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往事

第57章 第十章 前夜

这厢滕雨听见动静,出门一看,却见李延玉一步一顿地朝前挪着,不觉要走过了,滕雨方开口喊住她。添茶点灯加炭,滕雨一顿准备周到了,转头见李延玉仍如初进屋一般,坐着一动不动。她蹙眉似在沉思,忽又不住发笑,转而却挑眉张目,显出副开朗模样。滕雨自然想不明白,这李延玉出门同段小姐吃顿晚饭,回来怎和变了个人似的。他于火盆边蹲下,伸手暖着,待李延玉回神。说来滕雨亦是个耐得住性子之人,二人便这般于无言里自同个火盆取暖,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桃花终推门而入了。


“桃花,你可是回来了。”滕雨起身去迎,却见桃花一副精疲力竭模样,方掩上门,便一个趔趄,直跌至桌边坐了。


“滕哥哥,对不住,可有现成茶水,我先喝些水再与你说。”


“这壶里便是。”滕雨自去关紧了门,见桃花立倒上一盏,仰头便饮,不料有些烫嘴,刺得她直吐舌。她如这般喝喝停停,约莫喝了五六盏,方停了,长舒口气道:“今日可真是一劫。小姐尚未回来吗?”


“便在那里坐着呢。”桃花回头,这才瞧见李延玉,惊得离座起身,“回来便是这般坐着,不曾动过。”桃花惊道:“我同沈小姐周旋一通,不过失些气力;小姐这副模样,莫不是失了魂?这是生了何事?”


“倒无特别,不过同段小姐吃了回晚饭,回来便这样了。”


桃花却笑道:“想来没什么大事。还是快些说说白日里各自收集,明日可有得忙了。”


终是桃花将李延玉唤回神来,见她一副如梦初醒模样,不由和滕雨直摇头。李延玉自知失态,正色向二人道个歉,又去喝口水,方回来规矩坐好。


“对不住两位,此番因我缘故,耽搁不少时候。那便事不宜迟。”李延玉先将滕雨白日里再谒府衙所得与桃花转达了,“滕兄,明日我与桃花均要进宫,便劳你仍在外间多费心了。另,现下既得进宫,除那凤凰堂人之事,我仍欲托你打听另一件事:你可曾听过,洛城彩塑之名?”


“听过,据传田大人此番来洛城,亦有此事缘由。”


“可知详情?”


滕雨摇头:“我等不过外围杂役,只知此事,哪里得知详情。”


李延玉颔首道:“想来也是。既如此,便劳滕兄在外费心打听些。另,我将洛城内折柳社与凤凰堂地址写与你,近日多去瞧瞧。”滕雨应下,李延玉便转向桃花,“桃花呢?今日想来颇是辛苦,可有值得一说的?”


桃花叹气道:“桃花惭愧,今日虽同沈小姐周旋至久,却没什么特别的。”


李延玉奇道:“这约莫四个时辰,竟无所得?总不至试那段小姐华服,须得四个时辰罢?”


一听李延玉此话,桃花立摆出副颓唐表情,倒起苦水来:“小姐是有所不知。这试华服倒是不必四个时辰,然这一穿一脱,半个时辰却是少不了。沈小姐和段公子瞧着我合身,我方以为妥当了,不知沈小姐又自哪里摸出套衣裳来。一来二去,直至日落,我竟平白多试了四五套,我问沈小姐何意,她却只道多试试,明日挑最好的,段公子在边上只笑而不说话。桃花真觉着受她二人戏弄了。”语罢,桃花还做出个拭泪动作来。


李延玉啼笑皆非,却不知沈念这是唱的哪一出,只得转头问滕雨:“滕兄以为,此事如何?”滕雨却是一愣,不知此事自己能以为如何,然李延玉既问至头上,他亦认认真真答道:“小姐,我以为可能有二:一是入宫服饰许有规制,沈小姐与段公子确是几度相权,欲取最佳者;二是别无他意,只愿看桃花多试几套衣裳。”一言既出,三人俱是默然。


