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们的改变
灵动的轻响如圣诞雪夜天空中的驼铃美妙敲击声,霙百无聊赖中琢磨出了将两个八音盒音乐同步播放的方法,此刻她放平了身体休息,指尖划过小盒木制表面的浮雕,音乐在她手中流泻,安抚着岁月的深静美好。余光可见爱乱动的小羽消停下来,小翼倒是一如既往转着眼睛观察一切,不声不响,仿佛出生便拥有了姐姐般的沉稳优雅。
霙侧卧向窗侧,八音盒被摆在枕边,帘卷秋风爽飒怡人。床边小镜照着她愈发水润焕发的脸颊。不消几日静养,疼痛带来的滞涩晦暗消去后,那容颜添了抹安适温柔的韵味。
门开声,霙看了时钟,三点三十分,她知是友幸。
友幸钻进门,霙听见书包挨上地毯的细细磨蹭声,男孩蹑手蹑脚的身影出现在视线所及之处,后脑的头发上沾了不知哪里的花瓣,似是他校门口生长着的萩,粉白的细嫩碎片为少年的脸带去活泼和温吞,他笑嘻嘻地对小翼做着无声的鬼脸,霙为他孩子气的动作噗嗤笑出声。
少年没料全被霙看见,面皮薄而腾地红了脸,结巴着:“妈,妈妈……”
霙想起什么,她坐起来,看了一眼将将停止了一轮演唱的八音盒们,对他招手:“有东西给友幸。”
托这几日来看望的父母带了一直想送给他的东西。
“什么?”友幸好奇地坐过来在床边,松乱黑发上的粉色被霙捻去,转手抽开屉子,一打装订好的册子在友幸期盼的张望中出现,书页边缘有微小卷边折损,看得出是无数次翻动之后又仔细保养过的,仿佛承载着重要的回忆一般被珍藏。
“生日礼物。”
伴着友幸双手接过的动作,她指上一轻,那份不知姓名为何的重要之物,以前十几年的自己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式有了传承。好似心脉失了一片温热,可男孩垂下的睫毛和珍重的眼光令那空缺瞬间被温馨填满。
“生日?”友幸痴愣着一动不动,好似在听妈妈说梦话。
霙不犹疑地点头,温和解释道:“之前缺的生日。”
诞生礼物,为友幸补上了。
小手攥了拳又松开,他咽了口水,小心翻开一页、又一页,那是布满了娟秀字迹的乐谱,吹奏时的提示笔记,时而生发的决心,甚至有褪色的相片覆盖了线谱,安静内敛的妈妈,也曾是内心丰盈的善感少女。
从国中到高中毕业的每一曲她都细心收藏,一册一页都未少。这是与希美共度的时光,是她于长久茫然的孤独中,唯一怀抱着的,最珍视的宝物。
友幸翻到最后,那一曲之上,伴着一只展翅小蓝鸟的涂鸦,有着与妈妈笔迹截然不同却无比熟悉的字体。
——飞吧!
是老妈,是她吗?!友幸明了般缓缓抬头看向霙,对方几不可见地点头,眼尾透粉,睫毛轻扬,证实那令他豁然震惊的浪漫猜想——是谁曾放飞了谁,又是谁曾站在窗台久久仰望,这些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母亲们,早就是对方无可替代的唯一。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爱着彼此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真的可以给我吗……”友幸犹犹豫豫低下脑袋看那泛着岁月颜色的纸张,他手掌发热,被塑纸面的清凉带走了温度,抬头,目光之中闪耀着欢欣与渴望,试探着问她,“妈妈?”
霙没有立即点头应声,她稍微思考了一下,伸手去,指尖抚过涂鸦小鸟圆圆的身体,滑向它丰满的翅膀,透明塑纸皱出的反光似水面银波激荡一瞬,病室中熏香弥满了一屋清甜,她眨眼睛,空气中如绽了几颗星花,问他:“友幸,要一直吹双簧管吗?”
友幸想起自己前几日对老妈的许诺,他不加思虑地点头,轻声怕吵醒了妹妹:“要,想和妈妈演奏得一样好!”
