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夏日综合征
附近幼稚园午间休息时的音乐,在她住进来的半月内似乎都是如常播放。霙和希美平日这时候不常在家,只是因为今日午时有些许放纵的邀约。此刻才得以听见音乐隐约而来,带走夏风的热量,穿入栀子色窗帘,将她身侧人腰间裸露的肌肤抚起点点缩紧的起伏。
希美侧卧,霙仰卧,在静默的栀子色时光中,她用耳朵捡拾到希美腕表秒针走动的声响。
她从规律的时间流逝中感到自由——是一种置身于有希美陪伴的漫长人生中、无论如何都移动自如的、身体上的自由。
“希美。”她呼唤过,没收到回应,就自由地挪动身体,翻身、勾着脑袋去瞧希美的脸。希美双眼闭着,睫毛向下铺展,应当是睡着了。用手拨开她的前发,可以看见鼻梁到下唇上起下落的粉白色弧线,只可惜那两条眉毛稍微向中间蹙紧。霙自由地伸手,用指腹从中间向旁边顺着毛发轻推过去,希美反抗般更加拧拧眉,很快睁开了眼睛。
幼稚园的音乐声在耳畔消逝了。
“噩梦?”霙问。
“不,总感觉……好热啊——夏天。”希美出声微哑,用被子遮住胸腹,坐起身来深呼吸,她似乎因急于使身体活动起来而心跳过速,好半天才看向她,半开玩笑似的说,“最近体力透支了,夏日倦怠症比起前几年因为不景气到处跑的时候都厉害。”
“啊。”霙脸上浮现出仍残留在这面颊上的、新婚的羞红,她拽着被子将自己也全部遮起来,发梢掉下肩侧,落在被子上,她细声细语,“这样没关系吗。”
“我还没说完呢,能像这样中午出来偷懒睡觉真是谢天谢地了……以前不会想起给自己放假,总之还是要谢谢你,霙。”希美倾身搂她的肩膀,身体以拥抱的形式软软塌在她肩头,霙喜爱这样肌肤与肌肤间深入渗透般的拥抱,不禁亲密地、用唇轻点她的耳垂,希美感到惊喜般的痒意,缩开来勾唇看着她:“好痒!话说霙总是挠得我很痒欸。”
“我还不知道希美怕痒。”霙怔愣语塞,似乎复习到一种微妙的痛苦,声音变得虚弱。她用自由而无遮掩的目光观察面前女人的身体——这半月才深刻了解到的,有火热的、单纯的活力,也不得已遗留了伤痕的身体。
因为一时失去过,所以怎么看都很宝贵。
宝贵的东西,无论如何总是完美:皱眉的样子、哭泣的样子、失态的样子、睡觉时不小心流口水的样子,在她眼中也都很宝贵,霙就像明天再也见不到了似的,每时每刻都想要将这些样子钉去自己记忆中,直到它们无法被拔除。
她不精于计算,但莫名相信自己有接受这种“无法拔除的风险”的能力。
“倒也不是这么说啦,因为霙触摸我的动作总是很轻,才会有点痒。”希美自然不太能意识到霙在思考什么,她眼光愉快而清浅,不含深意,转身拿起手机,半靠在枕头上查看消息,希美面色懒洋洋,很舒适的样子,不多会儿将手机举过头顶,“喔!明日香说过两天就入职音大了,邀请我们带着友幸开个碰头会呢,嘻,把结婚申请书的照片发给她看……”
“嗯。”霙为她孩子般的得意洋洋而好笑,靠去她左肩,像知晓被宠爱而撒娇的猫那样,故意用毛茸茸的发在她肩头蹭痒。
“说起来霙这几天在学校怎么样,做老师还是紧张吗?”
“嗯。”霙用疲劳的安心感回收说出更多话的欲望,潦草回应。
“有点难以置信呢,明明教友幸的时候那么顺畅。”希美低眼,见她垂睫闭目,就问,“要继续睡了吗?”