半晌,李延玉方开口道:“那我便说说今日同段小姐吃饭所得。这其一,便是听段小姐亲口承认了其父正是当朝枢密副使段大人,故而沈小姐身份自然明了,八成便是吏部尚书沈大人千金。其二,前番所言玉簪,段小姐看过,却没看出什么蹊跷,我便交与她,请她得闲去寻专人瞧瞧。其三,桃花,段小姐专请我转达于你,说是她至洛城后,曾同个疑为宫中人的打过照面,其人颇为怪异,明日代她进宫,要当心些。”二人还等着李延玉“其四”,却不见她续,三人对视良久,桃花方问:“小姐,便只这些?”李延玉奇道:“拿得出来的便是这些。”桃花又问:“小姐所说这当心些,桃花却不怎么懂,这是何意?”李延玉沉吟道:“我姑度之,应是要你以她之名入宫,少同宫里人来往,平安回来便好。”桃花却笑道:“这怎么说得宫中好似龙潭虎穴。段小姐说遇见怪人,这人怪在何处?我倒愿听听。”李延玉便将段惜所述,略去一些说与二人。


“这人确是怪,难为段小姐还同她周旋一阵。若是我,转头便跑,管她什么宫里人宫外人的。”桃花不忿道。滕雨则道:“以段小姐出身所察,兼这般人迹罕至处,想来是宫里人,应八九不离十。而且……”滕雨面布愁云,显出忧心忡忡模样,“她既是宫中人,独在苑里,见生人又毫不避走,反亲近非常,我以为,此人身份恐非下人宫女。段小姐想是察觉至此,方特有此提点。”因罕见滕雨明摆出忧心模样,李延玉亦略加思索,方道:“滕兄意思可是……若此人颇有身份,明日宴会亦将列席,到时许看穿桃花代为赴宴,恐对桃花和段小姐不利?”滕雨首肯不语。见气氛凝重起来,桃花却笑道:“哎呀,我说小姐和滕哥哥,何必多虑?且不说那人是不是真是所谓宫里有身份的,便算她是,段小姐一句真话都没说与她,她待如何?纵是我明日去了,那人真在座中,我便同她四目相对,又如何?她不知前番见着那美娇娘名为段惜,亦不知在座的我名非段惜。要我看,多加小心是真,忧心无度,倒是不必。”


滕雨之忧心与桃花之放心,自然皆是有理。本着传话必周之理,李延玉仍劝道:“桃花,段小姐还说了,本就是因她过失,致你多事,你若觉此事不妥,便说,明日她仍自去赴宴。”桃花果笑道:“段小姐倒是客气,昨日提出此事时不这般说,却单要小姐转达。他们大家子女,果皆会这一套。不过此番进宫倒合了我等心意,便谢过段小姐一番好意了。”说罢,她立朝李延玉道,“小姐前番欲进宫,必是有事。如今得成所愿,不知小姐有何打算,可有桃花能做的?”李延玉与滕雨相视一刻,见他点头示意,遂答道:“确是有的。”便将前番说与滕雨之事又同桃花讲了一通。


“桃花晓得了,小姐所愿,便是往宫中寻个人。”


“正是,不知你觉着,此事有几成把握?”


桃花哑然而笑:“小姐欲问筹算,总得将寻何人说与我。寻个同席小姐,与寻个内宫仆役,必是不同的。”


“是我忘了。我最后所知,便是她约莫五六日前,为个男人带进了这洛城宫里。此人年纪应较你小些,面容尚稚嫩,身亦不长,活脱一女娃模样,然行事张扬,目里无人,至于她最好辨认一点,便是她周身有异香,初仅三步可闻,日久可充一室。”


“像是个喜用香囊的小女娃。她若还在宫里,姐姐料她当在何处?”


