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七章 赴宴
翌日天未亮,田力便同滕雨一道外出采购,又赁鞍马,待得齐备,专回来同李延玉道别。
“仍是那句话,田兄一路小心,纵事不成,平安回来就好。”
三人一同于店头目送田力不见,李延玉方问:“借马花费几何?”
“一日不过百钱。”
“既舍钱财,愿有所得罢。尚有多少余财?”
“小姐宽心便是,田大人所赐,可供我等于运河南北游玩两回。”
李延玉轻叹一声,想自己虽不十分信任田春雨,却终是得了她莫大帮助,若逢时机,此恩当要回报的。
回至房中,滕雨方打开手里所提木盒,里边唯一鹅颈瓷瓶,不过巴掌大小,中为乳白,外泛花青。
“小姐,此乃洛城名酒杜康醴,以洛阳窑名器盛之,其中尤以这拂晓第一瓶为佳。我挑这瓶,量少而精,味甜而回甘,送与沈小姐,应不会有失。”
李延玉本已伸手,欲拿瓶把玩,听滕雨这般说,立收回手道:“滕兄实在费心。只是听桃花昨日见闻,沈小姐怕是更喜茶饮,送酒……”
“小姐请听我道来:这洛城名茶众多,其中首推涧北,其产地恰在新安。前日沈小姐正是自西边过来,途由彼处,若有耳闻,怕是早带上了。故而送这杜康醴,一是因它几无烈性,适于女子;二是因它造艺精巧,不失沈小姐大族身份;三则衬小姐思虑周全,避了送件多余物件之困;这末了,亦是邀沈小姐一品这洛城名饮,既换口味,又显得小姐上心。”
滕雨侃侃一顿解释,听得李延玉并桃花目瞪口呆。李延玉木然点头,亲关上盒子道:“滕兄当真费心了,若是我,定想不到这些。”
“非也。若非小姐周到,欲向沈小姐回礼,我亦不会去寻这个的。”
李延玉招呼二人同吃些东西,又与滕雨商议番打听消息的法子,后者仍欲再谒一番田春雨,便事不宜迟地离开了。送完滕雨回来,她一眼瞧见桃花提张“福”对光看着,甚是专心。
“桃花,你这两日便是剪的这个?”
“正是。小姐既想得周到,我亦不可失了礼数,思来想去,恰逢新年,便剪个‘福’赠沈小姐。”
李延玉笑道:“你这恐比不上她家里的气派。”
桃花却不服气道:“物虽轻而情意重!”
李延玉笑而不语,却由这“福”想起那“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来。一岁一除,皆是革故鼎新之良时。今年不过十来日,相较从前,李延玉觉着自己姑且多了些头脑、少了些怠惰。已往不谏,木已成舟,便乘着这股东风,闯它一闯罢。
“桃花,可劳你也为我剪一幅么?”
桃花自“福”后边探出只眼:“自然可以。但若是小姐,我便不剪这‘福’字,换个‘长乐’二字,可好?”
