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四章 碰壁
翌日一大早,李延玉一番洗漱毕,见屋里仍只得自己一人,心生疑虑。一到隔壁间,那三人果聚在一处合计什么呢。
“三位说什么呢?”李延玉不见外,自拖把凳子到桃花边上坐下了。
滕雨堆笑道:“小姐,我同田大哥皆打算早些出去,便想着临走前,再对一遍任务。”
“我是有些不明白小姐昨夜一番布置,要做什么,于是来问滕哥哥和田大哥。”
“这有啥不明白的?”李延玉自往火盆边上烤手,“田兄去探沈家是否意欲南下,你去和沈大小姐套近乎,至于滕兄这边,确实麻烦些。”
“嗨呀,小姐!这些,桃花自然晓得,只是不知,这沈小姐是不是沈大人之女、进不进宫、南不南下,知道有什么用?”
李延玉奇道:“这还不明白?她是大官儿的女儿,她要进宫我便跟着,她要南下我亦随着,明白了么?”见桃花仍是一副全不相信的模样,李延玉笑道:“罢了,待你三人回来,今夜我们再说。”桃花气鼓鼓地不答话,李延玉亦莞尔不言。
四人一同吃过早饭,滕雨和田力果立辞别李延玉出去了。李延玉同桃花回房,又拿起滕雨那张地图开始琢磨。桃花见状,不知从哪儿摸出张小红纸剪起来。
去年至今行程,李延玉姑且已明,现下又看,她渐打算起荆楚一地来。如秦小姐说,她本是自天都府出,欲东去金陵迎亡父灵柩,不巧赶上武章翻船阻断水路,方滞留鹿陵。那时她不过听之,如今看图,武章地处汉水入江处,若是那里走不通,这水路确得断开。然二水交汇之处,是何等大船翻了,方可尽断水道?李延玉未想明白,然此事时经浮沉馆人与来往客商佐证,应不至有假。若是得空,可于洛城打听一番,看这边人是否知晓此事。
她目光又自鹿陵游移至金陵,乍一估摸,约有两千里,走陆路确不现实。想到秦小姐那柔弱样貌,李延玉暗自松了口气。如此,便只有一事不明:苏梨那夜离华阴前,为何要借秦小姐玉簪,又为何交由马勤还了回来?再者,若这玉簪真有什么效用,莫非秦小姐相赠之时,便有计较?
“桃花。”李延玉抱起双臂,作沉思状,“你离天都府几年了?”
“约莫有个七八年罢。”
“天都府的富商巨贾,你可熟知?”
“是说有钱人吗?小姐欲问谁?我兴许晓得。”
“天都府可有个秦姓富商?”
“秦姓……”桃花停下手里动作,“我晓得的有个三四人,不知小姐欲问哪个?”
李延玉回忆一番:“常外出行商,原配夫人应是死了,家有一子一女。大抵就这些。”
桃花笑道:“小姐这般说,我却没法选,别人家里事,我哪里能晓得。就我所知这几位,皆在天都府做生意,其中有两位常外出的,一个做盐生意,一个做茶叶生意……这是?”
“你瞧瞧这玉簪。”
桃花小心接过,捧在手里略看了看:“小姐,桃花看不明白,只觉着这簪子,看着便值钱。”桃花瞟眼李延玉,见她似有些失望,忙道:“不过,沈小姐指不定能瞧明白。”
“此话有理。”李延玉拿回玉簪放好,稍推开些窗,见街上行车较前些日子多上不少。天已尽亮,有些赶晚市的方出门,街上仍有挑担的、驾驴车的及提篮子的,大抵皆是往客店酒楼去送货。
桃花见李延玉张望着外边儿,道她是无聊,遂道:“小姐,你昨夜说沈小姐会派人来,你说会是何时?”
“难料。”李延玉收回身子,稍掩上窗扉,弯腰卷起地图来,“今日是十三,若沈小姐当真将于后日进宫,今日应是最好时机。”
“小姐所说虽然在理,但我们终是路人而已。沈小姐要赴宴,碰上别家王小姐、张小姐亦要赴宴,指不定几位小姐正约着同游洛城呢。”桃花正专心剪纸,不曾注意李延玉那茅塞顿开的模样。
“所言极是,我竟忘了这点。”李延玉收好地图,轻拍拍双袂,又挑起东西来,“既如此,不论她今日来不来,我现下须得走了。若是沈小姐派人来了,你便同她去,莫忘了套话便是。”
“小姐这是要去做什么?”
“田兄与滕兄皆被我打发去打探消息了,自然亦有需由我去打探的事。”
“那,若是沈小姐不曾派人来呢?”
“若是如此,你便待着,终归是得等一日的。”李延玉半个身子已出了门,又驻足回头道,“况屋里少说亦有些财物,总得留个人看着。”
见李延玉关上门,桃花轻声嘀咕道:“我若同沈小姐去耍,屋里不就无人了么?”
李延玉一行所住,在洛城西南,距宫城倒比府衙更近些,她腰里只揣把短匕,竟觉安心得很。虽不过数日,终是去而复返,李延玉又独行洛城中,忆起数日前还因为周益清买那败毒散,于同样时辰外出,只是回去后,那小女娃不见了。
李延玉自嘲一笑,悠悠迈着步子,左看街对面蒸屉里馒头白白胖胖,店里食客大快朵颐;右看摊上小糖人做得颇是精巧,竟引得几驾颇为华美的马车为之收轫。李延玉佯作道路不通,驻足看了会儿,觉着此处距西门不远,又是被这小糖人吸引住,多半又是谁家公子小姐。她瞧着个家丁过来买糖人,方要走,又跑来个家丁同他耳语几句,二人立笑逐颜开,多买上几串。二人正挑着,李延玉头里忽冒出马勤那逮人便问和周益清那目中无人作风,深吸口气,便走上前去。
“劳驾,几位可是方到洛城?”
