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往事 
第69章 第三章 乘兴
“滕兄，这秦岭银针，你可是在洛城时便备下了？”
“正是。小姐既有访江南门派之意，备些总是用得上的。”
李延玉叹道：“此番又是多亏你想得周到。”
桃花却不快道：“看她们那模样，也没说送我们点东西。只怕这秦岭好茶，转手便扔进垃圾堆了罢。”
李延玉苦笑道：“也难怪，听她这般说，华阴既已不存，你二人又背个绿林司身份，难怪人家多想，罢了。”
三人一时无言，回望春风馆艳丽门厅，滕雨方又问道：“小姐，如此一来，这春风馆，可是访完了？”
李延玉沉思片刻，叹道：“算是罢。这春风馆家大业大，想来也不曾把我等放在眼里。只是不想当年华阴同春风馆也算相交一场，如今一个竟已不存，另一个却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派光景。”语罢，李延玉忽想起黄庭坚赠友人那两句诗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也不知当年，华阴与春风馆如何交好，那些人又结下何种情谊。想来那时，他们当是把酒言欢的；只是经年累月后，一在华山深处，一处运河之畔，境遇早不相同，也不知是否还曾有联系。李延玉忽生出些悔意，直觉孙鱼既未提及，自己何故多此一举。此行南下，本就是欲于镇江寻亓官伶，再去金陵逐萧政，末了回乡祭父母。归根结底，自己同这扬州亦无甚联系，人生地不熟，欲唤何人柔情蜜意？
“既如此，不若小姐同桃花先回去，我去寻船家说一声，明早便发船，下镇江府去。”
李延玉却摇头道：“既说好三日，那便三日。总归来了，横竖四处看看，想来后边也难再来这广陵城。”
滕雨笑道：“自然听小姐的。”
桃花却问：“小姐说是这般说，还有两日，要往何处消磨？”
“说来，这广陵城当有绿林司署，不知可否查见春风馆名册？我倒是好奇，方才那位邓礼谦、秦兰幽，于春风馆里算是何种地位。”
“各门派门人皆要于绿林司入册，故而定是有名册的。只是以我同桃花之质，想来无权查阅。”
“倒也无妨，那便想些法子，打听打听。我瞧她二人容貌，果胜常人，滕兄前番所言，诚不我欺。”
滕雨赧然道：“不过是记录在册之语而已。”
桃花却奇道：“小姐，这倒是奇了，她二人总归是春风馆人，你怎还要管她们是何地位？真就好奇得紧？”
“怎么，我便不能好奇么？她二人不论如何，必不是馆主；非是馆主，都得这般面容气度，馆主想来定是人间难得一见。我便是好奇，别无他想。”
桃花立粲然道：“我亦好奇，见小姐与我一般，便是想到一处了。滕哥哥，你好奇不？”
滕雨不置可否：“若要去绿林司署，应是往西北。先前我打听过，扬州府各司署府衙，尽在广陵西北蜀冈周遭。”桃花还待再问，却为李延玉挥手止了。
如今街上人潮不见退去，河上船舶亦是往来不绝，李延索性于城门附近寻家店租驾板车，便出东门，沿城墙而行，往西北去。因所行并非官道，加之近日里许是下过雨，路上颇不好走，泊船时尚是清晨，待得三人一路问、一路行至条正道时，早已过日中。方又过了座桥，恰瞧见个小村落，中有几家歇脚店、小客栈，李延玉便令滕雨停车饮马，他们亦正好吃些东西。谁知到得店里，因三人皆非淮扬人氏，同店家间讲话，互不明白，颇折腾一番，寻得店里其它食客相助，才得分明。所在虽是小店，花样却不少，想来是因它坐落进城必经之路，四方之人皆有，店家花样亦备得多些。只是既如此，也不知店里怎没雇个会讲官话的伙计。
一番来回，三人终点上些五颜六色东西，又是什么连隋炀帝都喜食的炒饭，又是什么纵杜牧之亦赞不绝口的汤面，杂上各色面点，竟使人一时目不暇接。方才助李延玉同店家交谈者，乃是位盐商，随行还有几位伙计，方从城中出来。等餐间隙，李延玉、滕雨便同那盐商攀谈起来。
