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十四章 约定
“姐姐,师父有何事寻你?”亓官伶见李延玉脚步沉重,全不似孙鱼那般轻飘飘的,想她应是肩负重担,早迎上去轻搀她到了自己屋中。李延玉于亓官伶写字的桌前坐下,接过热茶喝了一口,轻道声谢,而未答亓官伶所问。
“亓官,前番所问,我已有答复。”
亓官伶蓦地颤颤身子,遂镇定道:“姐姐可是说……同去之事?”
“正是。”李延玉放下杯子,瞥了眼桌上字迹,“我恐不会与你同去。但你可将原籍留与我,日后我许会来寻你。”
“好。”李延玉惊喜抬头,见亓官伶面带笑容,“姐姐既已决定,我自然不会多言。但求姐姐日后,定要来寻我。我家虽无华山这般名山大岳,尚有小丘浅川,可资一游。”
李延玉亦笑着摇头:“游不游另说,我只愿你此番一路平安。”
“姐姐多虑了。如今天寒地冻,纵是山贼草寇,亦要窝在被窝中过冬的。”
“只怕他连棉被都没有,大寒天里亦要外出谋生呢。”
“若是如此,我便跑!大师兄所授轻功,对付寻常人马,当绰绰有余。”
“如此厉害,若有机会,我倒亦想学学……”李延玉声渐沉下,如落日终隐入地平线,天空便为夜色所笼罩。
“无妨。明年开春,姐姐求大师兄教你便是。”亓官伶苦笑一声,摩挲着手心,“可惜恐不能带李姐姐游华山了。”
“亓官,此言差矣。”李延玉前倾身子,两人双额几要相触,“不过明年无法成行。你我均还年轻,来日方长,岂知五年、十年甚或二十年后,你我不会同游华山?”
“若……是如此,当真是极好。”亓官伶仰头喃喃,似陷入遐想。
“会的。”李延玉迟疑片刻,伸出手抚上亓官伶双颊,“若如你前番所说,父兄于乡里小有成就,阿姐嫁入好人家,想来于原籍应生活无忧。今本朝初立,一派欣欣向荣,我虽愚笨,亦觉今后的日子当越来越好。那时,不论是我寻你,亦是结伴而行,均是易如反掌之事。”
亓官伶亦伸出双手,拍拍脸上李延玉手背:“姐姐莫要拿这些空话安慰我啦!我所求,不过姐姐一句话,愿姐姐直言,日后定来寻我。”
李延玉收回身子,正色道:“我立此誓容易。然这日后,又是多久?”
亓官伶仍把手覆在面上,闻言轻抬眼瞧瞧李延玉神色,遂拍拍脸颊,轻巧道:“我欲言,我死前皆可,却觉不妥。既如此,便以我成亲为界罢。”
“成亲?”李延玉难以置信。她只觉,此番亓官伶回乡,不久恐便要成亲。她的年纪也不小,且父母兄姊皆在,按常理,现下仍未成亲,才是奇事一件。
不料待她说出顾虑,亓官伶却似早有所料,嬉笑道:“正是如此,故而李姐姐莫要耽搁太久。”
“如此……我岂不是耽搁了你终生大事!”
“哪里……说来,李姐姐可想过自己的亲事?”
李延玉一愣:“未曾想过。”
亓官伶犹疑一阵,轻道:“与……那位黄大侠,不曾想过?”
李延玉倏地变了脸色:“何出此言!黄大侠待我如亲兄,救我于水火,我尚思无以为报,如何能有这般非分之想。”话方出口,她却忽觉心中一动,一阵不适感袭来。她感觉自己似抓住了些蛛丝马迹,却终无法描其轮廓。
“亓官,你为何问我这些?”
亓官伶趁她神色有异,几不可见地沉思片刻,复笑道:“许姐姐问我,便不许我问姐姐么?”
嗯,是平日里的亓官伶。李延玉内心深处如此想着,遂一把抹平了方才描摹出的浅浅轮廓。
“知你玩笑,亦不该这样讲。”李延玉叹了一声。
“对不起……”
见亓官伶真蔫了似的嘀咕,李延玉又笑着拍拍她手:“好,那我李延玉今日便立誓,当于你成亲前,来你家寻你。”
“这个不作数,姐姐须得写下来才是。”亓官伶果又变得笑嘻嘻的。
“何必多此一举……”
“师父说了,心意须得实在些才是,不然就成了‘举身赴清池,自挂东南枝’的悲剧啦。”
李延玉抚平亓官伶推过来的白宣,耳中全当没听到她后半句话,手中便提笔点墨。
“说来,你怎知我能写字?”