“因为友幸是小孩子,音大那些学生都是……”霙侧头,用嘴唇贴她的肌肤,话声带着可爱的苦恼,顿了顿才说,“……烤和牛。”
“都是烤和牛?”希美大惊失色。
“是说,碰头会,吃烤和牛吗?”霙仰脸问询。
“哈哈哈哈哈!”希美颤抖着双肩大笑。
今晚似乎是课长第一次单独请普通社员吃饭。
由于了解她在冲绳度过了四年大学时光,男人贴心地请她吃冲绳特色的荞麦面。可惜课长不知优子讨厌荞麦面,而且更厌恶面汤上那层绿油油的海葡萄。
为了填饱肚子,优子只好一条条、一块块向嘴里填油炸香蕉鱼。
四十多岁、有家室的男人微微低头给她倒酒时,优子多少感到有些不自在,就像被强压着神经、被迫感受愧疚似的不自在。
“吉川,这次的提案,实在是抱歉……”
啤酒花厚厚地、白面包发酵似的鼓起来,流水冲开冰凉酸苦味,排斥着鼻息中炸鱼的油香气,优子最后一次吞咽口中那团海的味道后,抬头为他斟酒的行为道谢,而后望向面前碗中原封不动的、鱼籽似的海葡萄。深绿色海葡萄在清汤表面飘荡,油星点点映着店内黄光。
她想起属于海葡萄的、海的味道,迄今为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这讨厌的口感和味道,还是在冲绳街头——当然是夏纪恶作剧般塞进她嘴里的结果。
还是十三年前,高中刚毕业,刚进入大学时。
优子鬼使神差地挑起一串海葡萄来刺激自己本就脆弱的神经,而后在讨厌的味道的侵袭中,拧紧一边胳臂皮肉,在课长絮语中深深皱起眉头。
回到不算宽敞的家中已过九时,她将欢天喜地跑来舔弄她腿脚的狗——这条名为“海苔卷”的卷毛边境牧羊犬,带出门飞快地散了一圈步,再回来,看见夏纪仍躺在床上戳她的翻盖机。
优子叹气,将狗赶去窝里睡觉,拧着眉头观察微弱的手机信号,又扔下手机在夏纪脚边,方才耷拉着一头亚麻色头发,耷拉着两边肩膀。她开口说话:“提案又没通过,已经第三年了。”
“喂,你在干嘛……抱着那个老人机都不理人。”她再次呼唤。
“搞翻盖手机歧视啊?……话说提案没通过才第三年,很普通吧?”夏纪集中于手机屏幕,两条腿向外伸开,因养伤而变得白嫩的小腿、脚掌和脚趾,悠长而放松,和她毫不在意的态度很相称,夏纪整理压乱的棕发,又看向她的眼睛,补充说,“哦,忘记说啦,今天楼下施工,我们家网被挖断了,早点睡吧。”
“我说信号怎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真火大!”优子热气蒸腾,瞬间进入愤怒状态,她走去开窗,望见不算敞亮的街景便狠狠拉上窗帘,反过来回头向夏纪爆炸,“话说提案的事情普通!?我这边可是竞争激烈,每年都有同期社员、后辈晋升,第三年还这样失败,完全成了丧家犬!”
“你变狗了?”
“闭嘴!狗什么的只许我说,你不准说!你在论资排辈的公司,懂什么……”优子真正发怒是从此开始,她大口呼气,呼出炸鱼味和啤酒味混合起的、冲绳的味道,那味道漂浮开、变得浓郁,充满年少时的怀念,熏起几滴酸痛的泪水,她咬牙,“……你懂什么。”
优子变得惊恐而充满攻击力,像畏怕全世界庞大物事的小型犬,心虚、恐惧、不堪负荷,面前到底是主人、朋友,还是能够付出全部依靠的情人,她一时弄不明白,又更加不能忍受沉默和对峙,只好红着耳朵、倔强地大声诉道:“这个提案,是我三年全部的心血……明明高中、大学、大学院都那么顺利……我现在……三十一岁了,还孤注一掷在这个完全不行的提案上……夏纪,你总说想要小孩,想要小孩的,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小孩,但是我不是不懂得培养一个东西的感受!把亲手培育的提案比成我的小孩,连它被否定我都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我……还怎么和夏纪一起养小孩啊!我哪里来的自信,谁能给我自信啊!”
优子陷入自己编织的绝望中,陷入无止尽的自责中,仰着一张脸流泪。她将自身的“无用”全部暴露给夏纪后,又气又羞,几乎大哭起来,一想到泪水的盐分包含着刚刚吃下食物的盐分,更似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被腐蚀,她更加感受到羞耻和挫败。
过了会儿,她畏缩在窗边,抽抽搭搭,哭得更厉害了:“都不安慰我!”
“不是你让我闭嘴的吗?”夏纪撇眉,两片匀薄的唇吐出轻语,“但是今晚课长不也向你’道歉’了?说明你的提案不差,只是运气不好啦。而且现在……比前几年不景气的时候好多了不是吗?如果在之前,像我这样因为受伤请假,恐怕会被裁员——所以优子,知足一点——别哭了。
来,转换心情,看希美发的视频,是霙在教友幸双簧管呢,小孩子超认真欸,好有意思。”
“不看!……你真是越来越会饶舌。”优子抬手将披肩发束成不易被打乱的马尾,背过身自顾自收拾屋子,忙碌的娇小背影诉说着幼稚的拒绝和抵抗,看来情人——妻子的话也并没有如何缓解她的悲伤。
悲伤是小范围的体验,对优子来说,悲伤似乎更加个人化,其中还夹杂着不可理解、也拒绝他人理解的倔强,她执拗地感受悲伤,近似于享受和品味悲伤,用来体会悲伤的肌肉和神经被一次次拉断过纤维,再长好时就变得更加强壮……如此循环,是恶性循环。
“霙说……最近明日香前辈的曲子遭遇了滑铁卢呢。”夏纪不经意般出声,谈起别的事情。
“哈?”优子分神回头,诧异地叫出声,“那个明日香?”
