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往事

第37章 第十章 飘零

李延玉眼瞧着周益清顷刻间左挥右掷,立接个翻滚,捉起李延玉脚边刀,抬手便砍。几是同时,李延玉只觉一阵失衡,便连人带椅朝下落去,先是重重地摔至一块硬地,耳边可闻水流声,随后便顺着个斜坡往下滑。她右手里落月早不知在何处,两手胡乱摸索欲抓住些什么,却只探及湿滑一片。就这般颇落了些时候,随着身后一阵阵如拍门般的嘭嘭声,她终被送至个平台上。而不待她起身,另一人亦落至此处,撞到她背上。


这平台上寒冷非常,不远处有哗啦流水声,顶上亦不时有水滴滴落;四周尚显宽敞,观之如井,深度莫测;身侧岩壁粗糙,应属自然形成,而另一侧岩壁不可触及,然可见其上似有人工开凿孔洞,遂得有光照。


“李延玉,此番我救你一命,你且记下此情。”


身旁之人果是周益清。李延玉尚觉头晕目眩,也不答话,伸手稍探,便触及两把刀与一张椅面。难怪苏梨要她坐着莫动,原是出于这般缘由。


周益清见李延玉不答,冷哼一声,探头瞧了眼边上,便抓起把刀,直直朝下扔,约莫一口茶的工夫,便有着地声传来。她跪于平台边上,思索片刻,又抓起另一把刀,朝前掷出,此番仅一瞬,便听见刀石相碰之声。


“原是这般。”她立起身,朝前跃去。李延玉方欲询问,便听她声音自稍下方些传来。


“莫要磨蹭,快些下来。”


“可他二人……”


“他二人可无需你担心。嘿咻——”周益清复下一层,“你不觉得,你若在那里,反使他二人掣肘?”


李延玉自然是知晓的。纵是再迟钝,当看着苏梨为替自己斩这一刀而败下阵来时,也当察觉。只恨自己实无一招一式傍身,在这般场合属实无用,不过累赘而已。想着,李延玉回头望眼来时斜坡,于心内暗暗祈求苏梨马勤二人无事,方学周益清动作,向前跃出,便落至另一平台上。


二人交错向下,凡经十数级,终至平地。李延玉俯身捡起地上落月,见周益清已在缺口处等待,正仰头望向上方。


“这当是白云山庄最为隐秘的逃生密道罢。”周益清低下头来,见李延玉一手提刀,面露不甘,冷笑一声,“方才当断之时不断,现下倒将这刀当个宝贝。”


李延玉方欲开口,转念却想到,横竖周益清是救了自己这一命,便闭口不语。


二人一前一后自缺口出去,只觉眼前景象分外熟悉,方知这缺口之外正是前番停车之瀑布。原来,二人方才正是在这瀑布后山壁间由上而下。自上山时算起,也过了些时辰,如今天色灰蒙蒙的,如覆上层薄雾,泥土之厚重混合青草之清新气味于空气里弥散。李延玉随周益清深一脚浅一脚地自水帘后绕过,踏上石台,一眼便瞧见仍在原地的马车,以及马首前一人。那人中等身长,青丝高高挽起恰如马尾,身上制式似是正装,肩、领、四肢处棱角分明,以枣红与淡青紫二色为主配色,背上花纹如虎,腰带挂块翠玉牌,紧邻一把短匕。


“背纹狴犴,腰系翠玉,应是绿林司头目。小心应对。”李延玉随周益清站定,经一番活动后尚未平复之心跳动更快了些。


“如何应对?”


“问什么答什么便是。”周益清横她一眼,“你又不曾杀人放火,莫要摆出副做贼心虚模样。”


那绿林司头目本负手背对瀑布而立,许是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两方皆看了个分明。李延玉见她面容清秀,双颊却是煞白,除此外无甚神情,亦瞧不出年纪。


“两位且留步。”她一步踏上石台,双方便各自于石台边缘相对。李延玉见她先是扫了她二人一眼,又打量落月半晌,方将目光移回自己面上,不由紧张起来。


“你是……”


“绿林司主事,田春雨。两位是出自何方门派?”


李延玉与周益清面面相觑,皆等着对方先开口。僵持片刻,周益清轻道:“你答,我非绿林人。”


“我名李延玉……尚无门派。”


“哦?可曾于绿林司载册?”