“那,”霙收回手去面带赞许的微笑,指尖离开了那相隔久远岁月的涂鸦,“这些曲子演奏的要点,都写在上面,一定……可以成为参考。”
她避开不谈那上面承载的回忆,因为她知友幸一定可以明白,那不仅仅是一沓学习双簧管的心得,更载着时光沉淀出的深情万缕。她将二人的期望作为祝福,现在,广阔高远的天空属于他了。
“谢谢……妈……”
“我回来啦。”希美的声音一反常态的轻飘飘,两人被惊吓带着吸引转头去看,友幸慌忙收了乐谱。
一直机敏的希美似乎没空注意他,自顾自放下了包散架般倒在一边的椅子上,斜了一眼友幸,嗓子有点哑,是说话太多的缘故:“友幸真要考到桐木?男校,可遇不到惠美子哦。”
“已经决定初中了?”霙感到诧异,想起自己仿佛一直都是随波逐流的学生时代,择校毫无疑问是朝着希美的进路去走,直到对方主动推她去了音大。
桐木作为私立初中是小升初的热点名校,许多家长不惜放弃国立初中更轻的学杂费,也要让孩子挤破了头去受试。霙在脑中搜索了一番,才想起桐木吹奏部的现任指导是业界相识,她点点头,对他颇有信心般说:“和惠美子分开也没关系,友幸一直努力的话,一定可以……”
友幸连着被母亲们有意无意地调侃,脸蛋早已红得冒白烟,他练阻止的话都道不出,只将五官挤在一起央求般看着希美,求她想想办法转移天然呆妈妈的注意力。
希美攒起了力气哈哈地笑了几声,而后仿佛再没有余力,放空自己直直看着天花板,连转动眼睛的力气都没了:“管你考哪里,选址可是选定了哦,再也不改了。”
霙才如梦初醒,原来希美谈的是搬家的问题——多了两个女儿,本余裕的空间就显得狭窄,希美提议建个宽敞些的独栋或是换更大的公寓,而顺理成章的,几个孩子的择校又成了麻烦事。
要考虑按着住居地址给女儿们分配的小学校,还得兼顾着友幸现在的小学校和未来的初中,最好离霙任教的音大也近一些……伞木社长直觉花钱比赚钱难,这几日的公司业务反而成了她求之不得的轻松话题。
友幸暗中吐吐舌头从床边蹦开,年纪尚小的他不大懂各中繁杂,只好假借着去逗两个妹妹来躲避母亲的抱怨,希美哎了一声眯上眼睛,第一次忧虑起孩子的学习成绩:这孩子只知道双簧管,文化课挂在优秀线不上不下,实在愁人。
刘海被拨动,是霙的指头摸了她的眉尾和眼睑,掌心经过唇边时,希美熟习地闭目在其上凑了一吻。
这样的温馨早已成惯常,可想到刚刚那本乐谱,霙仿佛又清晰看见了少年的希美,她心间一刹涌起跃金水浪,手停留,希美的鼻息就轻轻喷在她食指,痒而温暖。
骨骼酥空如不能支撑身体,霙看见希美带着不解睁开双眼,携卷了理所应当关切的目光,那柔情更是摄去了她所有的灵魂。
“怎么啦?”希美哑声问,只轻轻一拉她手臂,霙就无可抵抗地坐上她的腿面,刘海擦了她的脸颊,希美双臂圈住她周身,柔软身躯紧紧贴着,好像需要以此消除疲惫,霙闻着太过熟悉的香味,才又拾回了刚刚暂时丢掉的记忆,做回了当下的她——双簧管演奏家,音大教师,三个孩子的母亲,希美的妻子。
她回抱了希美:“……不许太辛苦。”
这样的她,可以放肆地用霸道的语气来关心希美,她的爱人。
“好,”希美低声细语如润物春泽,比少年时面对霙更加坦然,是因此刻将心赤诚以对,“放心,霙。”
她们都不再是少年,可光阴与感情带来的改变却那么喜人,一个收回胆怯,一个不再逞强。
终于,成为照亮对方心灵的,永恒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