亓官伶面上又露出了那胸有成竹的笑:“姐姐初到那日,不是在我屋里写了张字条么?”
李延玉闻言,手中一顿:“你原是察觉了。”
“自然。自己的屋中什么样,难道不是自己最清楚么?想来姐姐是被大师姐强拖进来的罢?”她口里说着,竟靠至李延玉肩头。
“你倒是了解她。”
“既提到了——那日,李姐姐来我房中写什么呢?”
李延玉手中一笔一划拖着,嘴里亦缓缓道:“不过是,向一位朋友,报个平安。”
“姐姐的朋友吗?第一次听说……”
李延玉虽觉不好写字,却仍令亓官伶靠着。她听亓官伶问那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心内笑一声,不假思索道:“是个极美之人。”
“极美?”她感觉亓官伶晃了晃头,“比我美么?”
“自然。”李延玉脱口而出,心里想着你倒是自信。
“那……亦比姐姐美么?”
李延玉又停了动作,侧头正对上亓官伶笑眼盈盈。两人对视片刻,李延玉败下阵来,复动笔道:“自然也是。”
“既是如此美人,可成亲了?”
李延玉复侧头与亓官伶眉眼相对,思索片刻:“还未。”
不对,今夜之亓官伶,与平日中,实是不同。
两人一时无言。亓官伶仍靠在李延玉肩头,偏头看她一笔一笔写着。
“说来,你的《张猛龙》练得如何了?”
“姐姐莫要提这个……又使我想起林师姐了。”
“怎地,你这意思,是本已忘了你林师姐?”
亓官伶忽地立直身子:“我看姐姐开起玩笑来,一点不输于人。”
“我怎就成了开玩笑了。”李延玉搁下笔,“好了。必当于亓官伶结亲前寻之。李延玉,庚子岁十一月。”
“不好。”亓官伶早又靠回来,动也未动一下。
“如何不好?”
“姐姐重写一幅。”
“不必。”
两人相持半晌,李延玉终拗不过,另扯张新宣重写了一句:“李延玉必当于亓官伶结亲前寻之,以结金兰,不违此言。庚子岁十一月。”
“签个名字。”
待李延玉签上,亓官伶忽伸出手来,就着李延玉手,在她名字边上,歪歪扭扭写了个“亓官伶”。
“姐姐莫要心疼这张纸啦。待我走后,这些东西也就你一人用了。”
“说到这个,你的随身物品可收拾妥当了?”
亓官伶随手一指,李延玉果见角落里重叠的三个大木箱。
“明日我去福山镇,托范师兄替我寻人送回家去,我便快马加鞭,去洛城寻大师姐。”
李延玉点点头,起身道:“既如此,你且早些歇下罢。”她抬脚欲去,却觉衣袖为人所掣,回过头去,亓官伶那双眼内水雾氤氲。江上桃花流水,天涯芳草青山。
“亓官,你……”
这一刻,李延玉忽觉亓官伶确不似往日了。往日中的她,活泼灵动,所思所想不过门内众人、周遭乐事,与谁处得都是融洽,行事不拘小节,恰是个开朗少女;今夜的她,句句话中有话,李延玉若听一次,尚觉自己多想,如今情状,加之从前见闻,她竟不得不想到些其它东西。
可以说,那双眼里,如今满是留恋;若揭开那层遮羞布,李延玉可将其称为,情欲。
电光石火间,她全不知亓官伶此情始于何时,又为何而起。然她当如何应对,却清清楚楚,独占脑内一处净土。
“好了,快睡罢。”李延玉伸手轻抚亓官伶手背,顺势将它拉离了自己衣袖。她一直看着亓官伶双眼,果见其中水雾一瞬便消散殆尽,好似从未存在一般。
“嗯,姐姐亦早些歇息。”
李延玉两步踏入夜色,合上门,重重呼出一口气。方才屋中分明未点炉火,李延玉竟毫不觉得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