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往事 
第49章 第二章 重返
果如李延玉所料，四人合计一番，沈念车队走出尚不及二里。李延玉远远瞧见沈念，便令三人放慢脚步，只将将比马车稍快一些。队尾是小队配刀的家丁，见李延玉一行走上前，想是方才见过，倒未干预。李延玉回头看了眼桃花和滕雨，便开口道：“滕雨，咱们这般走，到那崔家庄，还需多久？”
“小姐，现下天黑得早，恐得日落以后了。”
“这倒有些麻烦……桃花，咱们今日一早过来的路上，你可见着可以歇息的地方？”
“小姐，桃花打听了，方才那歇脚店往南一二里路，便有人家，不如……”
“不可，还是早些回洛城，方是要事……”李延玉见离沈念所在渐渐近了，故意抬高了些声调。
“小姐，您何故要回洛城！何不继续西进，到陕州，再做打算？”
“不必说了，滕雨，咱们再走快些……”
李延玉自然瞧见了前边那驾车里，钻出了那名为书云的小书童，她向车夫耳语两句，车驾便渐慢下来，车队亦逐渐停了。
“李小姐，我家小姐请您上车说话。”
“李姐姐，她是小女的书童，名唤书云。”
“模样甚是俊俏。”见书云规规矩矩朝自己行了个礼，李延玉回礼同时不忘夸赞一句。
方才虽得沈念所邀上车一叙，却颇费了番工夫。原是沈府护卫要查李延玉一行路引，以明她身份，方可放她上车同行。幸有滕雨手里绿林司所赐文书，那护卫一见，便无他话了。
“姐姐此番复返，是欲回洛城暂歇么？”
“实不相瞒，幸得沈小姐提点。与同行三人商议后，我等决定，先回洛城，再作打算。”
“嗯？”沈念笑道，“姐姐见谅，那三位原是同行之人吗？小女曾以为，乃是姐姐随侍。”
李延玉陪笑不答，心里却想：似也未错。
沈念见李延玉不愿说明，亦不多问：“既如此，不妨请他们亦上车坐。”沈念说完，也不等李延玉回答，便问书云道：“后边那驾车上可还有空位？”
“有的，只是还有些货物。”
沈念点头道：“请东茗安排，将货物挪开，你我便上后边坐去。”
“小姐，这……”
“沈小姐，不必如此。”听沈念这话，李延玉惊得险跳将起来。
“姐姐既这般说……”沈念仍命书云叫停了车队。
李延玉与沈念推让一番，颇是焦头烂额。待车队再次起动，车里姑且多了个桃花。
“舍妹名唤桃花，谢沈小姐携她入座。”
“桃花多谢沈小姐好意。”桃花亦乖乖向沈念行礼。
“桃花小姐客气。”沈念手里把玩着她那把折扇，忽问，“不知桃花小姐年岁几何？”
听沈念这样问，李延玉亦饶有兴致地瞧着桃花，便见她悄看了自己一眼，那脸立泛起红晕来，倒是有趣。
“桃花今年十四。”
“长书云一岁，却小我一岁。”沈念笑道，“如此，我唤你妹妹可好。”
“……沈小姐喜欢便好。”
“姐姐，你前番道书云长得俊俏，我倒觉得，桃花妹妹这模样才是可爱，眼如水波，顾盼生姿。书云，你道如何？”
“我亦这般觉得。”
李延玉见桃花羞得低下了头去，便应道：“沈小姐过奖了……”
“姐姐到得洛城，夜宿何处？”一番闲聊后，忽有人来向沈念请示，说是欲先行往洛城安排食宿。
“不劳沈小姐费心，我等自然有去处。”
“如此，小女便不强求。”沈念朝书云点点头，书云便与那人低声说了几句，后者得令后离开。
“敢问，沈小姐这般时节，离家至洛城，可是有何要事？”
“乃是至洛城赴约。说来，姐姐方出洛城，可见到今年的上元灯会？”
“临走前稍看了看，确是一派热闹景象。”
“说来惭愧，小女平日深居简出，此番得有机会游历洛城，已是雀跃不已，加之赶上灯会，真是幸甚至哉。”
李延玉笑道：“沈小姐这般期待，想来应不会令你失望。”
两人各自饮口茶，李延玉复问：“不知沈小姐欲于洛城停留多久？”
