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离人
初秋的炎热之后,天气终是转凉,早晨天亮得更晚,夜亦更长了些。后院的女招待们,前前后后地都换上了黄色的长袖衫,内衬一件素色棉衣,下套的米色短裳亦已盖过了脚踝。
暑热过后,住在浮沉馆的客人渐渐少了,后院的活计忽如断崖般下降,众人均清闲不少。每逢这个时节,女招待们自己的兴趣便渐渐占据上风:大招待们喜往芥舟阁与萧四娘打牌,一般的女招待则各自不见了踪影——黎翠儿唯独知道,陈小蝶向来喜于准备间,和着一层被褥,一睡便是半日。
今年秋天,黎翠儿好似格外喜欢到前堂晃悠——辛巧巧站在门口一张桌边为客人记着菜单,余光已经瞟见,黎翠儿又若无其事般由屏风后现身了。她知她来意,便几不可察地瞥了一眼菜名牌。黎翠儿见辛巧巧在,果又凑了过来。
“我忙着呢。你若闲得慌,不妨为那边那位下菜单。”说完又轻声补了一句:“没有桃花冻。”黎翠儿一皱眉,循着辛巧巧目光看去,见那书生独坐一张窄桌旁,面前只一杯水。他虽仍穿着初时那套灰色布衣,外面已套上了一件青衫,脚下也换上了棉鞋。这书生入馆当日,似为菊馆的大招待王绮引入了菊馆,是以黎翠儿与之少有交集。如今见近半年已逝,而书生犹居于此,她心中暗暗惊异。
“吃饭打尖儿,住店后院儿。”听见这声音,黎翠儿知又有客来,忙窜到那书生桌边去。
“这,不是翠翠娘子么?”书生抬眼见黎翠儿,眼中似有笑意。
“今日人手不足,我便帮把手。”黎翠儿说着,眼却向着王掌柜身后菜名牌,见“小吃”一栏下果无桃花冻,心下一沉。
书生眼珠微动,扫视一番前堂,道:“如今正是赏叶季节,不足为奇。”
“这位客人,需要点什么?”黎翠儿回头问。
“听闻近日芸豆成熟,在下便尝上一尝吧。”
“清炒芸豆。”
“荤腥虽不可少,然需与果蔬搭配,方为绝妙。前番偶见高朋,食那莲藕排骨汤,香气四溢,闻之甚是怡人,不知今可得而一试乎?”
“莲藕排骨汤。”
“翠翠娘子,在下另有一事欲询,不知可方便?”
黎翠儿见书生面色严肃,又回头见辛巧巧早往另一桌去了,便点头道:“何事?”
“馆中规矩,可严格?”
“客人欲指何事?”
书生沉吟片刻,投向黎翠儿的目光坚定了些:“梅兰竹菊之事。”
“虽无明文,自有分寸。”
“好!敢问这几分几寸,由何人定夺?”书生颔首道。
“分寸自在我们心中。但各馆大招待均会记录,事无大小,一一告于总管处。”
“既如此,梅兰竹菊的小娘子们,行事多出于理,亦常出于情?”
“自是理。总管曾告诫,‘客便是客’。”
“好一个‘客便是客’。”书生干笑两声,续道,“不知翠翠娘子心中天平,情理之分寸,可还清明?”
“不知客人何意?”黎翠儿知书生有话欲言,便不再拐弯抹角。
书生只皱眉不语,似在踌躇。黎翠儿以为他不欲说出,便转身要送菜单。
“且慢。”书生轻喝道,“不知在翠翠娘子眼中,主客之间私定终身,可算逾矩?”
黎翠儿脚步顿止,回身见书生静坐不动,而双目注视杯水。方欲开口,却闻及邻桌议论渐响。循声看去,只见柜台处,秦小姐和那老婆子正与王中郎交谈着。
“翠翠,过来。”王中郎招手道。翠翠面对书生微微欠身,见他亦看向那边,才忆起那日书生曾问起秦小姐。黎翠儿快步过去,见老婆子穿戴整齐,两手提着一包行囊,背上亦背着一个小竹箱。
“这是你房中客人吧,翠翠?”王中郎问。
“啊,黎姑娘。”秦小姐见是黎翠儿,漾出浅笑,“方才不见你,不想你原在此处。”
“是。万分抱歉,不知小姐有何需求?”
