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十七章 再会
说来可笑,李延玉虽号称行走江湖数载,此番却是头一遭遇上正经节庆。印象里,黄欢向来带她去些小城,节日盛景自然比不得大城市;而那时自己头脑放空,浑浑噩噩,纵是遇见,怕也难留下什么印象罢。
李延玉一头感慨着光阴虚度,一头早已离开热闹非凡的御街。按她先前计划,现下当往折柳社去,打听打听那几人消息了。她并不记得许多路,只晓得到府衙后,沿北门大街直行,再拐两个弯,一间宅门有柳条的人家便是。
路过府衙,李延玉见后边街上出来些牛车、步辇并大轿,随从如云,这般阵势,想便是洛城府君家里人出行。天已黑了大半,不欲出门的自然闭门不出,愿出门的早去御街与人同乐,府君便挑这般时间出行。李延玉立于路旁,让过一条长龙,复独行于这寂寥路上。
到得那门前,李延玉呼口气,便叩下门环。大概正是因昨夜方来了,现下更是紧张。不晓得待会儿要如何应付那纱帐后女子。
门开了,是张生面孔。李延玉拱手道:“劳驾,欲向贵社打听些消息。”
“什么消息?”
李延玉始料不及,不曾想着婢女现下便问,却老实道:“欲打听几个人下落。”
“何人?”
事情发展似不如李延玉所想:“苏梨,马勤,以及昨夜方来过贵社的……周娴儿。”
“你说的苏梨,可是‘春雨梨花’那个?”
“正是。”
“马勤,可是苏梨夫婿?”
“呃……”李延玉不想,还未开始打听,便晓得了个从前不知之事,“我不晓得是不是,只知二人乃是熟人。”
“周娴儿,你说昨夜来过?”
“正是,昨夜我与她同来,得贵社一位……小姐接见,换了些……”
“好了,我记得她。”这婢女摆摆手,“请稍等片刻。”便关了门。
今日再来,流程虽出李延玉意料,却使她轻松许多,若仍似昨夜那般排场,她确信自己将如坐针毡。李延玉于门口打转跺脚半晌,冷清的街口忽地出现个人影。那人似本欲直行,却于街口一顿,便朝李延玉这边走来。李延玉一顿,手已摸上短匕,另一手覆于门上,等着看那人是路过或是别有居心。
不料却是田春雨。
“李姑娘,我远远便觉着是你。”
眼下,二人间仅头顶两盏昏灯,笼罩于一片暗黄下,田春雨面上似蒙上层阴影。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宅门四周:“李姑娘,有求于折柳社?”
“嗯,欲打听些消息。”李延玉自忖田春雨既是绿林司人,和盘托出应无大碍,便补一句,“欲打听苏女侠与马大侠下落。”
“是吗。”田春雨负手于原地踱步,“你问我便是,何故破费。”
李延玉自然晓得这道理。昨日田春雨既亲往山庄,苏梨、马勤及那些不善来者下落,当下恐无人比她更清楚。然若要寻她,便得往府衙,李延玉身为一介草民,终对官府存些敬畏之心;再者,苏梨、马勤与她并称,却从未提及她,前番马勤提到她也是以“绿林司大官儿”代替,一副避之不及模样,而昨日她亦宁守山下,也不早早上山施援,令李延玉生出些别样心思——她与苏梨、马勤二人间,或存些龃龉。
她堆笑道:“延玉一介草民,田大人又事务繁多,便不来打扰了。”
田春雨却摇头:“此事与你亦有干系,我本就欲明日差人请你来的。现下既遇着了,你若有暇,不妨随我去趟府衙?”
“谢田大人,延玉便叨扰了。”
对话完毕,二人各自不语片刻,宅门复开,方才婢女探出头来,却瞧见田春雨,立跨出门,恭敬行了一礼:“田大人。”田春雨略还一礼而未开口,只稍走远了些。
婢女目送田春雨背过身,方对李延玉道:“明日酉时四刻,到御街中段石桥边寻个穿绿林司服装的人,携最少五百文钱,一刻钟过时不候。此夜曲中闻折柳。可记住了?”
“记住了。”
那婢女点头,并朝背对的田春雨复行一礼,方退回去关了门。
“妥当了吗?”