“不必,单个‘乐’字足矣。”
巳时中,果有沈念遣人驾车来接,样式却与前番来洛城时那队不同。二人坐车经约三刻钟,甫一下车,便得一池扑面:其碧如穹宇倒悬,接于天际,似有万顷;池周堤岸九曲,岸上五步一亭、十步一阁;池中岛屿萦回,草木连水,寒烟升腾,另有假山林立,高耸如仙山,浩荡不见其广;岛间石桥卧波,于雾里若隐若现,如龙出云;水间岸上罗植广布,鸟兽自如,花气袭人,鹊声穿树;极目远眺,宫城巍巍已在眼里,而垂眼脚下,道路井井似通苑中。
“小姐,此地……”
“嗯……”李延玉头回见着这般壮阔之人工园林,亦是瞠目结舌。李延玉从前读范文正《岳阳楼记》,读他写那洞庭湖“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便留个大湖印象;如今亲眼见着洛城里竟有这等地方,此湖,不知比那洞庭湖何如?怨不得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李延玉只见了片大湖,已觉着眼界大开。虽见过南江北河,大水奔腾不息,两岸平阔,为动之极;而这巨湖,天静则无波,静水之下却不见底,于此寒日里,真真是“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李延玉方叹为观止一番,又眼见远处宫城轮廓,心底忽地升起丝怯意来。怨不得常听人说读书固好,仍需行路,她略懂了些。
这气势恢宏的池子略看一眼,二人立被另一人引上架不同马车去。与来时不同,此番,除驾车人外,另有一女侍者于车内陪侍,看着应过了二十,着素色制式服,恭敬为二人奉上热茶:“两位小姐,当心烫口。”
“谢谢。你是沈小姐府上人吗?”却是桃花开口问道。
“回小姐,下者乃长庆亭引宾,专引两位小姐入亭。”
“请问这大湖是自古便有么,如此气派?”
“回小姐,此湖名‘洛华池’,而此地乃是前朝据隋炀帝西都苑而扩,昔名洛华苑,为皇家禁苑。本朝太祖皇帝敕令放归民用,期年后有本店。”
“请问贵店与白居易白公可有渊源?”李延玉这才问道。
“回小姐。本店故名‘白公’,后得安宁公主赐名‘长庆’。”
安宁公主之名,昨日沈念提过,应是位长居洛城之帝胄。李延玉遂笑道:“能得公主殿下亲赐名,想来贵店不单是口味,诸事皆为上等。”
“小姐过誉。”
马车沿堤缓行了些时候,拐上座桥,又走段路,再上座桥,便到座岛上。这时那位引宾又问:“禀小姐,沈小姐邀二位午时于梦澜亭观景用膳,尚有两刻钟。两位小姐是便过去,或是由下者有幸引二位转上一转?”
两人对视一眼,李延玉问:“沈小姐可到了?”
“回小姐,沈小姐已于梦澜亭静候来客。”
“那便劳你带我们径直过去。”
马车虽几番上上下下,然御者技术了得,连盏中茶水都未曾晃动。二人随车于这洛华池中穿行,如能凌波微步,而衬上湖面薄雾,竟颇有些海上仙境之感。回望堤岸,因已近上元,岸上杨柳已发出新芽,远看是满树嫩绿。东坡诗云“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而杨柳因发芽早,亦是报春之使,待得过了柳叶落尽、万条垂下的暮冬,杨柳重铺出一片嫩绿时,世人便知,春日便在前头了,是以正月亦有了个雅称,便是柳月。隋炀帝喜植柳,开运河时,便有于河边建御道、遍植杨柳之事。只是如今大业往事已付烟尘,却唯余这西苑旧堤,仍留下这一方数百年前的景致。不知当文人折柳送别已成习俗之时,这皇家禁苑中,是否也曾有人,于个月明之夜,悄折条柳枝投入这洛华池里,将满腔不舍与思念诉诸湖水。然后群鹄南翔、草木为霜,待得那株杨柳再抽枝条、发出新芽,便又是一个春天。
