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十五章 周旋
推开门,亓官伶却不在里边。李延玉将三间屋子皆找了一遍,硬是既不见人,亦未闻着香味。床上被褥尚未整理,桌上茶杯里还有小半杯水,但已凉了。她出门往西侧楼梯口问那招待:“劳驾,三号房的客人,一个女娃,方才可曾出去?”
“不曾见着。她现下不在屋里吗?”招待随李延玉一同,又将三间屋翻个底朝天,确实不见周益清。
“许是我那时尚不在。我去为你问问掌柜。”
“那便劳烦你了。”
趁招待下楼,李延玉略翻了翻木箱与包裹,见其中物品不仅不少,反倒多出些纸钞来。她稍作清点,得面值一百贯纸币十七张。见着这些钱币,李延玉已晓得,这周益清应是寻不到了。她想起这卢员外家天号房,一间便要四百文钱一日,这三联间则是一日一千文,恰好一贯。虽不晓得周益清缘何不辞而别,然她既走了,亦没必要住着这间大屋子,徒费钱财而已。
待招待上来,说与李延玉意料之内结果,她亦不多言,立嘱咐招待为自己换房。折腾一番,李延玉终换至一层玄号房里去,又至柜台将昨日房钱结了,便去掉千五百文。房费算毕,李延玉独坐床沿,略加思索,蓦地便想起周益清昨夜所言。
她许是被她师父派来的高手抓回去了罢。这般解释倒是合理,且那高手似并无意对李延玉下手,算是万幸。恰在此时,招待送来元宵,李延玉瞧着碗里五颜六色,又想到凤凰堂之事。如周益清所说,凤凰堂卖苏梨背后绿林司一个人情,那现下苏梨尚不知所踪,虽不厚道,然实是对李延玉有益。昨日田春雨带人去了白云山庄,若要说谁得以首先知晓苏梨与马勤去向,田春雨为首屈一指。现下既不可知周益清及苏梨、马勤所在,不如趁此机会,如计划,往凤凰堂去,寻些买主蛛丝马迹。此事既了,再厚着脸皮去寻田春雨或折柳社,看能否问到几人踪迹。
拟定后边计划,李延玉便吃起元宵。可怜这元宵五颜六色,周益清应会喜欢,却无福消受。她口里嚼着,忆起自桃花渡静养以来,这一路远走不停,最终竟落个孤身一人的下场。也罢,遇见这许多人,逢着这许多事,到头来竟还得以静静于间干净房里吃元宵,也是三生有幸之事了。
吃过元宵,李延玉带上些钱并把短匕,轻装出门,照例向伙计打听了番荣员外家方向,便独自出发。不想方走几步,竟又碰上陶冲,仍是那副和蔼可亲模样。
“李姑娘!竟又见着你了,刚吃过早点吗?此番又要往何处去?”
“陶兄才是,这又是欲往何处?”
