,没人为抽筋或是过热而呼出混乱痛苦的词句,于是不讲道理的理性开始登陆大脑,理性悲伤的洪潮,将代表官能之爱其节奏与全部内涵的顽固礁石——重大欢愉之后重大的悲伤,将礁石轻易淹没了。
没有心跳,没有浪漫,更别谈什么黏糊糊汗津津的情欲,仿佛到手了的至纯愉悦在吮吸内涵而饱腹后就被丢弃,人就是这样不断寻找又不断丢弃快乐——看起来像是被愉悦感支使着每一秒、全部喜怒哀乐的浮躁生物。
12时45分,理性的、一无所有的海,没有鱼在其下游动,得以平整整地倒映星空。
对了,星空。
霙凝望她颈胸庄严柔软的弧度,凝望她随呼吸着的胸膛起落的坠子折射出光彩,凝望她眼水充盈的,平湖般的瞳眸侧面。为多少表达些情绪,让细小的吻落上她的肩头,用齿衔起一点皮肉,抵上舌面,用吮吸出宝贵乳汁般血液的力道,吮吸她泛着粉色的、虚弱者的肩,这是稍微使对方的灵魂从那皮下渗出些血点来,让那甘美的果子似破未破的恶意尝试。
“痛。”仿佛痴望星空的希美经由颤抖回神,她侧头轻呼,但瞧见霙吞咽正香的姿态,又眨眨眼睛,将微缩的肩头递了回去,坠子因此斜侧过来,银鸟周身圆滑的弧度在半空中飞跃,翅边,于霙的眼前闪耀着那一日希美所见的,重逢的星光。
霙的脸颊骤然间红云漫布,她观察许久,才让齿舌随着一声清脆的水响离开受虐者的身体。
“在做什么?”希美等她松了口,看她用认真的手指不断擦过自己几乎渗血的肩头的小动作,才轻笑着问。
“找……比刚刚……更、高尚的东西。”霙擦擦那朵小花。
“高尚?”
“星星。”霙抬手抚摸银鸟坠子。
“什么嘛——听不懂!”希美笑蹭着拥抱过来,拥抱她变得柔软凉爽的身体,她温顺地,将鼻息躲在希美充斥香汗味、沾着花瓣碎片的肩头后边,湿哒哒的刘海黏于额间,因身心全部的酸软,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一无所有的、爱的流浪者,捡拾过细小的、幸福的碎片,被紧接着聚拢而来幸福的星光簇拥、拥紧,终于终于,要做一个幸福的梦。
梦里,一羽归家的青鸟,等待温柔的少女利兹拧紧八音盒的发条,在熟悉旋律的伴奏下,为自己讲睡前故事:
【……某一天,一位蓝色衣裙的女孩,来到了少女利兹的身旁。】
穿越时光,八音盒的旋律如水状的月色,一滴滴,渐缓流动,意识朦胧而险些阖上双眼时,嘎吱一声轻响,音符,停留在这一夜。
01时01分,晚安,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