终是到了座水榭,引宾辞去,李延玉才又见着沈念,她对面坐个风度翩翩美男子,鬓如刀裁,眉如剑画,气宇轩昂,如玉树临风。此番却不见书云。主客见面自是一番寒暄,李延玉方晓得,这美男子正是桃花口中那位段公子,名段恒,年十七。因临湖飨宴,一为赏景,二为方便传菜,是以虽是张圆桌,几人却只居南北,空置东西。四人入座,沈念一手便给桃花牵到她边上坐了,李延玉只得挨着桃花,段恒自然坐上北边的空位。
方入座,自然先将二人礼物鉴赏一番。按事先说好,李延玉先送上杜康醴,介绍一番,沈念评曰“滴滴皆辛苦”,谢过李延玉。段恒却笑道:“子奕若怕喝不了,倒可以与我一饱口福。”前边李延玉这礼物备得精美,到桃花却只拿出个纸包,里边只一叠红纸,她缓于桌上铺开,众人方见着个“福”字。
“我想着横竖是新年,我没别的,单剪纸上懂点儿皮毛,便不自量力,剪个‘福’送沈小姐,若是不喜欢,沈小姐扔了便是,不必……”
“桃花妹妹,这我可是喜欢得紧。”沈念不光说着,竟还伸手去携桃花,着实惊了李延玉一回。然桃花却毫无躲闪意思,李延玉不由腹诽:看来昨日见闻,是漏了不少未讲。
段恒又起哄道:“这礼虽轻,却足见其情意,虽千万斤亦不可度,旁人欲求无门。”他又笑瞟眼李延玉,续道:“李小姐那杜康醴亦花了心思,子奕你这般前后,怕是不妥。”
李延玉忙接话:“既是送礼,喜好自然全凭主人。”
沈念却拿起桌上折扇,于手心拍了一拍:“李姐姐之杜康醴,玉液置琼浆,此酒只应天上有;桃花妹妹这剪纸,巧技绝天工,总把新桃换旧符。二者皆是费心费力所得,岂有高下?”
段恒笑谢道:“是我武断,子奕可莫怨我。”
李延玉见段恒身侧尚有一座,但因头回与大族子弟同桌,不免拘谨,不敢发问;而桃花一来便被沈念拉着说话,自然不曾注意这般小事。似是见沈念同桃花说着,怕冷落了李延玉,段恒便笑道:“李小姐,你同这位小妹是亲姊妹吗?”
“非是亲姊妹,家父同她母亲乃是亲兄妹。”李延玉信口胡诌一番。
段恒了然道:“令姑母出嫁后,两家尚得亲近如此,实在难得。李小姐两人此番同行,想亦是情深意切。”
话已至此,李延玉顺势问段恒:“段公子可有兄弟姐妹?”
“我同子奕一般,皆是家有兄妹,只是我这边为兄而已。”他瞧眼身侧空位,“实不相瞒,我家小妹今日亦来了,只是现下遣人带她游苑去了,她便不如这位桃花小妹规矩。”
“段公子过誉。”
四人又于这水榭随意摆谈一番,因久坐不动,渐有了丝寒意。段恒自然早有察觉,早唤来榭外亭侍加些炭,再另拿几个炉子来。段恒作个裹紧身子动作,笑道:“这般凄冷,莫不是那昭宗十王哀怨不散。”沈念却哂道:“他者有怨,自去寻那朱全忠、蒋玄晖去,来寒我等身子做什么。”又慰李延玉和桃花:“段兄素爱玩笑,姐姐和桃花妹妹不必当真。”段恒大笑不语。又谈天说地一通,亭侍上前道:“沈小姐,时辰到了,您看……”
沈念瞟眼空位,回道:“再缓些时候,待我唤你。”
“子奕,李小姐,桃花小妹,实是对不住,我不该放我家小妹去游玩的,我马上着人去寻她回来。”
“无妨,此地甚大,想来段小姐知道时辰,应在往回赶了。”李延玉纵目一览,竟瞧不见有其他客人,也不知这长庆亭到底多大。