陶冲一怔,又笑道:“方吃过东西,欲出来消消食。”
“那陶兄便好生走走。我尚有些私事,便不打扰了。”
陶冲自然知她意思,便不多言,只笑道:“好。不过,李姑娘今夜,若是方便,可与我同去灯会吗?”怕李延玉有疑虑,他又补道:“叫上你那位旅伴一同亦可。”
“实是抱歉,今夜我仍有私事要办。”
“真是遗憾,那便祝李姑娘顺利。”
“谢过陶兄。”
李延玉头亦不回地朝前走,立敛了面上笑意,两眼只四处搜寻,只愿捉到张相熟面孔。事情自然不会如她所愿般顺遂,直至李延玉脚踏上御街那由宽大规整的石板所铺就的大路,眼里全是相顾无相识。
本朝定都金陵,故而洛城所谓御街不过是前朝旧址。然虽非皇城,洛城内宫室尚在,现亦有皇亲国戚居住,先帝竟特许此路仍沿用“御街”之称。此街纵长约十里,宽有三驾,大略分为三段。李延玉转入御街时,周边大小店铺林立,老店名店云集,好不热闹。她略作打听,便复向西边走上约两里路,直至眼见路边商铺里东西,皆换成了些金石玉器、珍奇宝物与名家字画种种,李延玉方见着那荣员外家。这荣员外家却与别家不同,店面高大,而皆无窗,自外边全看不见里面;门内一块屏风遮天蔽日,上绘神龙九子;门边上分立一男一女,戴黑巾,一副生人勿近模样。李延玉留心观察一番,果未见着绿林司那虎头图案。
这样一间朴实无华的店面,赫然立于御街头上,明眼人皆晓得其必不同寻常。若是从前,李延玉亦是断不可能多看一眼的。然现下既有所求,纵是刀山火海,终得闯上一闯。李延玉状似平常地朝里边走,不料门口二人并未阻拦。绕过那一夫当关般的屏风,后边便是两架楼梯并中间一座柜台,四角各一盏灯,起不了多少照明作用,其外便显得空旷。
“客官请到这边来。”柜台后那人已注意到李延玉。
“客官欲托人办事,或是助人成事?”许是在这般昏暗环境里待久了,那人看李延玉时眯着双眼,似睁不开一般。柜台甚高,除那人一个头外亦看不见什么,也不知他是坐着或是站着。
“皆不是,乃是寻个人……”
“那便是托人办事。”那人似低头写了些什么,便递块木牌与李延玉,“自我右侧楼梯上,交木牌,自有人接待。”
李延玉接过木牌,见上面只“寻人”二字,见那人亦无他话,犹豫着方欲踏出脚,又收回,问:“此处,可是凤凰堂?”
“此处乃是洛城荣员外家。”
上至二层,前边是扇紧闭的门,后边则是楼梯,当真是不进则退。李延玉轻叩一声,门便缓缓滑开,门边人与一层柜台后那人服饰无二,皆是一身墨色。他满脸堆笑道:“请吧。”
李延玉随他一同穿过条约有二十步的长廊,又上了架螺旋式木梯,方至另一条长廊头上。与二层不同,三层长廊两侧终有了房间,一侧木门紧闭,门边上则开扇小窗,窗后一人静坐待命。引路人看了李延玉木牌,便将她带至一窗口前,立二话不说离去了。
窗口后女人看着有些年纪,亦不多话,只伸手要木牌。李延玉依她意思交了,便听她问:“欲寻何人?”
李延玉掏出那张笺纸,那女人扫了一眼,便写了些什么:“期限?”
李延玉明白过来,忙道:“我不欲发委托。”
“不发委托?”那女人倒显得惊讶无比,“到了这里,都是要发委托的。”
“可我只欲同这位荣员外家万年说几句话。”
“客官欲同他说话,知他在何处吗?”
“他不是你们凤凰堂人吗?看他名头,我道他是此处掌事的。”
“那客官与他约过时辰吗?”
“没有,我方来寻他。”
“那便是要寻人,须得发个委托。”
李延玉给这女人说得头晕目眩,低下头去缓了好一会儿,方问:“劳驾,我便问一句:这荣员外家万年,可在这铺子里?”
“我不晓得。”
“那他是不是此处掌事的。”
“是。”
李延玉重重呼出一口气:“那便好。我欲寻他,敢问应去何处?”
那女人摇头:“我不晓得。若要我说,客官发个委托便是。”
“那我若发委托,定个半日期限,定能为我寻到他吗?”
“寻常委托自然不一定。自有人接下委托起计算半日,若无人接取,则不计时间。客官要是急得很,就挂个加急委托,自发布起半日内,本店将全力为客官解决,否则双倍退还酬金。”
“那便挂个加急,期限半日……不,写两个时辰。”
那女人停了笔:“不可。我身为委托代理,须得保证委托合理。客官此托,时间上过于紧凑,难以保证完成。”
“可你方才说,加急便会全力为我寻到他。”
“若是半日便可保证。”
“也罢,那便半日。你所说半日,可是指六个时辰。”
“正是。”
“好,那便半日。”李延玉琢磨着,既需半日,不妨去折柳社或府衙走一遭,正好打听打听苏梨和马勤消息。
“酬金几何?”
