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兹与青鸟【青见 aomi】

第50章 春天会来的

友幸的八岁生日、婚礼,又经过一趟芝加哥“梦幻的海滩度假”回到日本,希美身体劳累,倒错进时差,同时因体质不够刚强,不幸染上一场来势汹汹的夏季流感。

7月24日,她辗转反侧,三时的黑暗中醒来一次,霙正戴着耳机以手机屏幕白光覆面、聚精会神,她问过一声,回答是正看游戏录像和护肤视频。轻笑着睡去,六时再次醒来一次,霙倚靠枕头精神奕奕,手指无声飞舞着,回复邮件。


“吵到希美了吗?”


希美昏昏沉沉地摇头。

“德川?太太……前天中午发的邮件,寄给我们……三重县的特产,当时觉得疑惑,又登机……忘记看完回复感谢……”希美鼻音沉缓,在睡欲与清醒意识的对抗间不断挣扎,以至于边念叨边质疑自己。她脑袋涨痛,汗滴滑下鬓角,从尚不十分通透的呼吸中感到苦闷,以口呼吸,手摸索去霙柔软的腰间,“霙……”


“我来帮忙回复,希美——”薄明中,霙倾身摸了摸她潮热的脸蛋,转手握住她温凉的左手,指尖轻划到无名指上硬实、光滑、镶嵌水蓝色钻石的小物,于是微笑了。她体贴道,“身体不好,再放心睡吧。”


“其实,嗯?这是、夏日倦怠症……”


霙顿了顿,但从不为她要强的嘴硬而感到愠怒,只发挥亲密的特权、俯身轻吻她耳边湿热的鬓发,声音同样湿热,柔润如母亲持续催眠的絮语:“就睡到中午,十二点,定外卖……附近那个印尼餐厅的,好吗。”


“嗯……前两天的事情,”希美想起什么,反握住她的手,指纹黏着汗摩擦她触感不十分清晰的掌纹,眼前一片黑暗的虚空,回忆的色彩得以缓缓填补视线,希美皱眉耸肩,不耐地吐息,“我还没答应……就算高坂她们……话说高坂也太……霙的话……”


“天还没有完全亮。”霙答非所问,不知何时学会了以自己特有的、不受侵犯的安恬特质做屏障。

自希美掌心抽出手来的动作代表冷淡的抵抗,将手掌覆盖上她额头,以手心、手背试探温度的潮湿动作又代表侵入性的体贴——希美懒散地听之任之,因为霙也养育起自身的一份固执,变得叫人没办法了,她以温柔的言语糊弄她、恐吓她:“做个好梦,不然,罚希美起来为我吹长笛、吹……双簧管。希美、总是喜欢瞒事情……”


“我错了,饶了我。”希美被逗乐,鼻腔在此刻忽而通畅,爱人肌肤、睡裙周边香甜的清晨气息猛然侵入她发热的身体——意识,才分散成清透的水滴,络绎不绝沉入梦安恬的深湖。


德川太太……


【七月中酷暑之时,蝉声从初夏欢悦变为嚎喊般的愁怨悲鸣,声响翻滚于空气中的热浪的空气中。地面燃烧着光滑的亮白色,火光炼狱中的人们汗湿浃背:社会工蚁在灼热融化的柏油路面上无表情地奔走,在个个阴凉的人工巢穴间进出。


她同样是无奈社会中的工蚁,此时停留在堺市一家叫做’弦’的和菓子店,等待某制造所的社长前来商谈一批零件。


印刷精致的菜单铺展于暗红色木桌,光从右边窗户打入,室内很明亮,不知从何处散来一股安神的清香。

开放厨房中,口罩遮面的女店长大约四五十岁。全身浑圆的女店长察觉到她的状态,不时投来具有穿透性的眼光,眼光穿越玻璃指向她沉重的身体,似乎正观看她遭受苦刑。同时,活物似的巨型花式和菓子在她的剪刀之下幻化成型,团花顶上奇妙地飞舞着一只金箔披身的纯白小鹤,一颗250g,售价1900円。


……


“已经超过了两周?”对方的脸凝聚成八年前记忆中的形态,似乎是刷白颜色,“普通是37周到……不不,我不是,我的儿子是早产儿……28周出生,本来以为肯定活不下来了,出生时向北区役所报备,存活的事情,还上了新闻,呵!”