见李延玉先开了口,沈念方悠悠道:“段兄既认错,后边当要自罚一杯的。”
“罚自是要罚,可若只我一人饮酒,不免形单影只了。”
沈念怎不明他意思,不紧不慢道:“惜妹妹不打小便同段兄共饮么?”段恒一笑不语。
这边话音方落,便听着亭外有叫喊声,说:“我来迟了,耽搁了念姐姐开宴!”李延玉听她一字一喘气,立知她是跑来的,奇于她怎不坐车。心下想着,只见一着红袄娇娘,手罩着肩上青褂,冲进亭来。她立于西侧缓口气,顺带打量一番亭里人。李延玉初看她,便觉眼前一亮:一双杏子眼,两弯柳叶眉,丹唇好似樱桃渍水,皓齿恰若白玉生烟,额渗细珠,面泛红晕,身长罗敷半尺,气胜西子八分,笑如桃花映春水,息则江海凝清光。李延玉和桃花方要起身相迎,却见她自往桌上抓个盅子,仰头便饮,段恒恰悄伸手止了二人动作。
沈念笑道:“李姐姐,桃花妹妹,这便是段兄小妹、段家千金,学名段惜。”说完便招呼亭侍上菜。
段恒亦笑打趣:“子奕却是替了我的事。”
这边段惜仍是气喘吁吁,得空还顺手打发了这才跟来的引宾。她见沈念与段恒你一言我一语,却没责罚意思,似有不解,竟愣于原处。沈念眼看着亭侍传令,跑堂快步离去,方收回目光笑招呼段惜:“惜妹妹,便入座罢,说说话就来了。”
段惜偷瞅眼段恒,见他却没瞧着自己,只低头喝茶,便又躬身向沈念谢道:“念姐姐,实在对不住。我本是看准时间的,但这店里马车却走不快,我只得由近路跑回来,方误了时间。念姐姐对不住,我不该贪玩的!”
“小妹,这边尚有两位沈小姐的客人。”
“两位小姐,实在对不住,因我缘故,害二位苦等,段惜在此向二位道歉。”
桃花看眼李延玉,忙随她起身,表个无妨,段惜这才又目请段恒,段恒却直往沈念那边看。沈念状似无奈:“段兄看我作甚,我可是早要惜妹妹入座的。”
“哈哈哈哈,子奕说得是,倒是我做恶人了。好了小妹,来坐罢。”
得兄长准许,段惜这才笑嘻嘻滑至座上,立掏出手帕来拭面上细汗,还招呼亭侍添水。
“小妹,你方才有句话说得不对。你道二位李小姐苦等,这不是拐个弯说你念姐姐待客不周么?”
段惜一愣,沈念却接过话道:“段兄便莫再揶揄她了。照你这般说,午时已过,皆饿着肚子,若论不苦,那必是假的。惜妹妹,我同你介绍,这两位小姐皆自杭州府来,这位名李雨,大你四岁;这位名李桃花,与你同岁。”
三人自是番陪笑见礼毕,段惜忙问桃花道:“桃花小姐是几月生人?”
“三月,因而取了个‘桃花’作小名。”
“那便是比我大,我仍是最小的一个。”段惜又笑起来,似为这一事实颇为欣喜。
“李雨姐姐又是几月生人呢?”
李延玉正瞧着段惜这笑,心道实是可爱得紧,不料忽地被她问道,忙放下茶盏道:“我是正月生。”
“敢问姐姐,是哪天呢?”沈念问道。
“实不相瞒,乃是正月初八。”
“谷日祈雨,姐姐此名取得很是实在。”听沈念这般解读,李延玉心底冒出冷汗来,想自己随口编个名字,竟能给她说通了。
方才四人虽说了两刻钟话,桌上茶食却未动多少。许是这一番跑跳费了不少力气,段惜客套完,也不顾旁人,抓个鹅掌便啃。这边沈念轻笑声,便招呼亭侍去烫酒,不多时,温热的杜康醴便重上了桌。
“惜妹妹,桌上现下皆是干果卤食,须得就着酒,方是最好。”段惜听了,看眼段恒,方要答,沈念却续道:“你也莫看段兄,他今日必是要喝的,况我瞧他颇有兴味。”
“是了。我许诺要自罚一杯的,只是子奕不同我喝而已。小妹,你待如何?”
