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明媚光（下）

千汐月支使仆人为她准备好了各种果汁、茶水和饮料，然后缓缓开口道：“真的要听？或许你听完之后，就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我确实不喜欢你。”冷星喝了一小口橙汁，“我爱你。”

“杀死我母亲的人，是我。”

她说话一向简洁。

冷星惊得差点把杯子掉在地上，任是如此，她还是强自镇定情绪道：“我相信绝没有这么简单。”

“你已经知道，杀死我父亲的，是我叔叔。”她梗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词，“而之后的事情，连我都不知道，我就这样被封印了五百多年的记忆。”

“嗯。”

“我知晓这一切，不光是因着奥斯顿解开了我封印的记忆。随着灵力增长，冲破封印已经成为必然，无非是他提前了时间。但奇怪的是，即使我找寻回了丢失的往事，但母亲却下落不明……关于她最后的记忆，就是被父亲送走，消失在青光里。”

“你曾经说过，这枚戒指，是你的父亲向母亲求婚用的对吗？”冷星想要摘下那枚戒指给千汐月看，却被她阻止了，她只得将手伸在她眼前。

“没错。”千汐月的指尖拂过那百合花形状的蓝宝石。

“那当时，戒指应该还在你母亲的手上，对吗？”

千汐月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此。

“对，是在她手上。”

“那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它会到你的手上吗？在那次政变后，你一定见过你的母亲。”

“可是宝贝儿，我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千汐月笑了笑，低下头吻冷星的唇，“不过你说的很对，我确实见过她。”

她将头搁在冷星的肩上。

“我之后的记忆，关于母亲的死亡真相只有很简短的几个片段。成为公爵之后，我失去有关父母的一切记忆，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我的兄长将我带去母亲那里，自母亲向叔叔复仇之后。”千汐月的语气低沉，她的手习惯性地拂过冷星的脸，在她的锁骨处游走，“母亲元气大伤，即将步入死亡。她献出鲜血，将她的异能转嫁给我，然后灯枯油尽地死去。”

“等等！你忘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你的兄长？”

“嗯。我此前说过，我隶属于梵卓族，家族姓氏是伊尼斯，没有名字对吗？有的，只是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所以你真正的名字是……”

千汐月伸手指了指窗外的月亮，开口道：“阿尔忒弥斯，我的血族名字是阿尔忒弥斯·伊尼斯·梵卓。”

“月之女神？太阳神阿波罗的妹妹？”

千汐月苦笑着点点头：“我不想用这个名字。”

“嗯？”冷星疑惑道，她原本想着，既然千汐月已经找回自己真正的名字，那现在的……

“我从未用过它，也不想再去向公众去公布了。他们都已经习惯了直接称呼我位阶，以前是公爵，现在是亲王。没有人会直呼我的名字的，除了你，宝贝儿，你是唯一可以直呼我名字的人。”

“包括你哥哥？”

“他更喜欢称我为’我亲爱的妹妹’。”千汐月拿腔拿调道，学着塞纳柔滑的声音，眼神却夹杂着戏谑和厌倦，“也好，总比直接叫我阿尔忒弥斯强。”

“可是……”

“我喜欢你送的礼物，冷星。我就是你的千汐月，星星和月亮都在黑夜，即使是黑夜，但也在一起，总好过日月相望却分离。”

冷星默然，她明白那场政变一直是千汐月最伤痛的记忆之一，况且，月亮靠着太阳发光才能照耀夜空，而高傲的她怎肯承认她需要依赖别人施舍光芒？

但是，她却浅浅地笑了，因着那一句表白一般的话语。

——我就是你的千汐月。

冷星疼惜地抚摸她的脸颊，指尖摩挲着，好似在对待珍宝——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她的珍宝。

“你继续说。”