“正是……”先前买糖人那家丁立应了,但后来那个年纪看着大些,立挥手叫他住嘴,便毫不隐藏地打量李延玉一番,却不说话。
“敢问,这边是哪家公子……”李延玉话音未落,那年纪大的家丁已拉着另一个,胡乱选了几个糖人,立跑走了。李延玉便又看着车队发轫,渐渐远了,回过头,糖人摊后那大哥正瞧着她笑。
“大哥,劳你为我做条小糖鱼。”
“好嘞。”
这洛城府衙,李延玉不说经过数回,连进去都有一回,故而此番前去,殊是轻车熟路。与从前不同,此番再过府衙,她不禁好奇这府君是何许人,是否亦要入宫赴宴。
李延玉虽是头回白日里到访折柳社,不料里边却如夜里一般寂静。叩过门,却久久无人开门;再叩一回,又等上半晌,门方缓缓开了。
又是张生面孔。李延玉拱手道:“劳驾,欲向贵社打听些消息。”
“鄙社正月内不问风声,少侠见谅。”这婢女说完亦不待李延玉回答,便欠身关了门。
李延玉自是不解:前番来时亦是正月,怎不闻有正月不问风声的说辞?莫不是她折柳社亦要进宫赴宴?
李延玉本欲打听些萧政、亓官伶与郑元偲消息,若有可能,她甚至欲试问黄欢往事,既吃了闭门羹,自然一切无从得知。眼见出来尚不久,她临时决定走一遭凤凰堂去。
因地势之利,加之南临洛水,洛城皇城自修建之初,便高矗于洛城西北一隅,然若循其“天下之中”礼制,皇城当为中心,故而洛城旧宫虽看似偏居西北,实则洛城全据其而建:昔皇城东侧北侧均有环卫城,西南侧尚有洛上宫,南临洛水,俨然居中;而城民居处,多在远离皇城之东部及东南,南市与东市亦是由此而生。本朝建立后,除旧宫周遭建筑以利政务、民生,故而现下洛城旧宫外,仅余北面壁城行戍卫之能。皇城虽于西北巍然而立,然接皇城而控街坊、静镇于洛川以南的,便是洛城府衙,统管皇城外洛城全境。李延玉自府衙入旧御街,欲达那荣员外家,仍需向西北行走。能在皇亲国戚家门口开家全无牌匾、通体漆黑的店,这荣员外想来亦非什么寻常人。
早间出门前,因听了桃花一句无心之言,李延玉方想见,沈念恐非唯一入皇城赴宴的。是以自踏上御街以来,她便多个心眼,果见今日这街上分明多了些华服子弟,然不如预料般熙熙攘攘,想来皆等着夜里灯会。
李延玉缓步沿街北行,待得洛河对面那三座门楼清晰可见时,差不离便是北段。到得此段,公子小姐较前只多不少,李延玉只当不见,径自往那头上去。她远远瞧见荣员外家门口今日无人驻守,便有预感;待得近了,果是双扉紧闭,亦无告示。先是折柳社谢客,又是凤凰堂关门,李延玉心里多少混了些不甘之情。她提起门环,犹豫一番却终未叩下。远眺洛城旧宫,门楼两侧望不见尽头,里边一派宁静,连只飞禽亦瞧不见,今日天晴而不见日,这皇城便于这白茫茫之天穹下兀自占着,好似从来不曾变过。然而,纵是李延玉因家教缘故,不甚通王朝交替之事,里边却有人记得:如今的满地崎岖,曾有王公大臣日日趋步而过;如今的壁栏斑驳,曾有宫人杂役日日勤加护养;唯独草木凋零的宫苑里,昔日走过皆是失意的妃嫔弄臣,现今独行却不乏仙逝太祖之王子皇孙。然而纵是不再似前朝皇亲一般得以四处游乐,居于洛城旧宫者,其生活优渥亦远胜常人。李延玉未曾有这般哀思,却是想到据称进了这皇宫的周益清。她忽地怀念起那口无遮拦的小女娃来,纵然语多不羁,至少于其所知之事,俱是毫无隐藏。
既无收获,近日里赶路亦是不少,李延玉索性收了游玩心思,回了客店。那二人自然未归,桃花亦不见人,一问招待,原是早间为两家丁请走了。李延玉暗喜一番,草草吃些东西,思来想去,末了竟往榻上躺了。
再一睁眼,天色暗了些,桃花已回来了,仍静于桌侧剪纸,手边多上一提食盒。
“小姐,你醒了。”
“嗯。你回来了。”李延玉姑且应了声,挪开身上棉衾,起身喝口水,方于桃花对面坐了。
“这是沈小姐令我带回来的,说与小姐和两位大哥尝尝。”
揭开盒盖,其内淡黄糕点,状似梅花,闻之有清香,尚余温热。
“道是什么什么斋的什么什么梅花糕,我全没听明白,只说是名点。想来沈小姐说的应不会错。”
“那便谢过沈小姐好意。”李延玉又将盒盖上,“待他二人回来,一同尝尝。”
“田大哥已回来了,听说小姐在休息,便回房里了,要我叫他过来么?”
“不必,那便等滕兄一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