段惜自明白了,忙道:“事起于我,我自然要罚的。”便叫亭侍倒酒。亭侍旋开瓶塞,便立是袭来阵桂花清香,其中竟无一丝醇酒之气。亭侍问段惜需分几盏,后者便问李延玉与桃花。桃花立答道:“若二位不弃,桃花愿陪段公子、段小姐一饮。”
“那是最好。”段恒笑道。
李延玉见桃花和段惜皆饮,这酒闻着又不烈,想着前番滕雨道他专挑合女子口味的,索性亦应下一杯来。如此五人便唯收礼的沈念不饮,然段恒、段惜皆未开口劝她。李延玉见状,想是沈念自有些缘由,虽觉遗憾,却也乐于这杜康醴当时即可启封。
“这酒乃是姐姐所赠,我便卖个顺水人情,请诸位一试。”四人各抿一口,段惜先喜道:“这酒温过以后,全无酒味,仿若桂花茶。”段恒亦点头道:“清而不凛,润口而暖舌,才下喉头,却上心头。”
“这杜康醴取夏日清泉水蒸酿,冬日里入寒梅烘烤过之陶罐入窖,仅藏一年,寒时里端出,少温即可饮,酒味醇而不厚,桂花香而不腻。待得入了宫中,恐难有这般爽口的。”
“想不到子奕虽不饮,却这般了然。”段恒亲自斟上一盏杜康醴递过,“请。”
沈念此番倒不推让,直接过,浅啜一口。
李延玉却听到些不同寻常之处,立问:“沈小姐道入宫,敢问是……”
“哎呀,一时不慎,倒是说早了。”沈念方要笑解一番,却瞧见外边传菜推辆小车来了,“菜来了,便请它先上桌罢。”待得传菜将菜品一一上桌,原是四菜一汤并一主食:圆桌正中三道菜,有洛水白鱼腾跃模样,名酿炙白鱼;有陇右羊骨堆作山崖形状,名蜜炙羊脊骨;有整鸡如伏坐态势,名藏鸡;三盘大菜姿态各异,中间却围顶敦状瓷罐,内盛葵菜羹;四菜居中,每人右手边上一碗萝卜汤并一碟大馒头,左手侧则是酱料。待得菜皆传齐,方又为每人上来两副烫煮过的餐具。
见如此菜式,段恒立打趣道:“子奕此番招待,莫不是要我等吃完,皆耳鼻出血、口舌生疮?”
沈念却拂袖举杯道:“段兄若是忧心,萝卜淡汤并两个大馒头便在手边,想来不至饿肚子。”
段恒笑归笑,亦随沈念举杯,正色道:“此番小妹之事,对不住各位,我便自罚一杯。”说罢一饮而尽。段惜随他亦饮尽杯中杜康醴。沈念见李延玉和桃花不知所措,笑道:“我等自饮便是。这般好的杜康醴,他二人一口便吞了,殊是浪费。”
“子奕此言差矣,这快有快法,我这不又可添上一杯。”不料亭侍却道瓶里已无余液。
沈念转头对李延玉道:“姐姐这杜康醴备得好,统共便是五盏,再无多的。”段惜亦是笑道:“兄长欲饮,回头向雨姐姐打听,自个儿买去。”
“这开胃酒也饮了,便先吃些东西罢。”沈念说着已为桃花夹了块羊脊骨,后者忙道谢,换来个轻笑。沈念见李延玉仍瞧着自己不动筷子,方笑道:“先填些肚子,这正事,过会儿再提。”
李延玉点头捏起双箸,却不伸手,原是她不曾吃过这般宴席,欲先瞧瞧她三人如何吃的。不料这鱼与鸡看似完整,竟早已被分为若干块,自以箸夹进碗里吃便是。她又见对面段惜正持把小叉剔羊脊骨上的肉,本看着她手里动作,看着看着,不觉便瞧至她面上去了,见她一双秀眉微蹙,逢着难剔处,那杏眼中却好似要喷出火来,逗得李延玉不由一笑。段惜心思全在剔肉,自未察觉;沈念亦瞧着桃花剔肉,心无二用;唯段恒恰在李延玉对面,正伸手夹菜,瞧见李延玉这一笑。