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十二章 密会
宴席毕,礼官入,众人目送陈留王与安宁公主离席,再由礼官引呼延郡王、明珠郡主出,方有宫女带余下人离殿。出了洛清殿,众人皆噤声随引路宫女而行,往北又经后门出,复穿一道礼门,方由西侧一门远了宫城中段。南边仍有宫殿数座,如今于月色下只可辨其轮廓而已。众人步履不停,又连穿三道隔门,才到了片开阔地来。只见此地仍如一方院落,只两道门相对而设,四周五步便得一兵士驻守,灯火通明,方才于洛华殿享宴诸男已静候于此。桃花略一算,见公子亦是十四人。两拨人齐,当头一礼官喊道:“秦王殿下特请诸位于洛阳宫内苑一游,请自便。”遂欠身离去。待礼官撤走,便有宫女一一来引。见三王、安宁公主及北秦来客皆未露面,众人自然少了许多拘谨,便有人兴味阑珊,问身旁宫女何时可出宫。
桃花一心想着去寻那女娃,然毫无头绪,又见周遭兵士甚多,亦不敢遁走。正犹疑间,便见沈念同段恒一道来唤她游园。不愿多待者终是少数,大多人入宫,此生许只此一回,便怀着个“既来之,则游之”念头,一窥这洛阳宫内苑。本以为园中木石林立,应是漆黑一片,不料却是处处挂满花灯,得人好生装点了一番的。众人见这般大出所望,皆有了兴致,便同相熟者同道,任意游览。桃花与沈念、段恒三人同行,刻意走慢了些,便拖在人群末端。
“子奕,你二人那边如何?”
“稍有波澜,然于此皇宫,恐荡不出一丝涟漪。”
“那便好,我这边亦是其乐融融。”段恒又问桃花,“小妹,此番可还尽兴?”
桃花瞥眼身后宫女与路旁兵士,轻声答道:“谢兄长挂怀,很是尽兴。”
“段兄前番不是有事问我么?此番诸多贵公子列席,段兄不妨同他们切磋一番。”
段恒叹道:“萍水相逢,又同为充数,谁人愿露锋芒。”
“段兄说得是,然……瞧,愿露锋芒者来了。”
沈念话音方落,果有一人迎上来,似早待于此。“段小姐请留步。”桃花见正是方才替她解围的齐小姐。齐小姐向沈念和段恒亦行礼,问番身份,方对桃花道:“小女学名齐诗栎,方才席上夺了段小姐一展风采之机,实在难安,特来向段小姐道歉!”
桃花心道:我倒要谢你替我解围。嘴上自然回道:“齐小姐哪里话,小女却要谢过齐小姐呢,适逢今日身子不调,若强撑上场,还恐拂了台上殿下脸面。”
“竟有此事!”齐诗栎惊道,“小女恰有些好物,专调身子的,段小姐住哪里,我回去便差人送来……”
“谢齐小姐美意,然舍妹亦自有调理,便不劳你费心了。”段恒听这齐诗栎上前道歉,一头雾水,想来正是先前沈念所言“波澜”,正转头以目欲询沈念,却见后者眼瞧齐诗栎,面色不善,遂忙开口解围。
“原是如此,小女便不多此一举了。”齐诗栎朝三人欠身施礼,却未离去,又向桃花道:“段小姐之琵琶天籁,小女亦盼有朝一日洗耳恭听。不知段小姐以为,小女今日剑舞何如?”
桃花方要开口,却听沈念道:“齐小姐今日剑舞,剑气袭人,势比天地,‘㸌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不愧是齐将军之女,在下佩服。”
齐诗栎笑道:“沈小姐过誉,果真如此,便好了。”又向桃花道,“他日若得缘,诗栎愿请段小姐亲弹琵琶,诗栎当以舞和之。”遂施礼而去。
齐诗栎走后,三人皆是沉默。复行数十步,恰见一亭,段恒便提议入亭一坐,正好说说话。方坐下,段恒便急不可耐道:“子奕,小妹,方才那位齐小姐,所为何事?”
桃花道:“乃是为我解围之人。”便将琵琶之事说与段恒。段恒奇道:“子奕,你似是早知小妹可度此事,愿闻其详。”桃花见状,立作出个窘迫模样,起身手指外边道:“沈小姐,段公子,我去……”二人道她是欲更衣,便未阻拦。出得凉亭,桃花令身后宫女不必跟随而不得,索性摸出些钱塞与她,方脱身往方才所察巨石边去,待得近了,果闻到丝异香,那女娃便自巨石背后探出头来,招她过去。
“我方才便看着你了,亏得你在此处,不然要我好找。”
那女娃嗤笑一声:“我待不得多少时候,说罢,何事。”
“是小……李延玉姑娘知我要进宫,道你许是亦在宫里,便嘱我多留意。”
“现下你见着我了,然后呢?她要你找我做什么?”
“说是尚有欲问你之事。”
“何事?”