“自那次记忆封印之后，我失去了一切关于身世的记忆。当与人类的光荣战争结束不过百年之后，血族之间的千年圣战再次爆发……不，应该说千年圣战从未停止，只是当人类进攻的时候，我们不得不一致对外，一旦光荣战争结束，血族之间又开始互相倾轧。彼时卡玛利拉与撒巴特都刚刚诞生，并非是成熟强大的联盟。那时的撒巴特由茨密希主导，勒森魃与布鲁赫是成员。而卡玛利拉是梵卓主导，其余分别是冈格罗、莫卡维、诺菲勒、托瑞多和瑞默尔。当然，梵卓还有另一个译名……”

千汐月轻轻笑了。

“或许这个译名更为人所熟知？叫做沃恩图里，不过我觉得……。”

“听起来很像是暮光之城里的沃尔图里家族！”

“啊，没错。相信很多人都看过，尽管里面对于血族的一些描述是错误的，但大部分还算正确。沃尔图里，听上去很像梵卓的另一个译名对吗？只不过梵卓并不能称作血族中的皇室。应该说，没有任何一个氏族可以代表血族全部，即使是号称’征服者’的梵卓。我们只是统领卡玛利拉，血族世界的一半而已。人类出身的梵卓，也不会有其他氏族的纯血高贵。至于皇室，应该说是君主，那是具体的一个人。血族的君主生来就有一双金瞳。”千汐月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继续说道，“回到正题，当时千年圣战进行的如火如荼，而我，因为有着强大的异能和指挥能力，成为了梵卓的指挥官。很多氏族试图反抗我们，但是无一例外，全部臣服在梵卓的脚下。”

千汐月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容，狭长的眼睛里有着与生俱来的威仪。冷星忍不住愣愣地看着她。是的，这才是真正的蔷薇亲王，温柔只会给一个人，她是将领，也是整个战场的主导者，是纯血，是梵卓的王者。

“没有人的心思，可以逃得过我的眼睛。”她幽幽说道，声音轻柔，冷星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读心术！我早就知道了，想必很多人被你看穿思想无数回，却始终不知道原因。”

“没错，是她赐予我的。”千汐月的蓝眸里划过一丝血光，那是情绪不稳定带来灵力波动的标志，“我的母亲。”

“但是异能不是不能转嫁吗？又不像灵力和血液，那只是一种特殊的天赋。”

千汐月沉默了，她在犹豫。

犹豫是否告诉冷星，她可怕的异能究竟是什么。

——“原本通过夺取血族鲜血即可达成的异能同源化才是你的异能吧。”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哪怕我没有你的读心术，我还是能明白你的心情的。”

——“达芙妮临死前把她的鲜血给了你，所以你才会她的读心术。至于我怎么知晓你的异能……”他用修长的双手整理着千汐月因为方才的惊慌滑开的外袍，轻轻把带子系上，“那是因为，我也在场啊。”

塞纳戏谑的声音响在耳边。

千汐月的双手有些颤抖。然而，记忆回闪却还没有停止，一段更加令人痛苦的话语响起：

——“你知道么，你就是个掠夺者，阿尔忒弥斯，你天生就是掠夺者，掠夺你周围的一切。不然你怎会有那样的异能？”

“不，不！”她怒吼道，抬手就把水晶杯砸了出去。鲜红的血液碎了一地。

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你就是个掠夺者！掠夺你周围的一切！他们都因你而死！”

她看到不熟悉的面孔一张张掠过，充满愤怒，仿佛要将她扒皮卸骨吞入腹中方能雪恨。

——“再见了，我的月神，永远永远的，坚强的，活下去。你的星星，需要月光照耀，没有你温柔的光，繁星满天也是寂寥；没有你温暖的怀，熠熠星光会逐渐褪色，然后死掉。你的星星，方向感不好，没有她的月神，她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最最心爱的人，带着比初冬新雪更白的面容，在她眼前流尽所有鲜血死去，冰冷的双手自她的脸颊滑落。

——“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会死！你禁锢她十年还不够，你还要夺走她所有的鲜血！魔鬼，你们都是魔鬼！我发誓会和你们不死不休，吸血鬼！”