他略想想,笑道:“李小姐不必多虑,我等难得离家一回,亦是求个自在。今日虽是子奕做东,我越俎代庖替她劝小姐一回,爱吃什么随便吃就是,凉了便失其口味了。若有其它欲吃的,我买单。”李延玉自然谢过,方伸箸夹块鱼,不料鱼肚里竟填有炙烤之鸭肉,入口鱼之鲜与鸭之嫩相得益彰,实乃美味;又夹块鸡,这才发现这整鸡竟是去尽鸡骨的,内里全填满鸡肉,或杂些豚肉。她细细将桌上诸菜皆尝一遍,暂停箸缓口气,却见段惜仍在剔肉,盘里剔下肉同弃去羊骨相衬,倒有些崖下沙石之貌。李延玉又看了会儿,不由入迷,竟不禁开口道:“段小姐,当心这肉凉了。”话一出口,李延玉自是一惊,忙抬手如掩口状。段惜亦是不备,停下手里动作,眨眨眼,扭捏道:“啊……就吃,谢过姐姐……”
“哈哈哈哈哈。”段恒爽朗笑着,“李小姐有所不知,她打小便是这般,喜欢什么,就不嫌多,非要全抓到怀里才放心。今日想是见这剔肉费时,怕慢了便吃不着了罢。”他解释一番,又朝段惜道:“李小姐说得是,你快些吃了,不然我可要帮你了。”段惜伸手揽住自己碗盘,嗔他句“不要”,便取勺舀着吃起来。她略嚼上几口,面上立不觉漾出抹笑来,李延玉见了竟亦觉着欢喜了些。
这边李延玉看段惜大快朵颐,自得其乐,另一边桃花平白得沈念这般殷勤招待,面上虽谢个不止,心里早已叫苦连天,越发觉着今日来这遭,恐将逢着大事。段恒见这四人两两结对,沈念对桃花殷勤以待,他自觉了然;至于李延玉,这才见着多久,便这般关注起自家小妹来,这倒令他虽感有趣,亦有不解。
“子奕,也莫要光劝桃花小姐吃,你也吃些。”
“无妨,我近日身子不好,少吃些便足够。”
段恒立收了玩味神色:“子奕,原是这般,你早同我说,我便不约你出来了。”
沈念却笑道:“段兄言重了。我身子已不错了,不过食欲差些。有的姑娘,可是路都走不了。你若要献好,不妨留给你家小妹,和他日新娘子去。”
段恒了然道:“子奕说笑了,无事便好。我家小妹素日里皆如这般好动,想来她的身子,更胜你沈子奕一筹。”
“岂止一筹?听段兄此言,想来百筹都不止。”
李延玉自然知沈念情况,想她这几日竟皆是顶着不适,不免生出些怜惜来,遂问道:“沈小姐既然身子不好,现下天寒,不妨便将要事说一说,早作打算,也好早些休息。”
“姐姐这样说,念便恭敬不如从命。段兄,劳你起头了。”
“自然。”段恒起身向李延玉和桃花拱手行个礼,方又坐下,“李雨小姐,李桃花小姐,此番实是我有所求。二位许是不知,方才子奕亦提到,我等离家迢迢至洛城,实是遵圣上敕令,将于正月十五赴宴,便是明日。我这边,便是我同小妹皆要入宫。只是,前日到洛城后,小妹试她那套华服时,却发觉小了许多,虽亦可强套上,上身后终不利索,恐不好于诸王公主座前亮相。然各家入宫名目是早报入宫中的,不去亦不合适。昨日我同子奕提了一句,便有了今日之事。”
“桃花妹妹,段兄昨日同我说过以后,我立想起你与令姊二人。虽相识不久,然我观之,二位皆是知书达礼之人,绝不同于这街市中众生,亦远胜我等之家仆侍女。”
“故而今日子奕做东,我作陪,设此宴,主为结交新朋,次亦是征得二位意见,可愿代舍妹进宫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