“不曾。”


田春雨一笑,语气轻松些许:“既如此,便非江湖人。你呢?”


“我亦非江湖人。”周益清语气急切,与先前和李延玉独处时判若两人。


田春雨未追问,另启一题道:“这马车与物什,皆是你二人的么?”


“是。”田春雨虽未过多追问,李延玉仍是提心吊胆,不知她欲如何。虽说苏梨曾嘱她牢记,田春雨可帮助自己,应可信任,然自己打这瀑布之后现身,无论如何皆可疑了些。


“可有路引?”


“有,便在车里……”李延玉倾身欲前,却被田春雨伸手阻拦。


“不必,核人查物非我分内之事,以防万一而已。”她目线下行,定在刀刃上,“这刀呢?”


“他人托付之物。”


田春雨颔首道:“这刀我识得,只是,怎不见刀鞘?”


李延玉一时语塞,想起刀鞘被苏梨捉去当武器使了,现下尚在白云山庄。田春雨见她不语,道她心中不安,浅笑道:“今日我得到线报,说有江湖人于白云山庄斗殴。”她说着,便踱起小步来,“白云山庄有三重院落,门路众多,是以我此行带了数十人,山庄里人应是插翅难逃。唯独有条密道,知晓之人甚少,其出口,便是在这瀑布之后。”田春雨停下脚步,静静抬头往山崖上瞧上片刻,方续道:“此路,苏梨知晓,故而你二人既得以自此处出,我自然信你们。然于理而言,我当带你二人回洛城去,将身份行李诸事一一查验一番才是。可有异议?”


“没有……”


“那便好。不必担心,例行公事而已。”她望眼渐暗天色,“似将落雨,天亦要黑了,不若……你二人,可会驾车?”


李延玉从前倒是学过骑马,且不甚精,却从未有驾车,故未即开口,不料她这心里一番弯绕尚未接头,周益清已抢道:“来时便是我赶车。”


“那便劳你驾车先回洛城去,今夜戌时,烦请随车于洛城府衙报到。”田春雨递与李延玉张纸票,“我便上山去瞧瞧。”


“不继续……守在此处吗?”李延玉仍心怀希望,盼着苏梨马勤亦能自此处逃脱。


“此路,只合用一回,便打不开了。”田春雨便往上山路去,见周益清仍盯着她,便止了步,弯下腰笑道:“好香的气味,用的何种香料?”


周益清收回眼去,不答。田春雨只当她怕人,耸耸肩,转身姗姗而去。



“据说田春雨初生时,哭泣形状不似寻常婴孩,颇为矜持,又是女孩。其母便取‘梨花一枝春带雨’之意,为她取名‘春雨’。”周益清抖抖缰绳,笑将起来,“但我师父说,她哭声不显,实乃呼吸不畅之故,得以顺利长成,算是他田家造化。”


“是吗。”李延玉沉声回应,头脑里则思绪纷杂。此番之事,打一开始便蹊跷非常:先是马勤带自己往白云山庄,中了那面具人埋伏;后又是绿林司的田春雨带人前来,黄雀在后。不论是马勤事先与周益清说好,还是苏梨专挑密道所在论事,皆透出些谋划之意。


周益清瞥她一眼,知她心乱如麻,遂提声道:“你也莫要乱想了,生死由命。他们这般人,活至今日,谁没个几回死里逃生。忧心他们,不若想想,今夜如何应付那田春雨。”


“不是例行公事么?”听她一劝,李延玉倒真收了些心思。周益清所言自然有理,达方得兼济天下,如自己这般,多忧心己身当是要事。


“哼,是以我前番道你这些年白走江湖一遭。”周益清白她一眼,“绿林司属户部,为户部五司之一,乃本朝新立,前无古人。主事乃绿林司属官,虽不及郎中、员外郎,亦是司内实权官员之一,加之其实为中央部门——田春雨此番,来头不小。那流传甚广之‘秋风铁马,春雨梨花’里,王秋便是绿林司郎中,田春雨则任主事。不过我今日方知,马勤竟亦是其中之一,那话,原是指代五人。


“你非官家人,不晓得这些,情有可原。然方才与田春雨一问一答,你可有长个心眼?”