“嗯,田大人久等了。”
“无妨,走罢。”
李延玉亦步亦趋地跟在田春雨身后,两人一路无话。到得北门大街,田春雨驻足打量一番后院里灯火,转身道:“我倒想起了,今夜乃是上元灯会首日,李姑娘不欲去瞧瞧热闹吗?”
“延玉本就欲打探消息,且孤身一人,反愈加伶仃。”
田春雨点点头:“那我便长话短说。”她加快些脚步,于一间小门外停了。叩门不过片刻,便有绿林司中人开门将二人迎进门去,便到了正堂前院里。
“田大人,有位华山派门人正于户科等候。”
“天已黑了,怎不叫他明日再来?”田春雨脚步一滞,“很急吗?”
“不是,是她道急着返回山中,故希望今日能见着田大人。”
“何时到的?”
“约有一个时辰了。”
说话间,田春雨已到屋前:“唤他过来罢。”回头又对李延玉道:“李姑娘,现下有人以公事寻我,似是紧急,我便先为他瞧了。你看是欲在屋里等着,还是去偏房歇息片刻。”
“不劳田大人费心了,延玉便在屋里稍坐片刻罢。”
二人尚未进屋,便见着一白袍之人大步流星而来,待得近了,李延玉却认出,来人乃是那日送自己下山的郑元偲。她仍似先前模样,却因比李延玉和田春雨都要高,凭
空多出些气势来。
“华山派门人郑元偲,见过田大人。”她先规规矩矩向田春雨行了个礼,“林大夫竟也在。”
“你二人认识?”田春雨打量二人片刻,也不待她们开口,“那便好办了,我便一同说与你二人。都进来罢。”
李延玉对郑元偲回了个礼,便一同随田春雨进去,按她指示于一边椅子上坐了。
“郑元偲,我须先看看你的名牌。”
“在此处。”郑元偲递出块白玉牌给她。李延玉瞧着玉牌形状与林雨桐那块殊为相似,不同之处是,华阴中人名牌皆为翠色,而郑元偲递出这块则白如凝脂。
“原是这个‘偲’,我方才还在想,哪个‘猜’字合适作名字的。”
“田大人见笑了。”
田春雨还回玉牌,正色道:“你二人认识,便省了介绍,我便开门见山:昨日薄暮时分,华阴派门下苏梨及江湖人马勤,被我司发现于洛城辖下白云山之白云山庄殒命,其尸首及遗物已由我司尽皆回收。按本司例法,江湖人身后事可由所属门派优先料理。郑元偲,我知你此行乃是为华山派收纳华阴派之事,故苏梨亦归入华山派门人名目,可由你派决定是否为她办丧。关于此事,我白日里已派人赴华山传信,不日便可得回复,故而恐得留你于洛城多待几日。”
郑元偲应下:“既是这般大事,元偲自然遵命。”
“听说你急着回山,可是门中急事?”
“元偲谢过田大人关心,不过是久不在门内的师姐新归,欲多加关照。”
“哦?如此同门情谊,当得赞许。”
“田大人过誉了。”
“至于林姑娘,因马勤并无所属门派,故由本司循寻常江湖人之例而葬。你既是马勤生前同行人,他可有遗物存于你处?”
“有几提包裹,应是马大侠之物。”
田春雨点头:“好,那我明日约辰时差人来取,便烦你好生整理一番。”
“是。”
“郑元偲,既要在洛城多留些时日,流程之事便不急一时,你明日再来罢。”
“谢田大人,元偲遵命。”郑元偲起身欲辞,却又被田春雨叫住。
“说来,你既无打算滞留,可有住处?”见郑元偲一时无言,她又道:“若无住处,可按绿林司例法,申领补助,华山派尚有可支取之财。”
“既如此,不妨去我那里。”
见李延玉开口,二人皆看向她。
“雨桐现下独居,又恰好与郑女侠相识,不如同住几日,许会方便些。”
“郑元偲,你意下如何?”
“元偲,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田春雨微微一笑,“那便请你于偏房暂歇,我尚有些话与林姑娘说,你便稍等她会儿罢。”
“是。”郑元偲依次朝二人致意,便自出去了。此番她脚步却不似先前那般风风火火,许是因晓得一时无法返回,便亦放平了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