“是在大阪音大任职以后接到的第一个电视广告曲委托。其实不是明日香,她刚入职。是整个作曲系,败给一个学生。”
“怎么会……”
“是个作曲小天才,按照明日香说,她的旋律更有灵性,也愿意按照要求来修改,在修改这件事上音大的几个教授就……顺便一提,那孩子好像还在读高中三年级,说是过几天要和明日香在什么作曲大赛上一较高下,明日香还蛮期待的样子。”
优子愣了会儿,确认夏纪眼神真诚而善良,确认她不是在拿“明日香的失败”和自己的失败作比较,是单纯期望消除她的不安,这才草草答应说:“哦,知道了。”
夏纪翻身背过去,留给她鱼一般流线型的背影,留给她流线型、美丽的大腿和小腿,她漫不经心地出声,说些“嘲讽”的话:“比起高中时候百折不挠的’吉川部长’,你退步了不少呢。”
优子闻言涨红了脸,耸肩,几欲发怒,半晌才从新的羞耻中平静下来:“部长什么的……亏你还记得。”
今夜似乎比往夜更加漫长,夏纪似乎大伤得愈,很愿意出力气,在东京闷热如蒸煮般的夏夜中让汗水洗过全身各处,不得不再次清洗。她摸黑单脚跳着去浴室,再跳回卧室时,发现黑暗散去,夜灯在优子身后发亮,其人蜷起双腿,怀抱巨大的笔记本长久发呆,似乎整个生命,都停滞在窗帘也纹丝不动的这一刻夏夜里。
疲惫、柔软、娇嫩的生命,被环抱于凌晨一时的、犹如保护者般温馨的、童话般的灯光中。
优子发现她的凝视,抬抬眼皮,解释工作内容般用平淡的声音说话,“哦,我在想希美和霙婚礼二次会的事情。”语毕又很快直着眼发呆——她累极,但似乎,不幸丧失了睡眠。
夏纪跛着脚走几步,坐去床边。
“我说……如果工作不顺,不如辞职去希美那里咯,总之都是做销售。希美那个人啊,一定给优子开欢迎会。”
优子捋捋头发,抗议说:“鬼才要去她的公司咧!”
“还是讨厌希美吗?还是因为抢走霙的事情?”夏纪揶揄着,伸手合上她的笔记本,搁去一边,阻止她继续耗散精神。
“八百年前的旧账少翻了。”优子无力于她不高明的挑拨。
出乎夏纪预料,优子抱膝,缓慢地摇头:“不如说还有点佩服,希美作为社长……前几年不景气的时候没有裁员,光是这一点当时已经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我原来,习惯拿高中时候的她来安装在现在的她身上,以为她那样不精明,讲人情,又好忘事,好逃避,连部内会计都做得马马虎虎,怎么可能当好一个社长。现在看……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原因吧,就像那个天才高中生……也像提案的事情……”
优子噎了噎。
“但是在朋友手下工作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真是太天真了,”优子就像否定自己之前说的所有话,也否定对希美的所有评价似的,很快别扭地改口,“况且现在那个提案,我非得让它通过了不可!”
