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往事

第25章 第十五章 四别

“孙大侠,久等了。”李延玉推门进屋,见孙鱼坐于灯下,手里正举着本书读着。


“无妨,我甚至料想你今夜将在那边过夜。”


“有约在先,延玉岂会食言。”


孙鱼轻笑不语,放下手中书本,招李延玉过去。


“我粗看了这几张方子,虽亦不甚懂,但我以为,应无什么玄机。”孙鱼指指桌上铺平的几张纸,正是先前林雨桐交与李延玉的药方。李延玉一一看去,顺势瞧了眼孙鱼方才所读之书,竟是亓官伶借与自己的《金锁记》。此书是一月前,亓官伶借与自己的数本书中一本,李延玉尚未及读。


“雨桐走时,如何托付?”


“她托我交与福山镇备急堂的武大夫。”


孙鱼轻点头,眼仍钉在李延玉面上不动。她托颌沉思片刻,自应一声道:“嗯。既如此,你便按她说的办便是。说来,我自雨桐房中带来些东西。”她话未落地,早已拿起身边矮凳上一件云水蓝长袍,衣领透白。


“这件便是备急堂日常行医所着,另……”她躬身从脚边提起一个木箱,“这是雨桐平日中所用药箱。”


“孙大侠意思是……”


孙鱼点头笑道:“你近日若要下山去备急堂,便以这身打扮来去。”


“可我观从前,林姐姐亦不过是寻常服饰……”


“因雨桐并非备急堂中人,不过多加帮衬,乃无名而有实。”


李延玉虽觉此举多余,却未多问,不过应下。她当孙鱼面试穿了一番,得孙鱼夸赞“倒有几分样子”。脱下这身,两人又闲话数句,孙鱼方告辞离开。


“对了,亓官明日一早启程,她可说与你了?”


“不曾明说。”


孙鱼挑眉道:“想来,还有话未说完。”她将门推开一条缝,打量一番外间,回头续道:“今夜,纵是晚些睡,也无妨。明早若醒不过来,我会差谷天来叫你。”


“谢过孙大侠好意。延玉平日中尚无熬夜习惯。”


孙鱼默然点头,轻开门去了。


见孙鱼离去,李延玉顿觉困意袭来,连打数个呵欠。方揉揉眼欲收拾一番洗漱,眼却瞥见桌上那本《金锁记》。想着方才孙鱼正读此书,且看她页数,想来已读了快一半,她便鬼使神差地捡起,随意翻开,粗看数行,乃一位侍女与小姐似就某位郎君争吵,觉着没趣,便又放下。


李延玉所居院落,洗漱处在林雨桐屋后一处矮房。她正如往常端着个木盆准备稍加洗漱睡下,便撞见亓官伶裸坐于火边上,身边一大桶水,正拿个瓢舀水往身上浇着。她面上木然,显然正思量着什么。李延玉在她身边把东西拾掇一番毕,她竟无半点反应。见她如此,李延玉亦不打扰,自去揭开锅盖,见里面余水还够,便拿边上铁瓢舀水,不料瓢把滚烫,她不由松手,“咣”的一声响,惊得亓官伶手中木瓢亦“噔”地着了地。


“姐姐,你怎了……”


“无妨。”李延玉伸手止了亓官伶欲起之意,取来块手帕包住瓢把,仍将水舀入木盆,于另一侧角落坐了。


“姐姐,坐这边来罢,这边暖和。”


“不必了。你光着身子,更需暖和才是,我无妨的。”


“嗯。”亓官伶轻应声,两人静默不语。面前灶上雾气升腾,屋中仅有舀水声与浇水声交替。李延玉偏头看去,见亓官伶身上被火光照得红彤彤的,亦看着自己。她收回眼来,心无旁骛地洗脸、漱口、洗脚毕,复收拾一番,起身欲去,见亓官伶仍小心翼翼地瞧着自己。


“亓官,你且洗,我便……”


“姐姐。”亓官伶浇下一瓢水,甩甩头,“我有一事相求……”


李延玉见她一副畏缩模样,软下心来,将手中盆放于灶台,静听她言。


“今夜,我可以去姐姐房中睡么?”


李延玉一愣。


这是亓官伶首次提出这般要求。前两月两人虽是亲密,但尚有各自空间。亓官伶此言既出,竟是欲生生往李延玉空间中闯。若是之前,李延玉应会好生考虑一番,如今方经前番之事,李延玉知她意思,遂不假思索便道:“我今夜欲为你织块手帕,你若来,恐休息不好……”


“不必了。”亓官伶缓缓摇头,面上显出悲戚色,“伶既得姐姐手书,已是心满意足。姐姐亦早些歇息罢,莫要再为此事劳心费神啦。”


“你既如此说……”李延玉叹了口气,“待你洗完,便来我房中罢。”


见她面上立绽出喜色,李延玉暗道,亓官果然好懂。



“姐姐倒将这些物什摆得挺好看。”甫至李延玉屋里,亓官伶便颇为好奇地四处打量,打头便是门边架上各色物什,大部是亓官伶时不时所赠。纵是先前所用的小小沙漏,亦有其专属格位。


李延玉于心中暗笑,想她昨日明明才来了。两月来,两人常在夜里相见,其中大部是亓官伶来访李延玉。然从前,她均睡于自己屋里,故今夜所求,方显得不同寻常。


亓官伶在门口颇为客套地打量完毕,转身一眼便瞥见桌上《金锁记》。她面上立透出些薄红,轻声问:“姐姐近日在读这本书么?”