“一场宴席而已，想来应不会长久。姐姐有何打算么？”
李延玉摇头道：“我自然是待潼关放行以后，继续西进。只是这一等，便不知需多少时日，沈小姐若还在，总有个相识的人在。”说到这里，李延玉不由想起在鹿陵的那段日子，浑浑噩噩，如在梦中，多亏黎翠儿与秦小姐关照，方有些颜色可言。想到这里，她胸中生出些暖意来。
“独在异乡，确是如此。姐姐想来受苦了。”
“无妨，沈小姐莫看我年纪未长你几岁，实际已在外多年了。”
“哦？姐姐到过些什么地方？”沈念微微探身，显出颇有兴趣的模样。
“从前大抵在长江南北来去，去年到了华……州，便停留至今。”
“敢问姐姐是哪里人？”
“我出身桐庐。”
沈念眼里泛出些光彩：“可是近杭州那个桐庐？”
李延玉见她竟知晓这小地方，心下暗奇，应道：“正是。”
“不瞒姐姐说，小女常盼着有朝一日，畅游江南，好不尽兴。”
“既如此……”李延玉踌躇道，“我听说，自洛城可由水路南下，半月便可至维扬……”
“竟有此事？”沈念看了眼身侧书云，“这样说来，小女纵是身在弘农，至江淮亦不过一月？”
“想来是的。”
沈念粲然道：“小女今日受教了。”
二人又闲聊片刻，又有队头家丁来问，说是现下天黑得早，若要赶路至洛城，大抵还需两个时辰，请示沈念是否赶路。
“姐姐和桃花妹妹，昨日夜宿何处？”
“是个唤作崔家庄的镇子，只是……”
“只是如何？”
李延玉瞧眼桃花道：“只是我等乃是寻的座废柴房应付，沈小姐许是……”
沈念略颔首，沉思片刻，却听那家丁道：“小姐，崔家庄应是已过了。”
“既如此，那便赶路。”
“好嘞。”
“姐姐在外行走多年，常宿野外么？”家丁走后，沈念立问道。
李延玉仰头思索一番：“睡野外时也是有的，不过若有床榻，自然是极好的。”
“桃花妹妹也是么？”
桃花睁大眼，显然不曾想到沈念还会问自己，低头轻声道：“我是头回随她出来……”
“亦是自桐庐来么？”
“不是。我是早随家人到洛城，与家姊亦是多年不见。”
李延玉见桃花面上虽是一副羞于言说的模样，这瞎话却编得快。
“原是这般。既然桃花妹妹家人尚在洛城，姐姐也不必担心洛城无故人了。”
李延玉尚顾着看桃花与沈念周旋，不料竟又旋回自己身上，忙应道：“沈小姐有所不知。舍妹北上洛城多年，两家联系不多，是以并不熟悉。”
“如此，此番姐妹同行，倒是正好。”
“正是。”李延玉立问道，“沈小姐可有兄弟姊妹？”
“小女上有一兄。”
“怎未同行？”
“家兄已出仕多年。”
李延玉点点头，想来沈小姐平素应是极受父兄爱护的，只是此番由弘农至洛城，终只得独行。自初见至今，沈念神态自若，眉宇间半点异色也不曾显现，也不知她心中对此次远行，究竟是何想法。
李延玉便同沈念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因这马车宽敞平稳，后来竟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她惊觉自己竟枕在桃花膝上。
“姐姐睡得可好？”见她缓缓直起身子，沈念笑道。
“沈小姐见笑……”李延玉醒醒神，见外间已尽黑了，车内仅一盏小灯，沈念竟就着这似有似无的火光读书，方又问，“将要到了么？”
“方进了城。姐姐欲往何处下榻？我送你过去。”
“不劳烦沈小姐了，我等认路，走几步便是，顺路也可寻些吃食。”
沈念见她说得有理，便不坚持，叫停车队，便放二人下车。桃花方两步下去了，沈念忽喊住李延玉道：“姐姐可得当心桃花妹妹的腿脚。”见李延玉愣在当地，她又笑道：“方才姐姐睡了约莫一个时辰，桃花妹妹可是一动不敢动。”