她发出低低的、巫婆般可怕的笑声,将两颗火红颜色的巨型花式和菓子托着递到这边自己的手中:“像这样的四个,就是一个28周出生的孩子,我常常这样想。

不足1000g……真是好可怜、好可怜,实话说,前半辈子我没有惧怕的事情,也做了很多自私的坏事。可是从看到他第一眼以后我就明白,就是要我拿全部的后半生去赔偿他的不幸,也是情愿的……那之后很快,丈夫和我们母子断绝关系,也不愿付抚养费,我借贷去上专门学校,后来经营这个店铺养大他,现在他已经好好地在工作了……你呀,一个人跑出来……到底做好成为母亲的觉悟了吗?”


包含病态爱意的教训,从这个苦涩女人的口中悠悠滑落。那张脸——眼皮松弛,眼尾沉淀浓重的蜡黄像是尸体的颜色,浑浊眼珠子轻抖时的波动好似漆黑的幽灵暗影,飘忽不定。


她遭受过很多不幸,才会惯性以不幸本身的痛感和热度来覆盖在她人身上吧。


“那个……负责我的医生说没关系,才出来的啦!”虽是这样解释,却仍然暗惊失色: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伞木厂长,不要太自信了——大概是世界上唯一能够叫她胆寒的人,难缠的宫本医生。她总是将温热的两手插进白大褂口袋,绷着那张漂亮而消瘦的、干燥到挂不住白粉的脸,强调过许多遍。


……


绝对不想让霙总是面对那张可怕的脸——话说回来,怎么会扯到霙提起的事情?这是在做梦吗……


总之,希美决定先溯回到和菓子店中,继续与女店主的对白。


“……啊,您的名片……这样……原来如此,真是年轻有为,原来是我担忧过度了。伞木小姐这样正直的人,正直的姿态,是不会为往后害怕的……我?我害怕呀!怕得要死!因为他……”女人的眼光向下,覆盖她自己手掌心里的一羽白鹤:白莹莹的纤长身体在葬火般的团花之上跳跃、在通亮的能剧舞台上披挂假面舞蹈似的,清静,却也是无生命的尸体,不过,这是从他丑陋的母体中诞生的、美丽的天国尸体。


“我总感到不祥……总感到我的罪,会全部应验到他身上……说来好笑,讲给你乐一乐吧——我嘛,从不敢表现出自己是爱他的,也幸好他从来都恨我。我想着,只要他恨,就等同于恨我的’恶’,就能与我全部的罪撇开关系。

啊,哈,做个母亲,真是件可怜事呢!因为你看,怎么样恶毒的坏人,也能做个好母亲……话说回来,多好的母亲,也可能会为孩子变成坏人呐——真是没办法!你说,可不是吗?”


不巧,“母亲”,希美是会被这样烫热话题灼痛的人。


比起“母亲”,24岁的她首先还是个一腔勤奋劲儿的青年,况且善用略显虚弱的理智,以及擅用的假装伎俩为自己竖起冷静的屏障。即使是表达、承担爱和责任,也只是常常言出自认为高深的对白,常常用“责任计划”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常常将充实感或单纯的劳累催眠成自己那一套规范下的幸福——她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选择错了,更不透露自己的“害怕”,实际上,她常常像受了潮的焰火那样,仅发出声音嘶哑且略显卑怯的微光。


仅将爱看做信念,却不敢真正相信爱所带来的幸福,是她当下最大的不幸。


至于“母亲”,此时被这词、被这词汇含义烫到的她捧住这只烫碗,尽管手心烧出疼痛的水泡,还能若无其事地喜笑颜开。


那时……真是顽固到无药可救。


那时?喔,确实是在做梦。】




仿佛,一羽白鹤的影子划过窗帘外,梦幻的、冷淡轻盈的影子向她的眼睑压迫下去,紧接着,将她的视觉唤醒了。


缓缓睁开双眼,恰遇午间阳光最盛时。栀子色窗帘因着光的侵入而变得粉白透亮,未有半缕徐风吹拂,屋中静谧、床榻松软,仿佛渡过云河到达世界的尽头,遇见某时某刻生命黎明的入口。


怎么会梦到……是因为太热了吗?


