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章 听风
滕雨至酉时方归,天已尽暗。李延玉忙张罗着四人一同将饭吃了,梅花糕亦托店家热过,方又围坐一方。与昨夜不同的,不仅是四人手边各多了碟梅花糕,想来还应有各自收获。
“想必今日,各位皆是辛苦,便由我这以逸待劳之人,抛砖引玉。我今日打算,本是往折柳社、凤凰堂去打听些消息,不料这折柳社不放我进去,凤凰堂甚至闭门谢客,煞是怪异。延玉惭愧,还盼着各位有些好消息。”
“我第一个回来,便由我先说罢,两位大哥辛苦许多,也正好喘口气,权当听个乐。”
“桃花,这是怎么说?”
桃花苦笑道:“小姐且听我慢慢讲。早间你走后不久,沈小姐果派了俩人来请李小姐,我便随他们去了,到的地方便是这什么什么斋。沈小姐和她那书童已到了,见就我一人,没觉得惊讶,反而看着还挺欣喜,便和我介绍起这种糕那种饼,春啊秋啊糖啊蜜的,我看着也就是点心和茶,都尝了尝,味道确实好,但各色滋味皆在嘴里,我只觉得都能凑出座花园来。这一通点心茶饮灌下去,竟没给我什么机会开口,终是差不多了,我方要开口,沈小姐约的其他人又到了。来人是个贵公子,沈小姐只介绍说姓段,然后介绍我姓李,那书童便把位子让开,我也想让,沈小姐却给我拦下来,还坐她边上。这段公子追问我是谁家小姐,沈小姐抢答个太原李氏,说完还冲我笑,想来是取笑我不懂。这段公子打官腔夸了一通,便同沈小姐聊起来。”
“二人聊些什么?”
“小姐,我正要说呢。二人天南地北聊了不少,先是从桌上糕点和茶的制作开始聊,什么春日雨水掺夏日嫩米,秋日干桂夹冬日腊梅,听着怪唬人的;等到一桌东西聊完了,又开始谈些近日见闻,这段公子似比沈小姐早到洛城不少,两人说着,沈小姐便说到在路上相遇之事,我自然只能装羞,她便替我解释说因小姐不在,我怕生。这段公子却笑说我和他家妹妹全不一样,沈小姐便顺势问起段家妹妹,终是岔开话题。”似是如临其境,桃花叹了一声。
“桃花,你这说了半天,可有什么紧要的?”滕雨适时插话道。
“怎就不紧要了?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没停过,我讲的不及十一,皆是紧要的,不信你问小姐,我讲的这些可紧要?”
“自然是紧要的……”沈小姐与这段公子单独相约,想来应是关系不错,只是听桃花讲述中的她,似与李延玉所知略有不同,“只是那糕点制作之类,倒是不必讲。桃花,先莫丧气,我问你,你瞧着沈小姐和这段公子,觉着他二人关系可好?”
“仍旧是满嘴官腔,但不多时便可开句玩笑,少说也算是相熟的。我还忘了说,今日本是有人在个什么府设宴欲招待来洛城的这些贵族子女,只是他二人对此皆兴味寥寥,方自出来饮茶吃点心。”
看来是志趣相投。“可有更紧要的?”
桃花笑道:“自然是有的。我在边上听他二人聊了半晌,沈小姐忽令那书童带我去取糕,便是这梅花糕。”桃花拈起一块递与李延玉,“小姐尝尝罢,我便接着说。我随那书童走后,二人之间气氛立不同了。段公子先是笑问沈小姐为何把我带来,沈小姐回说我自江南来,面貌可人,也让段兄见见;段公子却没顺着沈小姐话,叹了一声直言道,你应知晓我今日约你一遭乃是为何,沈小姐不答;于是……”
桃花清清嗓子,便学起二人对话来:“‘子奕,我便不同你绕弯子。本朝立国十八载以来,北秦首次出使我国,且由王公亲自带队,专挑年关前后。圣上却请其先于洛城停留,唯北秦南平王携其漕运使等数人南下入京,余者留洛城,于年三十及正月十五各设一宴,以尽主人之谊。然这上元节宴,却邀了朝中部分亲王及大员家眷。子奕,此事你以为如何?’”
“‘段兄多虑了。洛城现下唯陈留王与安宁公主殿下长居,公主殿下自不必说,陈留王经弃车保帅,业已是个闲散王爷,只他二人,如何招待得起留于洛城的数十位北秦皇亲大臣?故而圣上又召秦王与晋王入西京,如此方不失了身份。’
“‘子奕,你知我不止欲问这个的。’
“‘段兄容小女喝口茶。说到朝中大员家眷,自然是那北秦南平王和同行大臣亦有家眷同路,颇有携家出游之意。邻国尚轻松如此,段兄何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子奕,话虽如此,我却要纠正你,如临大敌的非是我。关陇诸关戒严,可非是由我下令的。’
“‘那便好。关陇戒严如何小女不知,却知道段兄杯中这茶,再不喝便凉过了。如今天冷,若是喝凉了,对身子亦不好。’
“‘子奕,昔日你我同窗时,数你最是聪慧。我虽不敏,却听说过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想来你平日里亦是辛苦。’
“‘小女谢过段兄。你我生于这般人家,有些事实属无奈,小女不过知晓,不在其位则不谋其政的道理而已。出门在外,冬日里风大,有些话亦不好被人听了去。若段兄实是感兴趣,明日由我做东,挑个僻静地方,陪段兄谈个尽兴便是。’
“‘自然是好。’
“要说这书云真有本事。她带我去柜台后厨转悠一通回去,竟差不离是他二人这番话说完时候。我随她提着这盒糕回去,见那段公子显然低沉了些,便识趣告辞。沈小姐亲将我送回来,还问我夜里要不要去看灯会,我自然婉拒,她方道别了。啊,还有一事:沈小姐与段公子皆有暗卫保护,想来应不是一般大户人家子弟。”
桃花终是讲完,见三人皆愣着,奇道:“我这便讲完了,几位没什么想说的?”