“几位既是自洛城来，自然不知，这做盐生意的，在这扬州府，没有千万，亦有数百之众。那边苏州府便有人说，去扬州转一圈，逢上个看着有钱的便问，十个里面得有七八个是搞盐生意的。”
“既这般繁荣，想来这扬州自古便是个产盐之地？”
“这位姑娘说得对。我恰晓得，便同你们多说上几句：说起扬州盐业，上可追至七国时，及至汉代，那吴王煮海为盐，便是在我们这扬州府。如今这运河远通天下，天南地北，皆吃得上口扬州盐，自然繁荣。”见李延玉面露讶色，他又笑道：“姑娘许是头回来扬州，前番于这城里走上一遭，以为这广陵城之繁荣，全赖酒色。我却不怕同你说这句话：酒色不过是表，哪里都有，全为留客的；如我们这般做生意的，方是这广陵城之里。因着我们好了，想挣大钱的便都来了；既来了，便为这酒色留下了。”
“原是这般，多谢大兄相告，小女受教了。”
“哪里，还望几位莫嫌我自夸就是。若是几位还要在城里待些日子，便可去打听，但凡是瞧着漂亮的那些个什么彩楼园林，大抵有我等盐商出资的。”
“这般说，不知大兄可在城里购置房产，我等得空亦去瞧瞧？”
盐商忙摆手，大笑道：“我哪里有那身家，不过是同行，多少知道些罢。我若有那般本事，那还须亲带人运货，又得空与几位讲些闲话。”
李延玉亦笑道：“大兄既得空，小女便多嘴问一句：我等不日便要往镇江去，不知镇江府，可亦是做盐生意？”
“从前自然不是。只是这镇江府地处运河同长江交汇处，得如此地利，往来生意自然少不了。扬州府既不缺生意，它镇江府必是少不得好处。然若是论它本地所产，想来最出名的当是那米醋。”
“米醋？可是那调味所用？”
“正是。几位若要下镇江，晚些往城里去，随意寻条船，不出半日便到。只是近来江匪颇有猖獗之势，多多小心才是……既如此，我便告辞。几位瞧着像是行走四方的，往后若得机会，莫忘同外边人多说说扬州有好盐。”见店家端上餐食，这盐商立止了话头，告辞而去，原来他并随行几位伙计早已食毕，竟是专等李延玉这边饭菜上桌的。见盐商带人离去，桃花却哼道：“蜀中亦有好盐，不比这扬州的差。”
饱餐一顿，重又上路。已是二月中，白日间多了些暖意，滕雨驱车缓行，麻雀鸣里，马蹄声碎，风烟俱净，水天共色。前边小山渐渐近了，却先逢着片大湖，湖畔尽栽柳树，现下尚未梳出碧玉妆来，少了些好风景。
“此湖倒也宽阔，只是比起在洛城时见到那湖，相形见绌了。”
“大是不如那洛城皇家苑里的，不过这湖同背后的山，看着倒是比那洛城人造的舒服些。”
听桃花此言，李延玉又环顾一番，湖上三两游鸭自成一群，间有游船画舫，湖边几只白鹅静享闲时；湖上石桥林立，虽无杨柳岸，却不乏游人；远处官道上，人畜时有来往。确如桃花所言，这湖瞧着，比那洛城人造湖自然不少，既是自然之造化，亦蕴自然之趣。
“桃花所言不假，这湖，较洛城那池子，多上不少生气。”
滕雨回头问：“小姐，我亦瞧着这湖不错，要走走么？”
“先去绿林司罢。不曾想城外尚有这等地方，待事情办完了，游上一游当是不错。”
滕雨问过路，打听到这湖便称作广陵湖，遂沿湖北进，蜀冈连绵已在眼里，其上屋舍应山势而建，错落于一派苍翠中。李延玉手指北面道：“我瞧着山上院落，建得好是随性，不知绿林司所居，是其中哪一间？”桃花却笑道：“小姐忧心这个做什么，到得山脚下，一路问一路寻就是，寻不到便罢了。”
“你倒好，寻不到便罢了。”
“怎么，小姐是非要去这一趟绿林司不可？”
李延玉摇头轻声道：“方才想是心有郁结，便想去探探那春风馆底细。如今见了这广陵湖，松解许多。所谓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待不想走了，停下便是。若是交回好运，指不定可逢着那春风馆旧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