刻骨仇恨的眼神，男人被身材高大的血族宪兵拖走。

——“你是我最明媚的光，永远照耀，至黑的深夜也不熄灭。”

清秀的字迹，她的绝笔从僵硬的指尖飘落，然后落于血的海洋。

艾斯特(Esther)，意为星星。

冷星又笑了，唇角扬起高高的弧度，但眼底却一丝笑意都没有，充满了寂寥：“嗯，是我。过来吧，我不会伤害你。”

她张开双臂，将心脏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失控的爱人面前。

千汐月疑惑又警觉地打量她，然后将信将疑地慢慢走过去。

冷星一直笑着，语调充满安慰：“过来吧。”

千汐月猛地抱住她，然后垂下头小声道：“我不是掠夺者……”

冷星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睫毛在自己脖颈间颤抖，冰凉的唇也紧紧贴着，不像一个吻，只是在寻求依靠。

最不擅长、最无耐心也最不喜欢哄人的她却抬起手，轻轻的，一遍又一遍抚摸千汐月的后背，尽管触手一片冰冷，比雪还凉。声音飘渺却温柔，完全不似平常嬉笑怒骂仿佛绝不走温情路线的她：“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掠夺者，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会微笑，会礼貌的对待所有的人。”

她闭上眼睛，把对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你是我的爱人，是血族的王者。”

轮回的不止是十年。已经很久很久，久到连她们自己都快要忘记。

“你是我最明媚的光，永远照耀，至黑的深夜也不熄灭。”

一遍又一遍，直到怀中的人从僵硬变得温软，猩红褪去，湛蓝的天空色又回到她的眼中。

千汐月愕然地看着一切，然后松开了手。

“我做了什么……”她不敢置信般喃喃自语道。

冷星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淡淡的，仿佛完全不在意般说道：“手滑，摔了个杯子，没什么大碍。”

“我……”一室狼藉和冷星锁骨处几道青色痕迹绝不是凭空而来，隐隐提醒着她。

“什么都没发生，你且歇下吧，我收拾一下就好。”冷星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片刻后回来，拿着笤帚和簸箕小心翼翼地扫着碎片。

“我来吧。”她试图抢过那些清洁工具，冷星却灵巧地一躲，露出俏皮的笑：“你不是做家务的料，还是休息吧。”

她执起千汐月的手，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十指纤纤，一看就是不沾阳春水的，我来吧。”

“可是你会割伤手……”

“不会的。”她又一次弯下腰，“我很有经验的。”

每一次父母吵架都会砸碎一大堆东西，她并不希望仆人们知道，所以自然很有经验。

于是千汐月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扫地拖地，直到地板重新变得整洁干净，连玻璃小碴子和半点血迹都没有的时候，她才回过神一般。

“好啦，全部搞定~”冷星将她拽回沙发，然后熟稔无比地坐在她腿上，摆弄她的双臂抱住自己，“你刚才讲到了读心术是你母亲的异能，然后呢？”

“冷星……”她的嘴唇有些干。

“嗯？”

“我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手滑，摔了个杯子啊。”冷星不经意般靠在她肩上，避开眼神接触，“已经过去好久了，还在问啊。”

然后抬手刮了她的鼻子。

“不是……”

“你不相信我吗？”似嗔似怒的声音，却让她始终无法抵抗。

“相信……”

“所以继续讲就好啦。”

柔软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唇。

“喏，给你说了这么久的奖励哦！可以继续了吗？”

千汐月机械地点头，开始说了下去，只是声音有些平板：“我的母亲，在父亲因叔叔而死后，复仇心切，冲去了他的庄园。她为了成功，使用了茨密希先祖菲尔曼斯特创造的黑暗魔法，也就是禁咒。那可以极大的增强力量，代价却是燃烧生命力，让血族，尤其是纯血近乎坚不可摧的防御不再无懈可击。”

千汐月揉着太阳穴，记忆比现实还要真实，那张浮现着黑色花纹，如同蛇一般的苍白面容浮现在眼前，搅得她心神不宁。

“如果回忆太痛苦就不要说了。”冷星依偎着她说道，“你的心情比我听故事重要。”

