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七章 山庄
周益清大步一跨,侧坐桌边,神神秘秘地自怀里抓出包东西,看似不经意地晃上数下,李延玉便听见其内叮当作响。她斜睨二人片刻,方将荷包轻轻放下,挑眉道:“这便是我的法子。”
“吃罢。”马勤全不在意,只率先抓起筷子,招呼二人吃饭。李延玉见他这般,又看周益清面有悻悻,遂笑道:“小毒王,你当真有本事。”
谁料周益清并不买账,只夺回荷包,便闷声吃饭。李延玉倒不在意,只当她耍些小孩子脾气,一笑而过而已。
饭毕,看天色早已入夜,酒楼伙计已将一楼桌椅收拾妥当,只等三人离去。马勤正与李延玉说着今夜于何处过夜之事,便瞧见周益清一言不发地钻到车里去了。他视若无睹,继续与李延玉说着:“再往远郊去,有几处破屋子夜庙,姑且可以避些风。”
“是在将去之地途中么?”李延玉压低声音道。
马勤点头不语。
“既如此,便这般办。”李延玉忽地想到,马勤既知晓沿途情况,想来之前确实到过那边,“说来,马大侠前番亦是经此道而去么?”
“正是。”
“那便好。”李延玉笑着应了,便侧身上了车,见周益清竟端端正正在里边坐着,看样子正向着自己。
“小毒王,我与马大侠商议,欲于郊外应付一夜,你待如何?”
周益清叹了一声,道:“自然是与你们一同。”语毕,她挪出车去,摸出她那叮叮当当的荷包递与马勤:“马叔,前番说好的。”
“既是你凭本事寻的,你自己收着便是。”
“不行,君子一言……”
“你若执意如此,便交与李姑娘罢。”周益清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直将荷包往李延玉怀里塞。李延玉亦不推辞,便见周益清复缩回车里端坐。
天色早已尽暗,道路两旁树木高大,使得本不明亮的月光亦是时有时无。渐出远郊,路面愈发崎岖,李延玉坐于车内,纵有马勤刻意减了车速,仍觉颠簸明显,不得不挪到他边上坐了,方觉好些。周益清倒是一改白日里作风,既少开口,亦无动作,因夜里看不清她面上形状,二人只当她在养神。
四野无人,凉风刺骨。李延玉坐在马勤身侧颠簸一阵,渐有丝丝寒意,偏头见马勤不过单衣轻裘,遂解了身上大氅给马勤披上,摆手止住马勤话头,反身入车里另寻衣物。她倾身越过周益清身侧,耳里捉到后者几不可闻的鼾声,想她应是睡熟了,遂取了件棉衣为她搭上。
马勤寻到的宿处,乃一间荒废草屋,其内狭小,想来从前应是作堆放杂物之用。好在草屋虽小,屋顶尚且完好,几人同挤屋中,倒是堪堪得以应付——纵是如此,李延玉仍因一阵凉意,于中夜醒来。她本能地将薄被裹紧了些,方欲睡去,忽听到些细碎之声,鼻端亦仅残淡香。她抬起头瞧着虚掩的门外火光跃动,又轻挪挪身子,果未碰到周益清。
李延玉轻手轻脚摸至门边,没敢探头去看,只打起十二分精神,欲听些只言片语。然虽时有寒风掠面,李延玉终无顺风之耳,除可确定马勤正与周益清言语,其余一概不知。如此僵持一阵,李延玉觉二人此番商讨颇为冗长,纵是好奇,亦无计可施,遂又回身睡去,之后倒是得一夜安眠。
次日天方微亮,三人复起身上路。于昨夜之事,李延玉只作不知,全听马勤道:“此地离白云山已不远,纵是正常赶路,日中前亦可到地方。”
“是前番所言之处吗?”