李延玉料想他三人识路，便托滕雨带着到了间“不必那么气派，干净便是”的客店，然既在洛城，房钱自然亦不见得低多少。四人到店，告别了沈念派来报信的家丁，放好行李，便又围坐到火盆边上。
“桃花，你腿脚可还利索？”
李延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将三人同时问得不知所云，听她解释后，桃花红着脸佯嗔道：“小姐现在也开我的玩笑了。”
“桃花，小姐愿意同你开玩笑，便是亲近你，你看，小姐便不同我二人说笑。”田力却并未理会滕雨的打趣。
李延玉眼见现下这番其乐融融景象，只觉怪异。明明昨夜都还是“主仆分明”，怎地今日忽地成了这种气氛。她稍一打算，觉得莫不是因为自己的态度变了些。合着这仨人倒颇会察言观色、看人下菜，既如此，若明日我又冷面相对，莫不是又会如从前一般？
李延玉摇摇头，觉得现下这种氛围亦不错。
“小姐与那位沈小姐可聊了些什么？”滕雨率先发问道。
“聊是聊了……”李延玉将同沈念所谈，挑拣一番后说与滕雨和田力。听罢，滕雨沉思道：“这沈小姐实在厉害，有问必答，但绝不尽答，反而还将小姐的消息得了去。”
滕雨这话倒是令李延玉醍醐灌顶，她略回味一番，还真是如此。
“你俩在下边儿跟着，可有何发现？”
“沈小姐出行车队共有七驾马车，首尾各一队护卫，沈小姐车驾为当中第四架，其后两架应是家丁、随侍混少量货物，最后一车全为行李，前三车因我等不好上前，并不知其内详情。但从小姐与沈小姐同车两个多时辰，她却未曾言及他人看，前面应没有其他沈府主人。”
“嗯。滕雨，你有何见解？”
“依我之见，沈小姐所言于洛城赴约不假，而她是否顺水路南下，亦无定数……然据我所知，沈汲大人确有一子，现为官于荆楚一地。”
李延玉点点头，又问桃花。
桃花深吸口气道：“沈小姐虽自称平日深居简出，然绝非面上那般简单。她同人说话，满口官腔客套，长于遮掩；听人说话时，亦看人神情，顷刻间似可听出弦外之音，切中话语间疏漏。故而桃花觉得，小姐此番回洛城虽是承她好意所致，今后若仍要同她来往，当多个心眼才是。”李延玉见桃花神情坚毅，与方才车上那含羞带赧之貌判若两人，不由道：“你亦是个睁眼编胡话的高手。”
桃花却未接茬，摇头道：“我尚差得远。”
李延玉收了玩味心思，又问田力有何看法。
“沈氏这般大户，若有心远行，定是早早雇好了大船。小姐若有此意，我明日可于洛河周遭转上一转，若无岔子，可把沈家雇的船找出来。”
“嗯，可行。”李延玉招招手，示意三人离近些。
“你们觉着，接下来，当如何？”
“后头打算，自然决于小姐。我等亦好奇，小姐先前所说，要如何从沈小姐身上做文章？”滕雨带头答道。
“我先问你们：如今回到洛城，你们不必回田大人那里么？”
三人又是面面相觑，似未料到李延玉会有此一问。半晌，却是田力先开口道：“田大人只命我随小姐同路，替小姐搬运重物，并护小姐周全。”
“田大人则是命我随小姐同路，尽心为小姐谋划，排忧解难。”
“田大人命桃花跟随小姐，悉心服侍。”
“既如此，倘若我告诉你三人一个秘密，要你三人莫说与任何人。一日田大人问起，你们可会说与田大人？”
“会。”田力与滕雨异口同声，唯独桃花道：“寻常是会的，但若是小姐事先提醒，便不会。”
“我若命你们不许说与别人，哪怕田大人跟前，你们亦会守口如瓶？”
“正是。”这次三人异口同声，但滕雨补道：“若真有这等秘密，愿小姐莫说与任何人，哪怕是我三人也莫要告诉。我听闻刑部颇有些招供手段，我等怕是扛不过一刻钟。”
李延玉失笑道：“什么天大的秘密，需要刑部出马，我不过举个例子。”旋即正色道：“我信你们。开诚布公谈谈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