“是这样。嬷嬷要往徽州去,我欲寻个得力的伙计助她一程。”
“这个容易。”黎翠儿立即接话,“不知嬷嬷是欲行水路还是陆路?”
“武章方面,年内均不通大船,只有陆路可走。”王中郎道。
“正是,方才正与掌柜讨论,想来寻一架马车便好,不知可行不可行。”
黎翠儿暗暗思忖:桃花渡小船如织,但若论及马车,实在稀少;而那鹿陵城中,有几家做马车生意的店家,向来名声良好,一分钱一分货,要价亦是不低。黎翠儿把这
想法说了,秦小姐当即决断:“便往鹿陵城中去罢,盘缠自然是有,嬷嬷顺利到达方为要事。”
“好。翠翠,你往后厨那边叫虎哥来。”
片刻以后,黎翠儿呛着满嘴的烟,领来了虎哥。虎哥虽向来被视作向爷的助手,但实际却是浮沉馆实实在在的车夫。平日里下山采办,向爷自能应付;若逢大摆宴席亦或大量进货、远赴鹿陵城中之类的事,那便非虎哥不可了。虎哥是个魁梧的汉子,身长六尺有余,话不多而办事得力,乃浮沉馆中一大帮手;且成亲两年来。每逢休息日,虎哥必归家探望媳妇,虽膝下无子,亦是恩爱有加,故虎哥在众人中向来风评良好。
“虎哥,你送这位大娘往鹿陵城中去,安排一辆马车往徽州。回来的时候去趟老胡那儿,跟他说,下周货量翻倍。”王中郎吩咐道。虎哥点头领命,自去准备。“请于外面稍候片刻,车马马上便好。”王中郎客客气气地说着,向黎翠儿点点头,黎翠儿便带秦小姐和老婆子往外面去了。
黎翠儿与老婆子均跟随在秦小姐身侧,黎翠儿悄悄打量,只见老婆子满面愁容,心下嘀咕不解。到得馆外,三人在大方门侧站着。老婆子犹自放心不下,一直劝着秦小姐回去歇息:“有翠翠姑娘在这里便够了。”秦小姐只作不闻,丝毫未动。正午时分,山下来者、山上游玩归去者络绎不绝,往来之人,见秦小姐均会慢下脚步、多看几眼。黎翠儿见状,心里欣喜不已,知众人均是惊于秦小姐的美貌。古诗云:“来归皆怨怒,但坐观罗敷。”黎翠儿自不知这两句,却知这道理。
虎哥办事果然麻利,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马车的辚辚声已经响起。老婆子告别时仍是满面愁容:“小姐,万事小心。”临登车时,又回头看了看黎翠儿,微微点头,便上车离去。
“黎姑娘,今日午膳,便送至延玉房中罢。”到得兰馆,秦小姐望向二楼西侧,“我房中请亦不要怠慢了。”
“是。”黎翠儿应下,自去安排。
是夜,黎翠儿照例随秦小姐往芥舟阁那边散步。入秋已久,天色愈加黑暗,经过菊馆后,于小山谷间穿行时,前后无光,尤为骇人。昔日行至湖上,耳畔有水声蛙鸣,夏蝉亦是喧嚣无比,好似生灵齐聚一处享这夏日时光;如今湖上寒气袭人,水面残荷杂乱而立,四周余水车声外万籁俱寂,空余一股清冷。
“古人写秋,向来脱不了萧瑟清冷,然亦有另辟蹊径者,于秋日萌出新气象。李义山便有诗云,‘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刘梦得更是达观,‘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你看,同是秋日,同是秋景,便有不同情趣。”两人凭栏而立,今日云层厚重,月色不透,黎翠儿举起灯笼,湖中景象姑且可见。
“秋声肃杀,论及秋日,万物蒙尘,草木凋零,风如银针,气如尖石。如此景象,怪不得古圣今人,均得同感。”寂静之中,一男子的声音猝起。黎翠儿忙收回灯笼,朝向来声的方向,挡在秦小姐身前。只见两人来时方向烛光微闪,渐行渐近。待得近了,黎翠儿便看清光晕后那人,正是那位书生。
“六一居士说得好,‘物既老而悲伤’。秋日那落红枯木,比比皆是,木石尚有老去之日,人又岂无气衰之时?思及于此,自然悲伤”这书生向黎翠儿这边正经地作了个揖,“小生姓吴名宪,表字昊仑,敢问这位娘子名姓?”