“正是。”李延玉见马勤答得干脆,结合前番二人于渡口一番谈话,难免疑虑,遂回头瞧了眼正爬上车去的周益清。马勤会意,稍压低声音道:“不必担心。”
马勤既这般说了,李延玉还真不放在心上了。她细细想道:纵是周益清见到了苏梨,又能如何?虽说这小毒王名头安得响亮,身上亦颇有些怪异成谜之处,至今亦没什么出格举动;且马勤之阅历远胜于己,他既敢把周益清往苏梨那里带,自己又何必杞人忧天。如此这般思量一番,李延玉竟觉心结顿解,连带着道路似都平坦了起来。周益清亦不复昨夜三缄其口作风,不住东张西望、叽叽喳喳起来。不同的是,她似有意打听李延玉从前之事,从她出身到所至之处、所识之人,无不询问。李延玉倒未在意,一是她无什么不可说的秘密,二是从前之事也模糊大半,便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
两人一问一答间,天光渐亮,方得见道路四遭,多为荒垄,田埂交错,其间无人。
“新春将至,再过些时间,农忙便到时候了罢。”李延玉望道。
“急什么,立春方过,雨还未落一滴哩。”
“如此看来,不久当有人家了。”马勤亦打量四野一番,忽地开口道。
“阿嚏。”马勤话音刚落,周益清忽地嚏了一声,李延玉正待开口,却听她又连嚏两下。
“方才便听你频频吸鼻子。昨夜受凉了么?”李延玉说着,取来一件棉衣给周益清。昨日用过后,她想着路上寒冷,便未将这些增添衣物收入箱里,现下倒是方便了不少。
“无妨,暖暖身子便……阿嚏!”周益清揉揉微红的鼻头,暂乖乖闭了嘴。
马勤回头瞧了眼:“上山前,先寻个人家,将水热一热吧。”片刻后,他又续道:“不如,你便莫要上山了,寻个地方歇会儿,我与李姑娘入山去就是。”
周益清摇头嘟囔道:“不可,说好要与你二人同路,便要同路。”
“也罢,那我再驾慢些,省得你抖着难受。”
“长痛莫如短痛,马叔还是快些的好。”
“小毒王,你且睡会儿罢。”
“这如何睡得着?无妨无妨。”
周益清虽是如此说,终还是沉沉睡去了。李延玉怕她又着凉,便仍在她对面坐着,不时看她盖好棉衣没有。马勤回头瞧见,也没言语,只悄悄减了些车速。
日光渐露,今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路上虽有大树,无奈历经寒冬,木叶早已凋落殆尽,路上的人便只得晒着。李延玉靠在周益清对面,或瞧瞧她,或打量打量逆行的路人,行人车驾终是渐渐多了些。路边亦有些木棚小摊之类,如今皆无人经营。李延玉探头望去,再往前,看来便要进入山间了。
马勤于一顶草棚下停车,叫住个行人聊了几句,方对李延玉道:“我方问了老乡,说是人家大多在西边。我们先将她载过去,吃些东西,再进山罢。”
“嗯,也好。”
“对了,李姑娘,趁此机会,不如将盘缠物什再好生清点一番。之后车马不好进山去,须得步行,我正好给马儿寻些吃食,也容它歇歇。”
“好。”李延玉轻触周益清额头,好在并未发热,遂放心了些。
打定主意后,三人便往西去。行不过数里,果有居民。三人叨扰一番,喝了些热水,马勤又花钱讨到些熟食,便告辞离去。马勤与李延玉本欲让周益清歇着,无奈后者执意一同入山,终是原班人马,复至进山口前。
“你二人可曾觉得……”马勤方驾车入山,周益清忽地开了口,“似有人在跟着我们?”
马勤手中缰绳一抖,马车行进得又快上些许:“你原亦察觉了。应无大碍。”
“此话怎讲?”李延玉见二人倏地便达成共识,自己却一无所知,遂倾身往后望上片刻,并无他人。
“姐姐这多年江湖,可算是白走了。”周益清哂而不答。李延玉并不在意,然见周益清状态似好于先前,终是收了些担忧的心思。而马勤既道无大碍,她便不再追问。
山里的路反而较外间平坦些,然自进山以来,李延玉感周身凄冷尤甚,四下光亮亦被夺去大半。未行多远,马勤便停了车,招呼二人亦下来。李延玉打量四周,见现下原是在一处瀑布边上。如今这瀑布中水流涓细,想是因上游流水寥寥所致,然山壁高耸,抬头竟一眼望不见天。三人所立石台因长年水流飞溅,亦是颇为湿滑,其下稍低之处,便是河岸,草木稀疏,一派暗黄。马勤待二人下车,便驱车至河岸边,随意将马栓了,方跨上石台来。
“白云山庄便在这瀑布顶上。”马勤自车里提出包纸冥器,示意二人。
“便是那个,因私藏兵甲,被剿灭的白云山庄么?”周益清问道。
马勤苦笑一声:“三十六年前,四位满腔热血的少年郎于此处结拜,之后各奔东西,同为天下太平而战。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远走河西,力护河西四郡十数年,后马革裹尸,为太祖皇帝追封为定西侯,是为李谦大侠;排行第二的那位,因颇有家底,留于山庄,一心筹措粮食物资,但求惠及周民,是为白云山庄骆安庄主;三弟阴差阳错北上游历,竟得以整合彼时各自为战的江湖游侠,遂有再造蓬莱之功,是为蓬莱柳生光大掌门;至于最后一位,入彼时晋城祝松义军,征战四方,后战死于救援西北军之战,是为田芬将军。”
“按马大侠如此说,白云山庄之人亦是义士,何故遭剿?”
“据我所知,其当罪名头乃是私藏兵甲而有作乱之意,上意本是派洛城府先押后审,后得绿林司请缨襄助,遂改命其先往山庄探查。绿林司专人回报时,称遭激烈抵抗,疑骆安有不臣之心,活捉未果,遂已正法。”
马勤叹了一声:“你既是七绝崖人,所知自然离不开官家。因骆庄主与诸多大人关系特殊,此事当年在朝野均受瞩目。太祖皇帝对此事态度不明,虽革绿林司诸多上层之职,却无平反之意。倒是自彼时起,愈来愈多人欲废除绿林司。”
“马叔既这般说……”周益清眯眼看着马勤,“马叔以为,此乃冤案?”
“哼。”马勤冷哼一声,“哪有乱世济民者,反于四海一统之时心生反意的。”
李延玉听二人言语来去,只仰头看水流自断崖而下,不由觉得,或是流水更为自在,哪里低,便往哪里流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