“那加油咯?”夏纪抬手搓搓她后脑,把弄玩具般,扯扯她轻薄的荷叶领睡衣,“周末带着海苔卷出去逛街放松一下吧——好啦,现在赶快睡觉。”
优子打开她的手,“切。”她倒进枕头里,小虫那样拱了几下,背对夏纪侧卧。
因为睡眠仍然不愿眷顾她的身体,优子茫然地、不断眨眼睛。
在透过窗子的午时阳光下,桃沢的头发被梳开。她的发丝确实爱打结,梳开时要抖动很多次。茶色包裹上白光,蓬开时似欲燃烧出毛茸茸的白色火焰,这团火焰被人遮挡开阳光施加温暖的通路,又变为恬静晦暗的茶色。
倒是小松由里蓬乱的、如同巫师扫帚一般的头发更猛烈地燃烧起来。
“这样就好了吗?”由里柔软的手指由上而下抚摸过她的两条小辫子,对镜子中的女生投去慈爱的目光,“橘色新发绳——我们的大作曲家真可爱,今天是没雨的好天气,比赛一定会顺利喔。”
桃沢望向她映在镜中笑肌丰满的脸,大个子女孩下巴短短的,粗犷的小雀斑铺在笑肌的两块红云上,很可爱,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
“由里,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什么奇怪?今天这个发型吗?”由里用手指戳戳她的脸蛋。
“不是……是我今天的目的,也是我非喜欢女性不可这种事,像小枫,像今天会见到的田中老师,在由里看来很奇怪吧。”桃沢此刻似乎提早失去了所有猛烈的、攻击力极强的生存上的欲望,只剩下凄惨的疲劳,她用手指拨弄塑料纸中沾了糖粒的糖果,糖粒松散地摊开,几粒掉在桌子上,她用手指一个个捻起来,双眼沉湎在指尖晶莹甜蜜的景象中,“对于由里来说,选择男性或是女性都无所谓吧,大可能,还是会和男性结合吧。”
“是这样没错。”由里微笑,大方承认,似乎也不感到被冒犯。
她从未流露过被冒犯而产生的怒意,这是她的高明之处——还是她本就没有愤怒的能力,她不说,谁也不明白。
桃沢直视她红润的脸,苍白的小嘴唇动了几下:“是不是对由里这样的人……对好多人来说,女孩子是可爱的,是人见人爱的。喜欢女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女性和男性结合,又是那些人相信的另一种理所当然——可是相信后面那种’理所当然’的话,喜欢女孩子’理所当然’,不就成了轻浮可笑的东西吗。”
“对小桃来说呢?”由里不发表意见,从后面抱住她,微笑更加表现宽容。
“我在迷茫。”桃沢低头,来掩饰无法控制的、抿唇欲哭的表情,“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人生由自己把握,你知道的,我渡过了很多、很多困难,不管多么不合理的事情……”
“是啊,小桃是我看过最不可思议的人了,可以把灾难变成自己的幸运,太了不起了。你知道吗?这两天我把那支广告曲下载下来听了好多遍呢,我是你的超级粉丝,永远是。”
“……谢谢你,由里真的很温柔。”被他人体贴着的幸福和愧疚感侵犯了她,桃沢停止诉说,选择道谢。
由里却选择不依不饶,镜中的表情变得严肃:“小桃,你在迷茫什么。迷茫究竟该不该’选择’女性?还是因为目标太高,对今天自己能做到哪一步有了不安呢?还是说——你的’理所当然’的信念,变软弱了?”
“我……我只是想问,我目前为止做的都是对的吗?”桃沢用双手抓握她柔软的双臂,仰脸,不安定的泪光激烈闪动,“我想要选择和女性结合,即使只付出’爱’,也会因此伤害到别人吗?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真心喜欢过小枫,可是结果成了那样。我现在……也是真的仰慕、真的喜欢田中老师,可是未来又会怎么样,说实话我很害怕……由里。”
由里闻言将脑袋探下去,面颊压下热气和阴影,几乎要与桃沢小小的唇接吻了,但她表情饱含着刚硬的正直,只是对峙般用眼光紧咬着她吸收了阳光的泪水,母亲训斥孩子般硬声道:“桃子,伤害——本身就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只要桃子在做事情,不管你认为好还是坏的事,都会对别人造成伤害,你刚刚说的话伤害了我,你优秀的曲子伤害了音大的老师,你目的性太强的喜欢和不喜欢伤害了小枫,甚至,你活着,就是伤害把你抛弃在正月、冰天雪地里的父母!”
桃沢第一次被这样骂,她被由里话中的无理性和疯狂性吓懵了,面对这头由里化作的、火红且凶暴的小老虎,桃沢面色煞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屏气到稍微窒息。
由里却在此时离开一些,少女俯视而看的面颊恢复做点缀褐色的柔软红云,她面带哀伤,语声温柔:“可是小桃……如果不’伤害’别人,只是接受外界的’伤害’……你会永远没办法活下去的。
如果不去付出努力,畅快地付出爱或者恨,不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会变得不再是你,不再是我佩服、喜欢、心疼的,那个做什么都目标明确、拼尽全力的小桃。
所以,喜欢的事情,想要做的事情,就勇敢、认真地去做吧,不要怕伤害谁,也不要怕被谁伤害,就是因为你一直那样勇敢,天不怕地不怕,才能成为现在这样的你……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看到你为这种根本没必要的事情苦恼,止步不前。
作为朋友,我只想看见你幸福。”
似乎要永远将朋友此时坚定如铁的脸色记录下来一般,桃沢目不转睛地凝视由里一张背光的脸。仿佛泪水流入喉管,她的嗓音鼓着泡剧烈波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