“我不曾进宫,宫里是何等形制、布局,亦一窍不通,实在难料。”


“如此,便由我自行查探便是。”


“桃花,此事可有把握?我听闻宫内高手如云,当以你平安为上。”


桃花仍笑道:“若论把握,自是不多。不过前番听沈小姐同段公子说到,这洛阳宫内统共便只两位皇亲,并非权势滔天,不至安排大量人手日夜不离,此为其一;其二便是,我自恃有些小本事,事若不利,我及时逃了就是。”桃花此话说得虽轻巧,李延玉面上亦不多言,然心里仍是没底。经今日首临皇家禁苑,又历段惜十问,李延玉实不敢大意。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然此番往小了说,真算是入龙潭,前事实不可知。


此事告一段落,桃花又交待一番明日入宫之事,道是午时便得出门,沈小姐会着车来接,二刻须得于西侧门外候着。因她尚需穿衣,会早些同沈小姐会合。滕雨又与李延玉和桃花每人一贯钱带着,道是不论宫里宫外,有钱应是好办事些。


见正事几说尽了,桃花方笑道:“小姐今夜同段小姐说了些什么,回来便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李延玉见滕雨亦是点头,立羞赧道:“因受了段小姐颇是用心招待,实在感动。”便将段惜特以莼菜鲈鱼招待一事说与二人。


“段小姐此行,确是用心了。洛川不产鲈鱼,又于这般季节,应是费了些工夫。”


“虽是如此,小姐亦要当心,段小姐想来同沈小姐一样,她们这般高官千金,惯会做这般面子活的。小姐感动归感动,亦莫要一股脑什么都给她了。”听桃花此言,李延玉本略有不平,转念却想横竖桃花不过是为自己打算,且若就事而论,此番诸事,确起于段惜私心,添了桃花与李延玉的麻烦。稍想明白,她立平心静气下来,谢道:“桃花所言极是,我确有些忘乎所以了,不仅将友人所赠之物交于她,还以真名相告了。”


见李延玉语多诚恳,桃花反安慰道:“怨我,话说得重了些,段小姐未必不是真心待小姐,桃花只是欲提一嘴,免得小姐为她所迷了。反正小姐日后仍注意事事多留心才是。我等不比他沈家段家,有朝中高官荫庇,万事皆得靠着自己。”


“嗯,谢谢,桃花。若非你一席话,我险真陷于这温柔乡里了。你说得是,她们这般高官千金,哪会不谙世事,还敢不随长辈远行的。”李延玉心道,此事确有些当局者迷意思了,亏得桃花在旁,倒还要多谢田春雨派来三人,确是真心全意为自己想的。以段惜这般绝代容貌在旁,又得她温柔以待,李延玉自衬这世上恐少有人不恍惚;然正如桃花所言,这般家世之小姐,以礼待人几是刻于其骨髓里之规矩,不过因自己同她乃是同性,方有幸较常世之礼多上了几分亲近。切不可胡思乱想才是。


三人又聊些闲话,想来因方才李延玉提及故乡之味,便聊到各自家乡上来。桃花因问滕雨家里好什么口味,滕雨笑道:“因象南郡颇大,口味各异,我所在处,平日所食偏酸,杂些辛味。”遂问桃花。桃花答道:“天都府便与滕哥哥那里不同,多用花椒杂姜、食茱萸、扶留藤与蒜,调出辛辣味来。”三人漫谈一番,李延玉忽又想到件要事,便对滕雨道:“滕兄,尚有件事要劳你费心。”


“小姐说便是。”


“劳你近日得空,去为我买些祭器和香,并刨些城隍土来。祭器用纸糊便是,以免不宜带走。”滕雨自然应下,至于用途,李延玉既不说,滕雨便不问。


李延玉垂眼瞧火盆里炭上火光,星星点点,不由想起田力孤身在外,不知现下宿于何处,唯在心底祈他一路平安。于是又想到段惜,留恋她含笑双瞳,“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只觉看不够,纵是分离,亦不住回忆。

作者留言

明天进宫。

关闭
选择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