“没事。后来，她和普罗修斯大战，因为体力和灵力耗尽，她失败了。她距离死亡不远的时候，请我的兄长塞纳，也就是她和父亲的第一个孩子与她一起，完成了仪式。我得到她所有的鲜血，拥有了她的异能，同时这段记忆和过于强大的灵力被她和塞纳封印。”

“得到她所有的鲜血？”冷星忍不住吃惊道，“难不成……”

你吸干了她的血？

千汐月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千汐月……”冷星抱着她，在颤抖。

“如果你因此，不会再喜欢我，我完全可以理解。”努力维持镇定的声音，却还是藏了一丝脆弱。

“傻瓜。”她吻着她的耳垂，“你真是傻瓜。”

她解开了她几颗扣子，然后细碎地亲吻：“结果是不变的，何必自责？你一向说你最看重结果。你的母亲，不过是想要让你活得更好才如此做，而并非是希望你痛苦。”

千汐月的双手垂落在身侧，任由那温暖的唇吻着自己。

“所以，我依旧喜欢你，也会越来越喜欢你。”

叹息般的声音，然后结束于一个绵长的吻。

冰冷的身体烧起了沸腾火焰，正当她意乱情迷准备继续时，怀中的女孩却轻巧地避开了。

“我明天还有课。”冷星浅浅笑了一下，然后拉开了一点距离，“讲讲你的哥哥吧。”

“我的哥哥。”千汐月说到这里，似乎心情没有之前那么低落了，甚至眼底有些隐隐的兴奋，“和我很像，一样的……”

“演技高超、思维缜密、灵力强大、出身高贵……”冷星差点没说出“擅长阴谋”来，幸好忍住了。

“他也有极其强大的异能，那便是绝对指令，可以控制一个人的能力。”

“叛逆的鲁鲁修！”

“啊，日本动漫，差不多。不过他的控制似乎可以不限次数，而且不一定需要注视对方的双眼。”

“你怎么知道……哦对，读心术。”

“他威胁说要控制我，但后来放弃了。”千汐月邪邪地笑了，“并不是因为我所说的那些什么卡玛利拉会对他不利的原因，而是因为，我的灵力当量从总量上是高于他的，他控制不了我。”

“你真坏……”冷星笑嘻嘻地拍她一下，“你老哥不会被气死吧？”

“是他先告诉我那些令人不愉快的真相的，尤其是他知道了我的秘密。”千汐月的声音沉沉的，满含危险。

“什么秘密……”

“我的异能。”千汐月注视着冷星，“永远不可以对任何人提起。”

冷星莞尔一笑，俯下身低声在千汐月耳旁呢喃了一句。

“不许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千汐月的眉毛挑起，看上去有些震怒，“是异能同源化。”

“可以将别人的异能变成自己的？简直就是无敌的！”

“哪里有那样简单。首先，攫取其他血族的鲜血本身就容易导致灵力暴动，但是没有足够的鲜血，便得不到强大的异能。而且，在攫取异能的过程中需要完成极其高深复杂的魔法阵，所以在战场上，我的异能并不实用。”

“可是一旦拥有，只要时间足够，便是无限的潜能。”

“那你只需要不同人的鲜血就可以吗？”

“是，我已经得到了母亲的异能，尽管那过程险些令我丧命。”

“那我宁愿你不会那样多的异能。”冷星低声絮语，“你的健康和安全比什么都要重要。”

千汐月勾了勾唇角。

“在我们刚刚确定关系几天里的那三天，我消失不见，是去见了一个人。”

“谁？”

“茨密希的道格拉斯亲王，也就是我的外祖父。之前所有的一切，茨密希激进分子的袭击，包括很多很多事情，都是他在幕后推波助澜的。”

夜色深沉，唯有窗外的一排路灯依旧长明。即使在夜里，最明媚的光也不会消失，正如冷星之于她，她之于冷星。

你是我最明媚的光，永远照耀，至黑的深夜也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