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往事

第13章 第三章 初入

李延玉本以华阴虽小,姑且开宗立派,尚应于某幽静山谷内辟得一地,如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不料途中经数座或古雅或庄重之建筑,若非闻王文忠言“此乃修道人之观”,便是得苏梨称“那边是华山正派之分堂”,遂渐灰下心去,只顾赶路。渡过三条螣蛇链后,山路便与向前不同,几全为于山体表面行走。若驻足远望,东南西北,总有一方可见那云海翻滚、腾蛟起凤之景,而若回头望去,或高不见顶,或深不见底,直使人疑心自己如何得以至此,又何以返回。


王文忠称余下路程不多,只地形复杂些。不过半个时辰,李延玉果渐觉无暇分心,眼仅观地,而两手拄杖早已乘风而去。前面王文忠因步伐轻快,不时停下左右顾盼。后面苏梨亦是不紧不慢,有时抬眼遥望,叹一声“此松犹在,树犹如此!”;有时忽躬身细探岩缝,喜曰“此地竟亦有苍术!”。辛威与亓官伶均无大碍,却有意行于李延玉前后,时有上攀下登,便伸手搀扶,而李延玉自顾不暇,仅暗自谢过。


如今行于云间,寒冷尤甚,然李延玉全神贯注竟不觉凉意。及前面王文忠猝止,遥指前方山谷道:“过了那山,转过去便到了。”李延玉此时方觉两手已然冰凉,触之如树皮,甚有皲裂处。


见李延玉顾手不语,亓官伶忙跃至她身边,抓起李延玉两手道:“李姐姐,竟已冻成这样!”转瞬便从身上摸出条棉布,边往她手上缠边道:“昨夜事急,未曾带上手套,李姐姐且先包上应急,不久便到了。”


“劳你担心,实无大碍。”


“李姐姐从前可常做工?”李延玉愣了一愣,方觉亓官伶触及指腹陈茧,遂摇头道:“算不上,不过帮手,闲时亦织些小玩意儿。”说完抬眼看她面庞,竟发觉亓官伶眼中流露敬佩之意。


“李姑娘受了伤?”见两人磨蹭,王文忠亦走回观看,知此情形,道:“虽无大碍,但不可大意。如今宅院既已在咫尺,不如背上李姑娘,我等快些回去为好。”


“大师兄所言极是,我……正有此意。”亓官伶说完便要将李延玉往背上扛,这时苏梨止道:“亓官,你先莫慌,她手上布还未缠规整呢。”


“啊,大师姐所言极是。”她便又返身来缠,三两下便包裹妥当,这才将李延玉背好。李延玉见她口吐白雾,双颊尽染薄红,不觉轻笑一声,为苏梨所闻。苏梨旁观亓官伶一路对李延玉关照有加,然知她向日便是如此,若是缓图还好,旦有心浮气躁,便易处事不周,故不觉有他,惟于心内暗叹一番少年好。



自得亓官伶背负以代步,李延玉确感众人步伐快上不少,方真真知晓自己掣肘。她伏于亓官伶左耳边轻声道:“你们向来都是如此行走么?”


亓官伶步伐不停,转过脸来,似受了一惊,立转回去,方道:“李姐姐莫要介怀。此路乃我等素日练习轻功所在,每日少说亦要走上两三趟。姐姐方才若是见到螣蛇链边上地面坑洼,那便是山上的人与我等一同踩出的。”


李延玉在亓官伶肩上微点下颌,似颔首称是。亓官伶顿了片刻方柔声道:“李姐姐莫要睡去了,说话间便到了,若睡去,反易感风邪。”


“好。”李延玉亦停顿片刻,踌躇半晌,方续道:“这一路上,有劳你关照,谢谢。”


“李姐姐莫要这样说。”李延玉感亓官伶身子似小小抽动一番,“你既远道而来,我等自当尽地主之谊。若我招待不周,回去必要挨二师兄骂了。”


前番李延玉听众人交谈,只知王文忠为大师兄,苏梨为大师姐,这“二师兄”三字,鲜有闻及,自忖其应为严厉之人,颇有好奇之意。


之后亓官伶不再言语,李延玉便侧头看身旁景致,只见如今众人呈直线于道上疾行,右为石壁,左即为深谷。探头看去,谷中云浅,然乔木成林,虽无云海,而成木海,亦难看清。


如此这般持续一段时候,李延玉只见众人一一由此路跃下至另一侧,不一会儿便至一夹道,两侧山峰高耸相对,似门神般危立;前行数十步,只见路转,尽头一宅院便显露出来,白壁黛瓦,平平无奇。


“李姐姐,到了!”亓官伶低声呼了一声,李延玉轻应作答。到得门前,王文忠将门环重重叩上三下,便推开门来,喊了声:“出来迎客——”


李延玉在后面打量一番,门后影壁乃意料之中,然此壁不过砖石堆砌整齐而成,亦无匠心道意。


“师兄,想来众人均在侧面准备。”王文忠顺苏梨目光看去,果见西北角炊烟直上,笑道:“他们的时间掐得倒准。”转头又看见亓官伶背着李延玉便往里去,立叫道:“亓官,放下李姑娘,她要随我一同去回报师父。”