半年过去,黎翠儿方知这书生名姓。正感叹间,却不闻身后秦小姐回复。黎翠儿转头看去,见秦小姐虽亭亭而立,手却交于身前,紧紧攥着,便知她并不自在。
“这位是自天都府来的秦小姐。”黎翠儿挺身道。
“天都府么……”书生却似不在意,看向湖中,呢喃道,“昔韦端己赞江南女子之美,作‘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两句,众人皆知,乃卓文君之典故。卓文君随那司马长卿而去,却不料司马长卿一文不名;巨商掌上明珠,乃至当垆卖酒之境地,亦无怨无悔——这奇女子,不正是天都府人氏?那‘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堪称名句。”
书生又转过脸来:“秦小姐据美人之芳姓,出才女之宝地,添陶朱之万贯——如此佳人,只应梦中有,在下却可得而见之,实乃在下三生之幸!”书生似情不自禁,竟又深深作揖。
“吴公子过誉了。”听了这一番话,黎翠儿正似懂非懂,却终闻身后人开口,“小女子不过一丧父孤女,见识短浅,除心内伤悲,余事不闻。过蒙吴公子慷慨达意,小女子却无从承之,虽过意不去,仍望吴公子海涵。”
此言既出,书生已知秦小姐意思。黎翠儿心下窃喜,而见书生挤出一丝笑容,复开口道:“不敢。令尊既殁,秦小姐心下戚戚,实乃人之常情。然在下闻秦小姐方才所言,李义山、刘梦得之名句,秦小姐似欲达而观之?”
“吴公子实在高看小女子了。”秦小姐语调仍似先前,无甚起伏,“小女子哪里懂得什么‘达观’,只因黎姑娘悯其孤苦,不可拂了黎姑娘的好意而已。”
“既如此,虽秋日万物寂寥,菊馆新菊正盛放似海,在下窃以为,可稍安秦小姐之心。在下斗胆邀秦小姐菊馆赏花,不知可有此幸?”书生微微跨出一步,黎翠儿重又提防起来。
“吴公子。”耳畔声动,黎翠儿忽觉提着灯笼的右手被温暖与柔软的感觉包裹,便不自觉松开了手;待她意识到灯笼离手,正欲捉回,方见秦小姐已提着灯笼向着书生走去。“小女子本不欲如此,然公子心如明镜却佯做不知,实是化简为繁之举——承蒙公子青眼相加,小女子感激不已,但此心已属他人,不可与公子半分,还望公子见谅。便让这缘,尽于此时此地罢。”
“好!”吴公子反应亦是神速,只片刻一愣,便壮言道,“秦小姐此番言语,直抒胸臆,非本朝盛世不可见。余既生此良时,不思应时而动,竟淹留世外桃源,以为陶潜,殊不知实乃避世,上愧于国,下羞于家!秦小姐看不上在下这般白丁,亦是自然。”
黎翠儿只见书生拱手,深深鞠下一躬,秦小姐亦微微欠身致意。两人再无言语。书生端好烛台,转身离开,手中微光渐渐暗去,终是消失在了视野远端。
“黎姑娘。”秦小姐已至跟前,“再陪我走走吧。”黎翠儿抬眼望去,见秦小姐面上似有一层薄红。两人继续向前,向着厢房檐下挂着的灯笼走去。秦小姐走得很慢,黎翠儿亦一步一步跟随,心中想着,秦小姐的心上人,应该就是李女侠了。
思及此处,黎翠儿却毫无惊异、奇怪的念头,只感心下不怿,有几分失望。一直以来,众人知而不言,尚可装作不知;如今此事被秦小姐亲口道破,黎翠儿方觉,自己的期望,终是破碎了罢。
书生离开那日,风格外刺骨。黎翠儿早起出门,不由缩紧了脖子。抬眼打量,湖面上又多了不少枯黄的枝叶。她与陈小蝶和竹馆的韩氏姐妹往前堂用早餐的时候,见书生正在菊馆二层,凭栏远望。书生只向黎翠儿微微点头,便转身隐去。
“那便是莺莺的心上人。”黎翠儿听前面的韩绮正与她的妹妹咬着耳朵。
“翠翠姐,你也感兴趣?”陈小蝶见黎翠儿面色有异,懒懒问道。黎翠儿赶紧甩头否认。
比及前堂,除赶路者零星几人,近乎空旷。堂内只耿忠一人张罗着,王中郎和王掌柜均不见人。四人进到后厨前间,萨大娘早已准备妥当。四人便各自取膳,从前间小门出去,往别间用餐。黎翠儿回头望去,前堂内仍近无人,耿忠正靠在柜台边打着瞌睡。