见众人仍不开口,滕雨便笑道:“如此天下事,我等自然听不明白,还是请小姐说罢。”
“滕兄高看我了。这般贵族子弟忧心的庙堂之事,我自然亦是一窍不通……”李延玉此话自然不假,虽辛苦桃花一字不落将这番对话复述了,她却觉着并不比先前那些消息紧要,既如此,不妨问些更关心的问题,“我倒是想问,桃花,你既随那书云去取糕,沈小姐同那段公子说话,你怎能听得这般分明?”
桃花挺胸道:“自然是我本事。”
“你既这般有本事,我要你打听的事,你可打听到了?”
桃花眼珠一转:“自然。我已说过,沈小姐是有暗卫保护的,据我所知,一般大户可是请不了暗卫;而她同段公子谈到赴宴之事,大概她亦是其中之一,否则不会这般上心。”
“如此说辞,着实牵强。不论如此,你并未听沈小姐亲口说出我要你打听的,是也不是?”
“是……”
“也罢。但你说一般大户请不了暗卫,这暗卫是什么来头?”
“暗卫暗卫,便是暗处的护卫,与寻常护卫不同,暗卫乃是敌暗我亦暗,是以受护卫者亦不知晓其存在。”
“这般隐蔽,你又是如何晓得的?”
“小姐莫不信,桃花别的不敢说,于那些偷偷摸摸之事最是机灵。欲低声谈话者、欲偷鸡摸狗者、乃至欲匿其气息者,皆逃不过我——这便是我本事。”
李延玉听桃花吹得神乎其神,见滕雨与田力却毫无讶异之色,想概是绿林司什么独门绝技,便问他二人:“滕兄与田兄亦得这般本事?”
滕雨摆手道:“小姐应是不知,绿林司下尚设亚司,分掌不同事务,大致可分内外。我等三人,实皆出自外司,学成后皆是要分派四方的,只是现下随了小姐。许是因绿林司与江湖豪杰难解难分,司内多奇人异士,我等所学亦不乏些奇招异术。想来桃花所学,便是她说这般本事。”
“既如此,你二人有何绝学?”
滕雨却笑道:“小姐高看了。我不过是记性较寻常人好些,又常为上官跑腿,是以多些行事机巧。至于田力大哥,我知晓他力大无穷,故而多帮衬些货运之事,南来北往,对道路亦比我等熟悉。”田力默然。
李延玉颔首不语,自于心底比较一番,觉得田力和滕雨这所谓“奇招”奇又不奇,然横竖实用,亦可想见;唯独桃花这本事,云里雾里,捉摸不透。便说她明明随书云取糕去,如何能将二人低语听了个一字不落。但她既不细说,李延玉索性便不再追问。
“桃花,这暗卫既这般隐蔽,那他若是将我等密谋听了去,该如何是好?”
“应无大碍。”仍是滕雨道,“据我所知,暗卫行事,恰如其名,一为‘暗’,桃花已说了;二便是这‘卫’,只护事主周全而不问他事。况暗卫因其‘暗’,寻常不过两人,欲整日不离沈小姐,应是分身乏术。”
“如此便好。再者,桃花既这般有本事,想来若是隔墙有耳,亦逃不过她。”
“那是自然。”听李延玉这话,桃花早将方才任务未尽之事忘个一干二净。
这边田力抱着手听了半晌,见桃花应是言尽,举手道:“我比桃花晚些回来,便由我接着说罢。”
“田兄请讲。”
“如小姐吩咐,我一早便往洛河寻船。因想着沈小姐来时,统共七驾车,货物及人皆不多,便先由城中游船寻起。不料我所想有失,故颇费了些时辰,由西边寻至东边,终寻着艘大船。我稍打听一番,说是为些京城几位官员运些家当,但没说要载人,亦不知是哪几位官员。因各家拉东西来的时候不同,据说需等几日,到十七再开船。今日我便打探到这些。”
“滕兄,关于京城几位官员,你可有消息?”
“近三年,许是因圣上新登,官员调动确属频繁,人先上任再缓移家产,亦是平常。前朝虽有东西二都,然皆在商洛,故不乏名门望族。此番田力所得,应是京城几位大员讲好,同雇架船拉些家产,不好说是哪几位,其中可有沈大人,我自然亦不敢妄加揣度。”
“也罢,先把消息汇于一处再说。滕兄,你今日去得最久,便劳你说说见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