“我乃是初次发,敢问这般委托一般标记多少酬金?”
“寻常寻人委托,依难度及委托人意愿,少说亦是一百文,多多益善;但既是加急,便得是一贯钱打底。”
李延玉一时无言。这一贯钱,若是作寻常吃穿用度,少说也可开销半月。为个看似近在眼前之人,似不值得这般花费。但她转念一想,若是真得以见着这荣万年,得些实在线索,往大了说,便是将凤凰堂那悬于自己头上的剑彻底消除,这样一想,一贯钱似也不算什么。只是自己离山这段日子,实并未攒够一贯钱,此番一花,须得将马勤留在自己手中的钱亦用些,李延玉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就一贯钱。”
“敢问客官名姓?”
“林雨桐。”李延玉留了个心眼,复于心里对林雨桐默默表示番歉意。
“烦将路引与我看下,若是绿林司人,有绿林司所核发名牌亦可。”
“这般繁复吗?”
“客官见谅。本店经营有道,不论接发,皆得核实身份才是,必使冤有头而债有主。”
听她这番正经解释,李延玉只觉哭笑不得,但亦有了丝希望。她只掏出林雨桐名牌递过去:“未带这些,现下身上只门派玉牌,可算数?”
女人瞥了眼:“自然作数,然须得暂押于此处,待带来路引或委托了结,方可取回。”
“可此乃我门派玉牌,至贵至重,押下我难以放心。”这玉牌本就不是李延玉之物,她自然不敢贸然交出。
“客官不愿押自然可以,但这委托便发不出去。”
若说李延玉心里没些气愤,自不可能。从与这女人交谈起,一番周旋,硬是谈不妥当。然李延玉晓得自己本就是偏软弱性子,纵是不悦,亦拉不下脸发作,只得强答道:“敢问可还有其它法子?我寻这人有要事的。”
“其它法子,便是劳客官回去将可验身份之物取来。”
此刻,李延玉顿觉无力。大概从前遇这般境况时,身侧总有个大气果敢之人,轻易便助李延玉度过此关。李延玉都想得到,若是那样一个人在旁,必会说:“押便押了,她若是给我丢了折了,看我讨不讨个说法!”然而李延玉性子使然,终做不到这般洒脱,但当办之事却不可不办。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罢了,若出了岔子,便回华山,向孙鱼和林雨桐谢罪去。
“我若押在你这里,你可能保证我能拿回来?”
女人奇道:“我既这般说,便是店里规矩,自然拿得回来。”
李延玉长叹一声:“那便押,但你须得出个押条。”她话音方落,那女人倒真递张寸纸出来,其上横线竖线画得整齐,看着倒颇像回事。
“敢问客官籍贯?”
“这亦要问吗?”
“客官见谅。”
经过前边一番纠缠,李延玉倒亦不在意了,可她并不晓得林雨桐出身,便随口道:“华州府。”
“常住地?”
李延玉灵机一动:若人人发委托时皆需如实登记这些信息,那她岂不是真有望打听到,那欲夺自己性命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于贵店发委托的,人人都得登记这些吗?”
“是。”
“不得有假?”
“客官此话可是有趣。你方才也见着了,纵是籍贯地方是假的,这名姓可是千真万确的。”
却也不尽然——李延玉心道。若是更甚自己,将另一人路引名牌之类尽数拿到,那便是半个真字亦没有了。
“除贵店外,他处的亦是这般吗?”
“客官何意?”
“凤……荣员外家于他处分舵,比如江陵分舵,亦是这般行事吗?”
这女人竟罕见愣上片刻,方迟疑道:“大抵是的。”
李延玉一笑:“我常住白云山庄,在城东。”
“那便请客官于此处签名,并交酬金及代理费用。”
“共多少钱?”
“加急委托需收取五成酬金费用作为代理费,故共计一贯五百文。”
李延玉一声惨笑,将身上现钱摸出来颇清点一番,姑且凑够数目,便推与她。那女人将钱堆揽入怀里,指尖如飞,或拨或排,须臾间便清点完毕:“多上十文,客官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