李延玉顺她目光亦看到那本书,不知她为何羞赧至此,随口道:“这是方才……”一想又觉得不应透露孙鱼之事,遂改口:“随手自架上取下,还未及看。”


不想亓官伶竟颇有些遗憾之色:“原是如此。我就说呢,姐姐那本《西厢》方开始看,怎就换了。”


李延玉应和着笑了声,进到里间去挪挪火盆位置,便掀开被子。


“亓官,你既没洗头发,便早些睡罢。”


“嗯。”李延玉回头见她听话地小跑过来,竟有些不习惯。


“我倒忘了,你借我的书,我还未还你。”将亓官伶在床上安顿好后,李延玉坐回外间桌边,仍想着缝块手帕的事儿。


亓官伶本已躺下,又自床上坐起:“不必了。我看姐姐来时随身没什么东西,这几本书便赠与姐姐了。”她眼珠骨碌一转,续道:“姐姐来日寻我时,再归还不迟。”


“你这般说,我倒有些不安。若是途中不小心丢了,我还无法交代。”李延玉笑道。


“几本书,不妨事的。只要……姐姐完完好好地来找我便是。”她渐低了声音,缓缓又睡下去了。


李延玉不做他想,起身自柜中取出块手帕及针线等物,思虑半晌,决定在帕上缝上几个小人儿。本欲缝秦琼敬德,又想到亓官伶此番乃是赶路,似不妥当;又欲缝个路神,却觉形象不够鲜明。她索性放下东西,托颌静思,忽想到亓官伶前番在福山镇演戏,似讲了个白蛇报恩之事,又思及自身平日中受她不少关照,希望日后亦可报她恩情,便决定缝个白蛇和恩公湖畔再会之事。


一旦开工,李延玉自然全心投入。而亓官伶今夜似也安稳,在床上一声不吭,李延玉亦不知她是否睡着了。途中,她忽觉桥更易表现,便改了两人相会处为一座拱桥,霎时豁然开朗。她就着一盏油灯,顺时手中针线如飞,不利时则沉思良久。其间甚至换了次灯芯,大功告成之时,外间仍是一片黑暗,不知时辰。收好东西,她轻提油灯入里间,见亓官伶朝着里面似已睡熟,便蹲下身在火盆边烤烤手脚,方上床盖好被子。


李延玉于床上调了下姿势,不经意触到亓官伶后背,顿觉温暖非常,便不由朝里靠了靠。因缝图案颇费了些气力,她不多时便沉沉入睡了。


说来也巧,今夜梦里,李延玉自己竟成了那白蛇,欲寻恩人,可惜将寻到时,她竟懵懵醒了。身边亓官伶已不在,屋中只有些火盆亮光。她伸手拍拍里面,觉尚有温热。躺着回味片刻,李延玉索性起身,穿戴整齐,开门见对面屋里并无亮光,洗漱时亦不见亓官伶。整顿完毕,回来便在门口碰上谷天。


谷天许是未想到李延玉已起,见她时略有讶色,方道:“姑娘既已洗漱完毕,便随我一同去送亓官罢。”


短短一月内,李延玉竟已是第三次送人离去。人仍是那些人,不同的是,每次都会有人,前番还是送人者,此番便成了被送者。


“李姑娘,来得挺快,没睡着吗?”孙鱼朝两人点点头。


“孙大侠。莫名醒了,便起来了。”李延玉一眼便找到了正往平板车上绑麻绳的亓官伶,见她今日仍戴着那顶白皮帽,身上包得严严实实,便放下心来。


王文忠则在给轮子绕铁链,见谷天与李延玉来,问候了两人一声。三人立于门前,静看两人准备妥当,亓官伶跳下车来站好,孙鱼方开口道:“亓官,详细的我已说与你,此番便不多言了。眼前事急,你到福山镇立去寻你范师兄,他那里应早已准备妥当。愿你此路平安。”


“谢过师父。”亓官伶面色严肃,恭恭敬敬拜了孙鱼一拜,又依次拜了王文忠和谷天,最后看向李延玉。她小跑至李延玉身前,向她轻声道:“姐姐莫要忘了。”


“嗯。”李延玉早掏出手帕递给她。亓官伶接过,定定看着,眼里忽地便涌出泪来,笑道:“说了不要,姐姐还费这些事作甚。”说完好生把手帕揣至胸前,退后一步,亦向李延玉行了个大礼,方跳上车去。


“师父,师兄,姐姐,我便走了。你们保重。”


“嗯。你也保重。”


李延玉亦顺着孙鱼之言,于心里祝福亓官伶一番。


“李姑娘。”目送亓官伶与王文忠走后,孙鱼转过头来,“你今日欲下山么?”


“延玉,恰有此意。”


孙鱼点点头:“甚好。谷天,你再去准备架车子,待天亮了,便送李姑娘下山一趟。”


谷天面色不改,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回身自去准备。


“李姑娘可有打算了?”


“有些打算。”


“既如此,敢问李姑娘将往何处去?”


“许是回原籍去。”


“此话可当真?”


李延玉正要开口,见孙鱼面上笑意,忽想起她前番所言,立敛了神色道:“延玉险忘了,谢孙大侠提醒。”


“无妨。你且好生谋划,到时候缺些什么,找范屹去要便是。”


“不急一时。延玉今日先下山去,将林姐姐所托办好才是。”


“嗯。”孙鱼点点头,“尽快罢。年关将至,我之前还以为尚能安安稳稳度过除夕,现下看来,早做打算方为要事。”


“是。”李延玉瞧着地面脚印和车辙,已渐渐为落雪所覆,心中又悄谋划起来。

作者留言

这下亓官亦送走了,接下来,就该为你自己谋划了。

关闭
选择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