“她不曾说与我……”
这女娃冷笑一声:“哼,还是那般,想一出是一出。”桃花听这女娃言语,料她同李延玉应是熟识,便未做声。这女娃又道:“你既不知问什么,便由我来问你。”她上下打量桃花一番,“你同她是何关系?她于洛城停留几日了?她后来欲往何处?凤凰堂之事可尽了了?”
这女娃提问如串连珠炮,然颇有其用意。桃花虽知这女娃同李延玉相识,却拿捏不准可说与不可说分寸,又不可泄了代段惜入宫之事,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萍水相逢,她与我同来洛城不过三日,欲往何处我自不知,逢荒唐又是何意?”女娃歪头直盯着桃花双眼,面上似笑非笑,使桃花不由发怵,不知李延玉如何认得这么个古怪之人。半晌,女娃方嗤笑一声:“你是段氏女?谅你也骗不了我。”便自腰间摸出一提纸包,“你后来可还见得着李延玉?若是得见,替我将这个交与她。”见桃花犹疑不肯接,女娃不耐道:“不过是暖香丸,此等好物,姑赠她一品。”见桃花接过,女娃负手略踱几步,轻声道:“另,劳你替我带个话,就说莫再想我了,我说那些屁话也忘了,今后过安稳日子去。”说完又自嘲一笑,“不过想来她也不曾想我……你可记住了?”桃花点头应下,便见这女娃一把将她推出巨石后阴影,回头再往那一侧张望,女娃已不见踪影。桃花静心听之,唯捉到阵脚步,早出了内苑围墙,愈加远去了。
回到凉亭,二人似在等她,并无言语,见她手里东西,自然问了一句,桃花以‘路上逢着那医士,硬塞了一包到手里’搪塞过去。沈念同段恒便皆起身,道是干坐着难耐寒冷,还是略走走。三人便快步赶上人群,一路说些闲话。桃花虽喜于二人皆不追问此去何处,心下却渐升起些不安来。
却说李延玉被拒之门外后,同众侍女皆被带着由南侧正正绕皇城半圈,终自东侧一角门入皇城,便是一排矮房,想是兵士平日休息所用。房内收得却是干净,亦有茶与点心、果子。因众人皆坐得近,又不似公子小姐那般有恃身份,不消多长时间,房中便尽是交谈声了。因无别的人面熟,李延玉自然于书云身侧坐了。
“书云姑娘。”“李……姑娘。”李延玉笑道:“也不知我等将于此处等多久。”“小姐道是,最快亦要后半夜罢。”“这般坐着,我是不耐的,书云姑娘可耐得住?”书云却笑道:“李姑娘莫不信,我打小随小姐磨练过来,莫说一夜,一日一夜亦不在话下的。”李延玉暗自佩服不语,片刻后又问:“此番宴毕,书云姑娘可是随沈小姐回老家去?”“那是自然。”书云却反问,“李姑娘是欲再与小姐同路么?”李延玉笑推道:“非是这般,只是欲问问沈小姐可有意于洛城多停留些时日,想来她还不曾逛过灯会罢。”书云了然道:“谢李姑娘挂怀。小姐今日便去逛灯会。”“今日?”“嗯,小姐昨日便定下了,夜里自宫里出来,便去瞧瞧洛城灯会。”李延玉暗暗称奇,然想来此行实是顺路,倒是个高效打算,只是不知待沈念自宫里出来,这灯会可还亮堂。
“我见沈小姐同段公子交情匪浅,不知……”
“我虽不知姑娘如何想,然此事实不弯绕。小姐从前曾与段公子同门数年,后来段公子移居别处,此番算是久别重逢。”
“既如此,她同段小姐……”
书云摇头道:“这我却不甚知晓了,我不曾随小姐见过段小姐。”
李延玉疑道:“当真?我见沈小姐同段小姐不像头回见面。”
“我便不知了。许是小姐私下里与段小姐有一面之缘罢。”李延玉略想想,未再追问。二人又说些闲话,没多久坐得近的亦与二人搭上话。李延玉初还应付几句,后见单书云应付已是绰绰有余,想来人皆是正经大小姐身边侍领,相互间自是投机,便索性听之,后竟不觉睡去。既是坐姿,又忽冷忽热,李延玉此番睡得极不安稳,时醒时睡,终回过神时,天已黑了,身上多条毛毯,屋里仅余些窃窃私语,想是众人皆乏。草草吃些东西,又于昏暗里百无聊赖不知多少时辰,终有礼官来道:“可备车了。”听礼官此言,众人如蒙大赦,屋内立溢出股快活气息。说是备车,原是宫中已备好车驾,众人只需仍于安泰门外静候即可。
戌时约四刻,安泰门北角再开,诸女眷由礼官引,序出皇城。众侍各寻其主,同随礼官渐远安泰门,循次登车而去。李延玉和桃花仍与沈念同乘一车,书云询点灯,沈念不允。一路无话。到得沈念居处,四人尽下车,李延玉独候门外。未及两刻钟,三人再出,皆着常服,沈念告辞同书云自去,李延玉与桃花上车归客店。回屋晓滕雨,李延玉以桃花精疲不堪为由,令翌日再议,遂各回房。一夜无梦,以至李延玉等人皆不知夜中巨变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