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往事

第50章 第三章 运筹

“你们是哪里人?”


“我是扶风人。”“我自象南郡来。”“桃花是天都府人氏。”


“劳你们在地图上为我指点指点。”


合着三人皆非中原人。


“今年多大年纪?”


“二十有三。”“方过二十”“小姐已知了,十四。”


“如此,两位皆长于我,今后便以兄称之。”


“小姐,这……”


“并无不妥。田兄,滕兄。”李延玉向二人行个抱拳礼。


“小姐,那我呢?”


李延玉奇道:“你既小于我,我自然仍唤你桃花。何况,现下你我还多了个姊妹关系。”


“你们是如何进入绿林司?或者说,入田大人麾下?”


“家父推荐。”“蒙家叔荫庇。”“兄长带我一同来的。”


“与田大人可熟悉?”


三人果皆摇头:“算不得最亲近那类。”


“你们可晓得,田大人故事?”


“便由我来说罢。”滕雨再次一马当先,“田大人乃是田芬将军次女,自幼长于军中,随田将军征战不休。田将军战死后,田大人仍随军西进,直至胜利班师。后田大人离军独游四方,其间多有行侠仗义之事;本朝设绿林司后,被招入为官至今。有人赞曰‘江湖祸乱,春雨如刀润四方;河海平晏,余身入水照天光。’”


“滕兄可真是无所不知。我听说当年田大人曾同苏梨于西北军共事,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但个中详情,我亦不清楚……”


“无妨,我只是随便一问。”李延玉顺势喝口水,想来欲知西北军之事,还需找些年纪更大、或是地位更高者,“那你们可晓得,我之身份来历?”


三人皆摇头,仍是滕雨道:“田大人只告知我等任务,并未说过小姐来历。田大人不说,我等自然不好问。”


李延玉点点头。听滕雨所说,田春雨从前应算是个英雄,为国征战,行侠仗义;然单凭李延玉前番和田春雨一番接触,她的些许言语,总令李延玉觉得不适,故而心中不免对田春雨不十分信任。现下她知晓这三人与田春雨亦算不上心腹,自己不如争取他们信任,日后想来可有不少助力。


“那我便说与你们。正好,我恰有事,欲请教各位。”


于是李延玉又将自遇到黄欢,一直到遇到田春雨之经历大略说了一遍,因已讲过多次,现下已是轻车熟路,讲述中还不乏抑扬顿挫,听得三人颇为投入。自然,诸如华阴秘辛和七绝崖之类的事,她隐去未言。


“如此说来,小姐欲往长安,本是要向那关民讨个说法?”滕雨面色严肃了许多。


“正是。但各位不必忧心,近日来我常翻来覆去考虑此事,觉得所谓‘有人下令欲取李延玉性命’,应是个幌子,或者说,信号。”


“小姐此话怎讲?”


“滕兄可知,若有江湖人杀人,绿林司如何处理?”


滕雨皱眉道:“我从前不参公事,只知一二,盖是协同官府查验死者及行凶者身份,若皆为江湖人,则归绿林司评定案情,裁定是否为恶性事件。”


“若是恶性事件,当如何?若不是,又如何?”


“若为恶性,则尽力擒拿行凶者,并按本朝律法论处;若非……则无特别处理,仅作记录。”


好一个“尽力擒拿”。李延玉腹诽一番,面上却笑道:“这便是了。那所谓凤凰堂杀黄少侠时,拼了命亦要拿他性命,最终甚至在华山的地盘得手;而到我头上,大半年连个杀手影子都没瞧见,桃花,你觉得是为何?”


“小姐,您这可是高估桃花了。动脑子的事,还是交给滕哥哥来罢。”


见桃花不欲接话,李延玉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前番于洛城问凤凰堂中人时,他说此令由长安发出,先是于江陵为人接取而不行,再于天都府为人接取仍不行。若按那荣员外意思,凤凰堂只不过发令而已,我那番前往拜访,亦不见有什么七八堂口热闹非凡之景,这样看来,堂中人当不会自发自取。我在鹿陵初遇苏女侠时,她说到与照顾我那位招待是老乡,即汉中人氏。田兄,不知汉中距长安有多少里?”