向前无意识伸出的胳膊、手掌蹭着床榻的软云,银白叠出羽枝衬托着透蓝钻石在无名指根皮肤洒下点点鲜艳而斑驳的微亮,突然,热烘烘的、霙的身体移动到自己的后方,两具侧卧的身体在弹簧垫上轻轻共震。


“我做了梦……”希美刚打算继续陈述,几乎是紧接着,一团灼热的无措和痛苦自后方紧紧包裹了她。


“霙?”希美不明白拥抱的含义,目光发直、轻唤身后人时,仍恍惚地望向窗帘——当然,这会儿别说什么鹤,鸟影子都不会有。

饰着粉钻指环的手,手指穿插入她的五指缝隙间,握得很紧,两颗极美的蓝粉色互相亲吻,彩色明晃晃地交辉,光芒攥住她恍惚的午时黎明。


霙在她温热的背后轻轻吸气,又吐气,额发轻擦脖根后边颈椎的凸起,声音哽咽,充溢着儿童般轻柔的无措:“希美……是弦,托德川太太,托她寄来两条珍珠项链,说是用在告别仪式——希美……

弦,死了,德川太太,被逮捕了。”


【7月24日,今日晨间新闻。

因给予罹患不治之症ALS(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的年轻男性药物致使其身亡的女性及一名男性医师今日凌晨被逮捕。

德川秋子(56)与医师尼崎清志(43),二人有通过社交网络于海外伪造安乐死所必要的医学文件的嫌疑。依照大阪府中央区在住、身患ALS的年轻男性委托,给予其药物并致其死亡,两人将因嘱托杀人罪被起诉。

被逮捕的德川秋子与患者是母子关系,今年6月,她向海外某自杀互助团体寻求帮助……】


恶毒的坏人做了好母亲。

这位母亲不得已,为孩子再次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可怜在她赋予他“生”时,正赋予了他凄楚的“死”——这次,她仅仅为结束那份与自己所作所为息息相关的痛苦,主动又背起了全部的“恶”。


【啊,哈,做个母亲,真是件可怜事呢。】


希美震惊之前,先被血淋淋的事实蜇痛了,她缓慢地跪坐起身,一眨也不眨眼睛。

卧房的客观世界开始晃动、变得虚幻,只有面前的霙是以自己主观视线描绘出的实体,她粉白、温暖,水灵灵的眼光并不躲闪任何自己周身散发出的烫热意识,她的现下一如往常,也一如未来:仿佛窥探过自己全部混乱和清醒的思想,由此吸纳着自己的全部,消化着自己的全部,最后不假思索地包容自己的全部。


她想,现在的霙,一定也从自己眼睛里看见了三年前的今日,人声杂沓的天满桥之上、奉纳花火惊爆的光焰之下,企图自我杀害的弦那瘦弱无依、颤颤巍巍,漂浮于光芒之下的幻影;看见了接到弦的名片便深深皱眉、回忆起什么的自己;看见了之后,对弦的任何暧昧话语婉言相拒的自己;也一定看见了方才,关于那位可怜母亲的梦境吧。


“对了,悠人他!”希美暂时回到人间,她惊呼、眨眼。


霙双手捧过手机,递给她:“德川社长发来的邮件。”


【发件人:德川社长

时间:7月24日 上午7:31

收件人:伞木希美


伞木社长


将弦的告别仪式定在明天,打扰了明后两天祭典的气氛,请依照您与夫人、友幸的实际情况,决定是否参加吧——啊!这样说话真是不自在!您一定会来的,我明白,实在对不起,事发突然。


上周弦的气管被切开,不能说话,到最后都依靠眼动仪打字交流,这是他给您的留言,稍有错字,我都改过来了:


(伞木,之前的那通电话里就想告诉你。

和母亲谈过心之后才知道,原来伞木早早就认识我了,你怎么从来都不说呢——从来,伞木都只将我看成那个……出生时不足1000g的孩子吧。也就是说,我和友幸,在你眼中是一样的存在吗?

真是奇妙。


一直以来,在你身上描绘恋爱的幻想,还是仅仅因为自身的缺乏,而想要拥有你母亲般的偏爱?这样一来,我的心真是没办法安放了……但是,偶尔回忆’德川弦’时,也请把我当成一个可靠的男人吧,毕竟,我与伞木你至少年纪相仿呢!