“有何不妥?我皆是如实答了,她亦无二话。”


“你可记得,她问我二人可会驾车?”她转头见李延玉正面向自己,“你本欲如何回答?”


“自然是不甚熟练……”她不料周益清忽地提起这茬,若非她提及,自己并未在意。然经周益清提醒,李延玉灵光一闪,竟懂了她意思,不由惊呼出声。


“她既这般发问,便表明她绝非十分信任你我,当是知晓些我等此行底细的。”


“此番全靠你机敏,不然……”


“表面工夫而已。我已说了,她既这般问,其心思已露。”周益清轻叹一声,“不过亦多亏苏梨这把刀,她亦留了退路与我们。待会儿进城,便立寻个僻静去处,好生清点下东西。若有些嫌疑的,今夜便莫要带去府衙了……阿嚏!”


“你仍未痊愈吗?”李延玉递与她块手帕。


“外感风邪,那得这般利索。”



回程之路似短于来路。李延玉头里胡乱想着,眼瞧着周益清大开大合驾车动作,视野中便冒出洛城那高大城楼来。


适逢闭市时刻,出城人畜络绎,拥挤非常,二人进城反倒无甚阻碍。周益清驾车不似马勤平稳,横冲直撞,直寻了间气派旅店停了,立招呼招待牵马挪车,小手一挥便要了间天字号豪华联排大房。待于屋里一番巡视毕,她又马不停蹄跑去监督店里帮工将车里大小行李一箱一箱搬上三楼来。李延玉见她活跃模样,不由觉得从前那个终日端着的她,许是憋坏了罢。


待行李皆搬进屋里,周益清又招呼唤来两旅店招待,各扔与他们袋银钱,嘱他们去置办几套干净衣裳与饭菜,一个时辰后送来。诸事交代完毕,她方心满意足地大步跨进屋里,绕着几箱东西转了几圈。


“李延玉,傻站着作甚,过来理理东西,大抵皆是你的。”


“你行走这般长时间,竟无行李?”


周益清奇道:“要行李作甚?带够钱便是。”见李延玉直盯着自己身上,她耸耸肩,“衣物脏了,买套成衣换了便是,穿着舒服就好。”


李延玉不语,掀开箱盖,默默将内容物往外取。木箱合五抬,两大三小,大抵皆是李延玉自华山带出之物:一大箱尽为衣物,并几尊镇纸及引凤箫,意图藏叶于林;一大箱为些旅途必备之物,包含生火工具、蜡烛、茶盏水壶、斧锄刀具、蓑衣泥靴并笔墨纸砚等等,大半皆是离山时得谷天指点所备;一小箱专存亓官伶所赠书籍及小玩意儿,另一箱置些腊肉腌菜油盐之物,末箱则是些银钱路引凭证等。


周益清盘腿坐于一旁炕上,瞧她渐取出这般多东西,惊道:“得亏有车,不然少说亦得雇上两三个随从。”


李延玉理得专注,箱子看毕,便瞧向边上随意堆于一处的几袋包裹。其中一包是她离山时所背,林雨桐所托药方仍有几张在里边;余几包有的乃马勤沿途所置干粮用物,那之外的,她便不知是何物了。


“小毒王,这里边当真没你的东西?”


“我骗你作甚?我跑出来时,就穿身衣并抓了把钱。”


既如此,那当是马勤之物了。说来,这架马车本就是当时马勤一并驾来,上面有些他的物什亦是当然。然如今,马勤与苏梨二人尚生死未卜,李延玉瞧着那孤零零几提包裹,竟为它们生出些伶仃感来,内心五味杂陈。


“怎地,那些是马叔之物?”周益清跳下炕来,蹲在边上拿手扒拉两下。


“嗯。我想,先放着罢,毕竟并非你我之物。待马大侠回来,他自己理亦不迟……”


周益清回头见她面上犹疑,起身坐回炕上道:“此话有理。这堆东西,莫要带去就是。”说完,她指指对面空位,“过来,你我先交个底,亦对对信息。”

作者留言

唉,写到这里,不知从旁人视角看来,会不会觉得李延玉命有灾厄,身边的人总遇不幸,她自己也是身世浮沉。希望她可以早些结束这段旅程,安定下来,但也许她自己并不这样想吧。

顺便一提,看到B站有大佬做了一个将《红颜如霜》MV移植到《本草纲目》的,我又没那么难受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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