“五百来里。”


“五百来里。传说唐玄宗时,为运荔枝讨贵妃欢心,快马一日即可由岭南至长安。这样想来,长安至汉中,一日之内应是绰绰有余。”


“小姐意思难道是……”滕雨立明白李延玉所想,他身旁田力亦轻点头应许,唯独桃花,眼只直直瞪着李延玉脸上,仿若那里写着字似的。


李延玉笑摇头道:“尚不可确定。故而,滕兄,我托付你件事:若有可能,劳你明日再寻田大人一回,想办法弄清楚,凤凰堂可有所谓江陵分舵,其中是否有名齐荣及明忍者。我稍后写与你。”


“明白,小姐,应没什么难处。”


“田兄,便劳你明日如先前所说,去洛川周围转转,弄清楚沈家是否欲雇船南下。”


“好。”


“小姐,那我……”桃花方才空空的双眼里有了光亮。


“每次皆是你最急。桃花,你要做的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李延玉正色道,“你要做的,便是择日与沈小姐虚与委蛇一番,只消令她明明白白告诉你,她就是当朝吏部尚书沈汲大人之女。另……罢了。”


“须臾……”


“抱歉,不由说得生涩了,便是让你周旋一番的意思。”见桃花面上仍有疑虑,她立续道,“如你与滕兄所言,这沈小姐固然冰雪聪明,然既是大户人家,不论其本意如何,绝不会失了礼数。今日同行一路,她又专派了人瞧我们住处,日后定要遣人作些联络的。只是不知,她何日赴宴,又会于洛城停留几日……”


“小姐,关于此事,我有想法。”


“哦?滕兄请讲。”


“我以为,沈小姐许是将入洛阳宫,赴正月十五夜宴。”


“此事从何而来?”滕雨这番推断着实令李延玉又惊又喜,意外非常。


“此事早定下的,只是我不敢多嘴……”


李延玉默然片刻,方道:“今后你我四人便是一体同心,有什么敢不敢的。下回这般重要的事,早些说。”不待滕雨回话,她立续道,“不必待我问到。”


滕雨话到嘴边,却被生生噎了回去,只低头表示得令。


“既有此事,滕兄,劳你明日多忙活一番,帮我瞧瞧,有没有门路,将我送进宫去。”


滕雨之讶异溢于言表,却很快回过神,拱手应下。而李延玉不待桃花缓神,立对她道:“桃花,你亦多件事,便是套沈小姐的话,弄清楚,她是不是将入宫赴宴。”


“是……小姐。那……你要做什么呢?”


李延玉笑而不答,眼只瞧着地上滕雨摊开的地图:自洛城西进长安,再往西南走,便是黎翠儿之故乡汉中,而由汉中经蜀道,终达天都府,想必秦小姐现下已回到那里;由洛城经水路东进,可抵东昌府,南下不远即是济宁,再行半月,甚可到镇江府,如此看来萧政与亓官伶应皆是由洛城踏上了返乡之路。思及于此,李延玉不由感慨:短短一年间,见了这些人,最后竟皆由洛城连上了;而身边三人并非中原人,最终亦同自己于洛城相聚,这世间,当真广阔,却又比邻。她忽地想起前几日同郑元偲离别时,郑元偲所说,江湖便是几个圈,只要身在其中,终会相见。不知现下方过几日,郑元偲是否仍在洛城,明日或可想些法子打听一番。


而关于绿林司,由于桃花三人毕竟是田春雨所派,终是绿林司人,有些话李延玉亦未说出。方才听了滕雨所述绿林司断案,李延玉只觉荒唐。虽说绿林司乃是先帝有感江湖人壮行专设,但如今行事规矩实在不合时宜。天下万事皆应其时而生:汉初封王,至汉武时终削弱殆尽;曹魏有感于此,专制王室权力,落得个失国于人下场;得国司马氏又感于此,大封宗室王,却终涂炭中原。这绿林司亦是如此,其生于乱世初平之时,一旦天下承平日久,它这般独立于朝纲之外的行事规矩,必不为人所容。其生则应时,其没亦当如是。


也不知苏梨和马勤,是否亦是想到这点,方早早与之告别?


众人分别后,皆是早早歇息。是夜,李延玉平卧榻上,身侧桃花睡相上佳,早已入梦,她却仍是心眼皆明。今夜对三人一番安排看似洒脱,仿若一切尽在掌握,而自己内心实则愈加发颤,至今仍有余悸。若李延玉推想坐实,由鹿陵至洛城这一路,她便是自黄欢手里,又落至另一场局中,只是她仍不知晓,自己何德何能入局,又在局中居于何位。


亦或,自己不过一粒棋子而已。


她立又想到沈小姐。新安至洛城短短百里,二人虽周旋一路,但李延玉私以为,沈小姐那欲游历江南的愿望,应非虚情。此番若真要向她下手,便是将她拖入自己的朽木一局中,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然而她早决定,欲将这条命牢牢握于自己手里。


李延玉闭上眼,于心内默念了些“海内存知己”“何时一樽酒”“马上相逢无纸笔”“西出阳关无故人”之类的前人诗作,聊以自蔚。


若是可以,仍愿多些真情,少些假意。

作者留言

离了前后好几个荫庇者,李延玉现在得带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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