第二件,那天您和尊夫人、友幸来探望,我觉得小乌龟友幸和尊夫人……不知哪里很像,我猜,是那件关于星座的话题吗?

伞木,你真是奇妙。


第三件,通过不可避免的死亡,我也终将成为梦寐以求的普通人了。


其实我啊。我,关于伞木你,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那就是:高中时的伞木小姐,不,是伞木同学。

我很想要现在、立刻变回高中时的自己,我想要用尚未生锈废掉的腿,从大阪,一路北上到京都,从道顿堀,一路跑去她上学的北宇治高校,想要擦掉当时还不认识的,伞木同学的泪水,抓住她年轻的肩膀,仅仅,想要告诉她!


伞木同学!普通!真的是件很棒的事情啊!


愿……普通的幸福,以及不普通的奇迹,能够长久眷顾你,眷顾你所爱的人。


还有,伞木,你相信轮回吗?

相信的话,我喜欢春天。


眼睛累了,医生说该休息了,那么,就到这里结束一切吧。


德川弦 7月23日)


伞木社长,务必对不知情的友幸撒谎吧,想来他没法承受’母亲杀死孩子’这种难解的事。最终那女人支开我,只是为了亲手杀害弦,这一点,一辈子,我都没法原谅。

寄出项链,以及新闻播出的事情,给您及夫人带来了困扰,再次致以歉意。


德川悠人】



希美,经过长久的默然,抬手擦泪时,发觉霙抢先用指尖扼止自己泪滴的轨迹,霙微仰头,眼下也呈现出一抹动人的斑驳红痕,她再度重复自己不久前的决意:“无论怎么样,都不要害怕……只要……普通地在一起。”


“我不怕。”希美眨眼睛,感到自己的此刻正是为了霙的此刻而来。


——希美,喜欢过弦吗?


霙再也不会问出作为“拥有嫉妒心的爱人”才会问出的这般可爱的傻话,理解了希美彼时呈现出僵硬脸庞、胡乱安慰自己的缘由,便在此刻,露出抚慰她全部过往和思想的眼光。


“你相信轮回吗,霙?”希美突然问。


霙直视她的眼睛,以顽固的口吻说:“如果,有轮回的话,我会找到希美的,多少次,都会的。”


这漫长的对望间,日光悲壮地盛大起来,希美露出哀切的微笑,将黏在唇边的黑发用小指勾去,全部闪闪发亮的、挣扎在记忆海洋中的“苦涩”已从她胸间挤破小口,彩蝶般一股脑地飞走了,她得以在这刻炎热的午时使身体轻盈,乘上生命的舟船,划过涌动着斑斓虹光的天国云彩,划入霙温柔而包容的心灵大门,门扉洞开,彼方是“霙”为“希美”创造的、专属的黎明。


希美也终于开始建立新的理智,她笃信:自己已然能做到完全理解、尊重霙,理解她单纯而顽固的愿望,尊重她独立于自己之外的,柔软却也坚硬的人格。


就像霙为自己搭建专属的“生命的黎明”一样,自己“人生的青空”,也正是为霙自如飞翔而涂抹开的蓝色——守护她的愿望、人格与全部的自由。正因如此,她拥有爱的正当性,即,拥有将爱转化成真正的、永续幸福的正当性。




“咚、咚咚。”响起了活泼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敲门声。


“妈妈,老妈——早上好!今天也是八岁的友幸在说早安喔!啊……大概是午安了耶……友幸刚刚,和墙上的线比了比,好像又——长高了呐!我可以进来吗?我想要……想要中午的亲亲!”


二人同时抿唇,循着伶俐而充盈着生命力的童声,望向平静无波的卧室门板。一个浑然不知世事的小家伙在诉说单纯的欢喜。两人手牵手打开了门,成人高大的阴影遮掩他光裸的脚丫,遮掩他喜悦的目光。


“伞木君。”希美使用郑重的称呼,蹲下身亲吻他温热的脸颊。波光涌动是他那双无措间望向霙的、单纯的大眼睛。


希美沉声说:“老妈和妈妈,有……两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40代后的新生——’东友’前社长德川悠人自传》


第四章 死去与活来

……


父亲的私生子,名字是“弦”,和那讨厌的、自得意满的、长生的鹤同音。他的寒碜又苍白的肉体,他因为营养不足而不长一颗青春痘的脸,他细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没有男子气概的、雾一般的腋毛和腿毛……他全部的一切都让我恨毒了。

