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羽毛与翅翼

东京水天宫是祈求送子、母子平安、满月参拜的最理想去处，可毕竟刚满月的婴儿不适宜新干线的长时间跋涉，希美和霙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带着小羽和小翼去距家近些的神社进行更简单悠闲的参拜典礼。

在这之前几天，两家的父母一直跃跃欲试，不断打电话追来问需不需要帮衬。可无奈希美经验在身，将无心工作的父母们一一挡了回去。

这一月，霙不懂之事都被希美打理得条目有致，存母乳、保养身体、观察两个宝宝的状况是否异常……七八年前友幸的事情，此时对着女儿们再拾起来，也是瞬间上了手。

霙有时只是干看着发呆，恐怕要被希美惯成了傻子。她甚至庆幸有两个女儿需要照顾，要不自己这个妈妈除了喂奶，简直毫无用武之地。

把希美赶去公司工作会比较好吧，被严禁起夜的霙，在黑暗里偷看着希美隐隐约约忙活在温奶器前的纤瘦背影，懊恼地想。

她被自己无理的心思逗笑，之前与同病院的新妈妈们同听护士的育儿讲座，那些艳羡的眼光如松油般黏在她和她自豪的希美身上——她们深受小婴儿的饥饿闹腾之害无法安眠，丈夫也或无心或无力伸出援手时，霙却因希美的照顾，得以每晚充分休憩安睡。

到底是两个妈妈，可给予她们双份温柔的呵护。

秋日是红叶的旺季，可说实话，霙更喜欢满落金色碎片银杏的恢弘和温柔：树顶形状让她想到撑开的金色大伞，铺于地面的层层落扇又贴心为她垫着足底。当常绿林、金叶与枫树交错相依时，那盛大景致更加无可比拟，树冠透光若彩色的雾，若刺身满盛中的新鲜斑斓，若西式教堂里的彩虹玻璃窗。

天高和煦，气温微凉，正是身着层叠和服去参拜的好时节，霙穿着浅金面抛撒青花的中振袖，脑后被希美挽上了松蓬可人的髻子，夹上若冰花微蓝的发饰，步履悠然之间，衣摆确如花幕摇摆，美妙非常，友幸负责提包挎物，为图方便搭配了正式轻松的竹色小西装；希美则是月白缀浅葱色花枝的素雅留袖，马尾依然。布袜洁白，步步投足透着稳健与欢悦。

鸟居并不大，却因矗立于草木荣荣的山门前而显得亲和可爱，越过朱红，一家人挨着路边行过小径。夏日的余青还在曲折石径中顽强生长，步入轻木为底的室中，晨色晕染的殿内尚十分清闲安然，小翼和小羽由她和希美分别怀抱着，两张如玉的清透小脸之上凝着如团团花苞的柔晕粉红。

参拜受礼对仍迷迷糊糊半醒的婴儿来说不算漫长，于并不记事的年纪受了最贵缀繁重的祝福，那不自知的迷茫眼神叫人尚无法看出这小小赤子的未来样貌。

不过没关系，对于未知的事情，她们只管祝福。

友幸负责写了愿望绘马，一笔一划似要赛过惠美子的书法。风起而木片相互敲动，小翼手抓过来搭在霙领口，咂咂嘴，好似待在母亲怀中就十分满足，而小羽就不怎么客气了，她挥动小胳膊去探希美的脸颊和头发，希美却抢先俯身，霙看着灿灿流光划过那黑色刘海，轻笑着躲过女儿的纠缠，趁她不注意以鼻尖点上她温热的额头，又吻吻她的小脸蛋：“怎么比你哥哥还调皮，一点都不像妈妈哦。”

霙的目光似乎可穿透母女之间溢出的温柔看向许久之前，此时眼前倾出无止的，是与少时憧憬之人共同通学时路牌边缘乍起光点金芒，是道端随着少女跳舞般雀跃步伐带起柔风而晃动的花朵。

依着霙的意愿，妹妹与希美同姓，姐姐是翼，妹妹是羽。

“小羽……”她不自觉出声，希美被吸引了注意力看过来，她却有些没组织好语言，眨眨眼睛，又看看小翼抓在领口的手，才抬头松了思弦，道出一直以来的心声，“我希望小羽，像希美。”

若是，真像她的希美才好。

希美只是一直理解这“羽翼”的含义为，她们的女儿如羽翼，互相依靠、鼓励、守护彼此。

或许是霙最理想的形态。

她向着一排排齐刷刷排列的绘马木片望去，因是刚写上的愿景，她可以迅速而准确地找到友幸的字迹，思考着霙直白言出的愿望，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取名——铠冢翼，伞木羽……霙的心绪，何时也有了自己不懂的深刻含义。

几年后的某天，当她看到小大人般的小翼为小羽打点运动会行装时，才顿然思索出了原由：霙一直期望，沉静安稳的小翼自出生开始就以姐姐的身份，用翅翼遮蔽保护每一根绒软的羽毛。

这样铠冢，终于也可以一直守护着伞木。

不过此时的希美尚无法参透这些，只望着属于她们心愿的木片摇荡，飘飘然咔哒作响，友幸的落笔收不小、也做不到潇洒，但稚嫩挡不住认真。近视的伞木女士只能瞧见一片黑字，但那文字已镌刻在她心中无法忘怀。

——失翼无法护羽，无羽不能成翼。愿小翼与小羽快乐、平安成长，向高高的天空并肩而飞吧！

就如无法忘记不经意间初次撩拨了当时尚无闻静默，之后却再撒不开的，她心爱的霙。

彼时少女发丝青涩刚过后颈，似初雪被顽皮孩童打扰，她一脸无辜受怕，无言向她点头摇头，像个小哑巴。希美未曾意识到，自此，便要深陷一份纯粹而隐秘的爱恋之中。

而如今，女人松髻温婉，似清露被摘下酿成了酒，互相浸染了的爱情使其满溢醇香。霙已是她，是名为希美的女人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