“我知道,但我欲先让姐姐在怀中揣上个热水袋……”见王文忠未即答,她斟酌一番后续道:“昨夜我见师父亦在怀中抱上一手炉……”


“行了行了,你先将李姑娘放下,自去取来便是。不然若你这般,被天儿看见,又是一句‘成何体统’。”


亓官伶便将李延玉小心放下,方欲开口,忽闻影壁后一人道:“师兄,何必将我说得如此古板。”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灰袍男人自影壁后步出,面上须髯俱稀,头上发髻亦薄,皆呈灰质。


“二师兄。”亓官伶站定,规规矩矩拱手行了一礼。男人手仍在将肘上袖口下拢,点头道:“好,快去罢。”


“天儿,不曾想是你出来了。我道范掌柜会亲于门前迎接。”王文忠笑着走过去,拍了他两下肩。


“大师兄,大师姐。”谷天未回应王文忠此举,拢好袖口,正经向王文忠和苏梨各拱手致意,两人亦回礼,方道:“敢问这两位是……”


“这位是洛城左前辈弟子,名辛威,专程来为范师弟贺寿;这位则是李姑娘,乃黄欢少侠之侣。”王文忠又转向两人,此时辛威早已趋至前面,与李延玉并肩,“辛少侠,李姑娘,这位便是我门中三弟子,姓谷名天。”两人均恭恭敬敬向谷天行了礼,谷天亦严肃回礼。


事毕,谷天道:“诸位均是平安归来,如此甚好。辛少侠专为师弟之寿,远道而来,感激之至,我先代为谢过。”


“谷前辈哪里话,威不过乃奉师父之命。”


“辛少侠过谦了。谷天亦在此谢过尊师。”话毕两人又互行一礼。


“谷兄,你二人若再如此客气下去,菜可便上桌了。”苏梨笑道。


“大师姐此言差矣。且不说当行之礼不可不行,便说这后厨,如今范师弟垂钓未归,萧师弟仍在闭关,林师妹尚在山下,仅得我一人张罗,馒头还未入屉,何来上桌?”


苏梨笑指他道:“众人均道谷兄严肃古板,我道他最是油嘴滑舌。”


王文忠亦笑言:“当心他骂你一句‘成何体统’!”旁边辛威亦低头轻笑。


“大师兄与大师姐莫要再打趣于我,须早些向师父复命才是。”说完,转向李延玉道:“怠慢了李姑娘,请见谅。先前之事,乃我等不力,致黄少侠罹难;如今李姑娘平安到达,我等由衷感激,必好生关照。愿李姑娘节哀。”


与黄欢分离,已逾一年,加之旅途漫漫,李延玉心中愁思本已渐淡。如今听谷天再提旧事,蓦然悲从中来,咬牙道:“谷大侠说哪里话,若是我等再有些本事,何至于今日境地!”


见李延玉如此反应,谷天立知失言,心内懊悔,忖度片刻,方欲开口,背后亓官伶忽道:“李姐姐,我拿热水袋来啦。”既闻其声,亦见其人,亓官伶转瞬间已至李延玉面前,一把将热水袋塞给她,却见她面有戚戚之色,惊道:“李姐姐这是怎么了?”转头见她与谷天相对,一狠心道:“李姐姐,二师兄向来言行古板,不擅察言观色,常语出不慎,若是他得罪于你,我代他赔罪……”


“小女不敢。妹妹,不关谷大侠事,不过怨我自己,突然想到些不痛快的事。”


“你看看,苏梨,连亓官亦如此说。”


“师兄说得是,苏梨哪里如师兄一般了解谷兄。”


王文忠捋须微笑,走到三人旁道:“天儿,今日既是范师弟寿辰,亦是有朋自远方来,加之李姑娘此路劳顿,些许忧心之事,不提也罢。”


“师兄教训得是。”谷天正色道,郑重向李延玉赔礼,“李姑娘,谷天失言,万望见谅。”


“小女不敢。”李延玉躬身伸手,虚扶谷天平身。


王文忠亦拱手道:“李姑娘,我亦向你赔上一罪。如今,且将余事束之高阁,先随我向师父复命罢。”


“自然随王叔意思。”


王文忠转身迈出两步,又回身道:“亓官,虽知你心意向善,然如此妄议师兄,亦是不妥。稍后自向师兄道歉。”


“是。”亓官伶低头应下,仍拿眼偷瞧李延玉。见她如此,李延玉知她关心之意,遂回以一笑。


“不愧是师兄,寥寥数语,赏罚分明,苏梨佩服。”


王文忠笑道:“你亦莫在边上笑,随我一同向师父复命去。”


“是。苏梨自然听师兄的。”


“辛少侠,你便先随谷师弟于堂中休息片刻,我等先向师父复命,并转达尊师意思。”


“有劳前辈了。”

作者留言

这几章节奏大概会非常慢……
不知这“华阴”,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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