早膳毕,黎翠儿与陈小蝶一同回到兰馆,叫醒了西九厢的客人。两人伙同客人收拾一番后,黎翠儿返回前堂为客人取早餐,便见那书生与另外两人同坐于门口方桌边。这书生现下着一袭白袍,与方才在菊馆时的褐色大氅已不一样,而他那竹箱便置于脚边,伫杖亦轻倚桌沿。另外两人亦是文人打扮,不知是否亦是馆中客人。三人似是谈笑甚欢,说着些“君子务本”“游必有方”“君子以文会友”“春风得意马蹄疾”“明年此日青云去”之类的话。书生与黎翠儿对视一眼,便收回目光。黎翠儿亦不停留,捉着耿忠说了几句,耿忠便去了后厨。
黎翠儿站在原地,悄悄跺着脚,尽量缩着身子。女招待的衣裳均有内衬,应付秋日本应绰绰有余,怎奈所谓秋日,忽寒忽热亦是平常,今日撞上,只得得闲时回去加件衣服。她身子动着,两眼向着书生那边,心里却想着要提醒秦小姐多穿几件衣服,是以直到书生开口,黎翠儿都未曾注意书生已向自己走来。
“翠翠娘子。”黎翠儿回过神来,见书生已在近前。
“吴公子。”她第一次如此称呼书生。三字出口,她又瞧了瞧书生的竹箱与伫杖,只觉光净非常。
“自在下入浮沉馆,俯仰之间,已逾半年。犹忆初到时,便是翠翠娘子为在下播下满堂春笋,在下感激不已。愿来年,在下仍可至此,仍可尝尝,这桃花渡的春光。”语毕,书生郑重作揖。黎翠儿惶恐不已,自知难以承受,便后退一步,深深鞠下一躬:“多谢吴公子赞誉,桃花渡亦盼客人再来。”
“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书生稍稍环顾左右,见近旁无人,方续道:“望翠翠娘子替在下转告杜娘子:‘从此以往,勿复相思。’”
“翠翠,好了。”黎翠儿转头见耿忠正端着餐盘吆喝着从后厨出来,便向书生欠身致意,跑向耿忠,端着餐盘快步逃掉了。
“黎姑娘,你似有心事?”给秦小姐和李女侠送早餐的时候,秦小姐轻声问道。黎翠儿循声望去,见秦小姐停下手里动作,注视着自己。
“哦?翠翠终于有了心事么?”李女侠兀自饮粥,只附和一句。随着天气渐冷,黎翠儿感李女侠心事亦是愈发深重。暗自思忖后,黎翠儿认为,这大概与那位“黄大侠”有些关系,只是可怜秦小姐与之共同起居数月,独自辛苦。若是往日,李女侠虽不见得会关心,尚愿聆听一二,如今有秦小姐代劳,李女侠便更得空去想自己的事了罢。
“没有。”黎翠儿微微摇头,上前为两人添了茶,便告退出去。
将离店客人的房间刻意细心收拾一番后,又帮着陈小蝶打理了一楼的事务,黎翠儿闲下来时,云层中竟透出几分阳光了。活动之后,黎翠儿亦忘了寒冷,只仍想着书生的嘱托。那八字意义,黎翠儿自是明白,但倘若径直告诉杜莺莺,她惟觉心中凄冷不已——正是因为这八字言简意赅,方显书生决绝之意。黎翠儿又转念想到,书生似有来年春天归来之意,不知那时,他可会回心转意?心乱如麻间,黎翠儿竟又走到了西三厢门扉前。
进得外间,她只见李女侠独坐桌旁,专注绣花,而里间琴声悠悠,如细水轻泻心头,想是秦小姐独坐抚琴。黎翠儿轻掩上门,静立细听了一会儿,便觉琴声不似先前明快,节奏渐渐慢了下来,闻之如明月流光而下,一人徘徊庭院,心有幽思,而无人倾听。黎翠儿回过神来,见窗外一丝日光悄然入室,而薄帘微动,中心触动不已。
黎翠儿行至里间,见秦小姐面对屏风而坐。秦小姐注意到黎翠儿进来,便息了琴声,起身对立。
“黎姑娘,怎又来了?”她柔声问。
黎翠儿思考片刻,答道:“路过此地,听到琴声,便不自觉进来了。”
“黎姑娘喜欢这琴声么?”她垂眸向着横放案上的褐色古琴。
“喜欢……”黎翠儿小声说着。
秦小姐似闻非闻,又轻声问道:“延玉仍在绣花么?”
