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二章 致意
三人随红衣女子踏入馆中,于一派灯红酒绿里穿行而过:五尺见方的水池之上,只见一碧衣女子身被绫罗彩带,于绿水之上翻飞,不时轻点水面,恰如凌波微步,点皱一池乐水;周遭游廊百转千回,似有千里而不见尽头,廊上则尽是浓妆艳抹之优伶,身后幽室里自然灯火通明。馆里人皆是放浪形骸,所为全不顾外人眼色。只见这厢一人举杯畅饮,恰是那饮如长鲸吸百川;那间又一人,掷冠解带,揽尊高歌,其声直上云霄。
李延玉只消一眼,便收回心思,回头见桃花又揉起鼻子来,遂伸手拉住她。引路女子却是游刃有余,于这人潮里穿过,竟如头游鱼般自如。渐到个灯火阑珊角落,三人随之进条游廊,只见廊上虽同外间无二,仍是三五步便得一室,然室外所立全非丽人,而是些魁梧大汉,面上皆无表情。而自他们所在处望去,唯见一面宽大彩壁,馆内风月似全为之隔断。
方踏上这回廊,红衣女子立停下脚步,回头道:“三位便在此稍候,我等立去通报。”语罢全不顾李延玉等人回应,已前去同最近处大汉低声交代起来。未多时,那两位红衣女子竟自行离开,那大汉亦不言语,只看了三人一眼,便动身沿廊而行。李延玉立领二人跟上,又进了间屋,才见这屋里尽是同样形制之门。三人即随这大汉穿过不知多少道门,终到得扇雕花门前,见一女子正独坐门边打盹。只见她亦着素衣,交领饰以碧色,系玄色腰带,挂一青玉牌。她见四人走来,只同大汉交换个眼色,大汉便亦如那红衣女子般离去。待大汉已无踪影,这女子方拱手道:“几位是何来路?”
为首李延玉偏头各瞧身后二人一眼,心道:终是有了些江湖门派模样。这才回礼道:“我等乃是自华阴而来,欲向贵馆致以问候。”
这女子波澜不惊道:“既如此,三位请进。”说罢一手推开身后双扉,伸手以请。李延玉这才见着,这门后竟是座高大石门,整体取色以竹绿杂月影白而成,一见如在月下深林之中,同外间那万紫千红模样全不相同。石门距这前门约五十步,内里高约三层,宽有两间,其顶不通外间,竟全是于这室内生生辟出座石门来。而于这石门正上方,自然少不得一方名刻,以笔走龙蛇笔触洒出“春风馆”三字来。
“原来,此处真是春风馆。”李延玉不由道。
“我道也是。自打到这边来,我再不觉鼻头发痒了。”
见这守门女子仍伸手静待三人前行,别无他话,李延玉不禁问:“不知,这般大门,要如何进去?”
女子淡淡道:“既是门,自然是推开便进去。”
李延玉心有忐忑地推开这状似厚重石门,当头却是条不见尽头之阶除,似欲首行招待之责。只见这阶面均是白如凝脂,而阶身则雕绘繁复。既已是如此夺目,两侧壁面亦绝无可能空置,一侧为青色雕湖光山色,另一侧为白色雕城关街市。
三人伫立阶前,李延玉唯觉望洋兴叹而已。她回头低声道:“从前听孙大侠道这春风馆同华阴有旧,我只道它亦与华阴相似,不过是三五人的小门派。如今先是过这百门阵,又将上这千阶关,不知后边还有什么花样。”
滕雨立笑道:“小姐可还记得我前番曾提过,这春风馆横竖亦是名列所谓‘京畿四小门’的,能于这金陵方圆千里牛毛般门派里脱颖而出,想来当有些本事。”他挠头又补道,“只是,以此观之,似一点不小。”
桃花听二人话说得弯弯绕绕,哼道:“我瞧光是这些梯级,便不知要多少金银。这广陵城里,办清楼原这般来钱吗?”
三人逡巡间,身后石门已自合上,荡出阵闷响。四下无声间,阶上却忽传来句清声呼喊:“绿林司客人,既有事来访,何不上来一叙?”李延玉拾级而上,果见台顶上立一女子,同先前那守门女子着装相似;其后乃是方圆池,池中假山上草木苍翠,半山上立座木阁,由之而始,一屋一室连绵至山顶;而在假山之下,铺开一面沙盘,其上城楼、房屋栩栩如生,中间一条横沟将之一分为二,想来正是运河——以此观之,这沙盘,大抵是欲拟出座广陵城来。这女子扫视面前人一番,方恭敬道:“请随我来。”便引三人绕过水池,走上左侧岔路。进了那碧色漆木门,得一廊,穿过即见十间堂屋。李延玉随这女子到了东侧第一间,遵她导引于一侧坐了,便见她卷帘而去,而屋中案上,香炉已生紫烟。不多时,她又引来两位女子。只见新来这二人,头插牡丹簪,耳著水仙珰,衣裳制式皆相类无二,亦挂青玉牌,唯腰带取色不一,二人均系碧色。李延玉领滕雨、桃花起身,双方拱手致意,方各自落座,立有人端上茶来。
“见过诸位,在下春风馆邓礼谦,助司外事;这边是本馆秦兰幽,馆中绿林司事务,多经她手。”
李延玉同滕雨交换一番眼色,回道:“晚辈李延玉,自华阴来,并这边绿林司滕雨、桃花,皆于绿林司掌案卷诸事。此番所以冒昧于贵馆叨扰,乃是因知华阴素与贵馆交好,欲代掌门致以问候。蒙二位前辈接待,感激不尽。”
“原是如此。”秦兰幽应道,“绿林司向来于月初例行巡查,我正觉奇怪,原并非是绿林司之事。”说罢,秦兰幽向邓礼谦点点头,便放下手里文牒,腾出手自饮起茶来。
邓礼谦立笑道:“既如此,我亦代馆主谢过华阴好意。只是,华州府据扬州千里之遥,不知阁下前来,可有他事?”见李延玉一时不语,她又道:“实不相瞒,华阴并入华山之事,本馆已得绿林司通告月余。如今阁下自称华阴之人,实出本馆意料。况阁下说是代行问候之事,不知为何又同二位绿林司吏同来?以上不解,望阁下告知,如有冒犯,请多见谅。”
邓礼谦此问,虽不出李延玉意料,却令她得了些新消息。到访之前,李延玉只觉滕雨、桃花终是绿林司身份,想来不宜同来,故事先讲好:不到不得已,不可亮明绿林司身份。不料还未进门,滕雨便交了绿林司背景。谁又知进来以后,才知华阴已并入华山派,且这消息已经绿林司手远布天下,自己竟是那少数不知者。如此两方不妥,也难怪邓礼谦话讲得露骨。眼见春风馆人对自己这一行身份、目的均有疑虑,李延玉索性亦不纠缠。本来此行便是替华阴问个冷暖,也算小报了华阴庇护之恩,不料却落得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结果。她向滕雨点点头,滕雨立解开包裹,双手奉上。李延玉亦随他起身道:“前辈多虑,小女此番确只为致意而来。问候既已带到,便不再叨扰,即便告辞。另,区区薄礼,望贵馆不弃。”她口中边说着,眼瞥见原是些茶叶,便听滕雨续道:“此乃秦岭银针茶,遵前华阴师长之意,特带与贵馆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