弦不幸患上ALS,到他摔下床、几个小时直到凌晨都不能挪动自己病躯的那一刻,我都以为那是命运的复仇。


最恨的人的尊严就在我脚边陈尸,我却再也不想、也不能践踏上去。


那之后,我常常照料他,日日看他的惨相,触摸我“手足”的皮肤。在生命的最后的盛夏,他像案板上的死肉、死鱼,被我翻来翻去。之后,我越发失去了恨,我焚膏继晷地工作、同时贴身照料他,甚至在某个瞬间祈望奇迹出现,让他恢复健康。


每一个安静的午后,他总躺在我怀里,那感觉就像一层暗淡的人皮包袱裹着一堆空心的骨头,没有肉,骨头撞着咯啷作响,这包袱皮比我当时已经11岁的继子贤人更要轻,背光的、睡着的脸,只是个无邪的美少年的脸,是个可怜孩子的脸。


那年夏天刚成家时,我只会对三个孩子“扮演”慈爱的父亲,还没有身为一个父亲的自觉,但某个通宵守护弦之后清晨,在他漂亮的孩子脸上,我似乎突然触摸到了那份自觉——那天弦醒来时,就像是望见什么预兆似的,他问我,哥哥,你相信轮回吗?


相信的话,我喜欢春天。


他是被亲生母亲杀害的。那个全身浮肿的女人供述说,临走之前,弦只对她有所嘱托。弦说:母亲,杀了我。

将他带来世上的人,同样将他推向世界的边缘,令他死去,且,作为哥哥的我,没收到哪怕一句珍贵的遗言。


意识到自己爱着他,爱着这个弟弟,不,是意识到自己仅仅爱着“弦”。因“爱”而对他的亲生母亲产生妒恨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坏了,我的心倒错了,我的一切都因他而翻覆了。


他应当是我的——他的兄长是我,他的母亲也应当是我,他不是在我的怀中才能安睡吗?!

他也应当抛弃其他所有人,只无条件地爱我……

我病态地、无法停止地这样想。


告别仪式与天神祭相撞,那年的7月25日,天气晴朗,参加告别仪式的人乘车,黑漆漆一群人去往会馆,与身着彩色浴衣涌向天满桥的欢乐人群相反,是不合群的色彩和流向。那天中午,宽阔的会场中群集着前来帮忙的我的社员门,以及众多相熟的社长。


好友伞木社长及其夫人铠冢教授,和在场所有女士一样,穿黑色丧服套装、黑色高跟鞋,盘发,摘下除结婚戒指以外的一切金属饰品,在脖颈处环绕水润透粉的珍珠项链——那是弦赠送的礼物。她们牵着儿子友幸走来招待处,同样打扮的两个人,身高也相仿,如漂亮的双胞胎那样相似。


她们依照弦的愿望,承接我的请求,在他的棺木边、遗体边,演奏了一曲《春啊,来吧》,伞木吹长笛,铠冢以钢琴伴奏。那是我第一次观赏二人合奏,身为业余奏者的伞木携她的“青见”长笛做主角,她身为职业演奏家的夫人甘做陪衬,两人为弦演奏安魂曲。


钢琴温柔,长笛哀婉,相伴相生的音乐之美,以我的语言无法表述,午时夏光粲然流淌在钢琴琴键和长笛银管上,流淌在她们的脸上、手指上……两个善良柔软的年轻女人,美丽不可方物。

记得,曲终的一阵风,将祭坛上贡品丸子前并排的两只蜡烛同时吹灭了。因那一瞬间的战栗,我在太太怀中失声痛哭。


因太太身体的原因,我本不打算再要孩子,我的第四个孩子是因意外怀孕而到来的,太太和医生商量过,决定留下她。她在弦死后第三年的春天出生,生于3月20日,与弦的生日相差仅仅一天。

28周早产的婴儿,成功存活的事情还上了新闻——我和太太均抱着某种笃信,征求过她的同意,我将女儿取名为“蔓(つる)子”,与“鹤”同音,与“弦”同音。


次女德川蔓子,是个瘦弱苍白的孩子,除了五官,其他的和我、和太太,没有一点相像。】

作者留言

已重写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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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总会来的,请相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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