“是。”黎翠儿悄悄打量秦小姐脸庞,见她垂下头去,嘴唇微张,似轻叹一声。
“玉儿与双儿怎么样?”秦小姐问到自己的两个丫鬟。
“尚好。”
“昨日我才回了西二厢,双儿仍是深居里间,不肯出来。”
“今日送早膳时,仍是玉姑娘前来开门。双姑娘问了一声,却未露面。”
“也是难为了她们二人。”秦小姐踱至床边,缓缓坐下,右手轻抚铺好的被褥,“如此不喜欢我,却不得不与我一同滞留于此。”
“秦小姐勿出此言,秦小姐待她二人不薄,此事实不赖秦小姐。”黎翠儿忙道。
秦小姐仰头看来:“何来不薄?我避她二人,居于延玉房中,怎会不使她二人寒心?”
“既未交心,何来寒心之说。”黎翠儿嘀咕道。
“黎姑娘,嬷嬷与你说过什么吗?”秦小姐语气虽是轻柔,其话却如洪钟,震得黎翠儿心中一颤。
“是……”
秦小姐轻叹一口气:“黎姑娘,几月来,你与玉儿和双儿亦打过不少交道,应知玉儿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只碍于双儿气焰。她二人身为婢女,本就需有所依托,虽如今正逢盛世,依然如此。”
“是。”黎翠儿细细回忆,近几月与两个丫鬟的交集,实际大多来自那名为“玉儿”的丫鬟。玉儿生得矮小,面庞清秀,其生性倒不似跋扈之人,每逢黎翠儿到来,她总是一副小心应对的模样,甚至罕与黎翠儿对视;而那双儿,向来身在里间不出,喜使唤玉儿,倒让玉儿显得像她的丫鬟。向日陈小蝶所说的那个“像个小姐”的,想来便是这双儿。
“黎姑娘,她二人亦是不易,望你平日多多照顾。”
“是。”几月来,黎翠儿自认行为得体。
“黎姑娘亦不用常往延玉房中来。如今延玉康复良好,生活起居亦有我照应,黎姑娘大可放心。”
黎翠儿见秦小姐眼中真诚,心下一沉,仍应了个“是”。
“若……黎姑娘喜与我一道,每日尚可同去散步,不必介怀。”秦小姐将脸庞转向一边,讲完便站起身来,往外间走去。黎翠儿见她面颊微红,虽有诧异,仍是欣喜,即随着秦小姐到了外间。秦小姐在李女侠身前圆凳上坐下,静静看她一针一线绣花。黎翠儿见此,不发声响,默默退出房间。
“哟,翠翠姐,我正找你。前堂有客人,王中郎让带到兰馆来。”陈小蝶在楼下叫着。
“你怎不带来?”黎翠儿快步下楼。
陈小蝶未立即答话,只待黎翠儿走近了,方神秘道:“似是专为你的李女侠而来……”
黎翠儿并未回应,随陈小蝶疾步往前堂去,心中却念道:哪里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