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修罗的城堡 II 暗古堡

第0章 Episode 2 莱茵哈德

行走在刀锋上,随时都可能坠落,但是还要继续。

——海德里希·德·梵卓


“莱因哈德·特里斯坦·欧根·海德里希,金发的野兽、铁石心肠的人、纳粹的斩首官、死亡的追随者、纳粹魔王、第三帝国的黑王子?”

一丝淡淡的揶揄,仿佛这些称号在她唇边不值一提。

“是的。”他俯首。身为第三帝国击剑顶尖高手,他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着充分的自信。然而……

那个人仅仅几招就让自己溃不成军。

应该说,她,根本就不是人。


他犹记得被捷克伞兵重伤的那日,手榴弹爆炸开,将他的坐车化为齑粉。痛,无比疼痛,之前哪一次受伤都抵不上这种疼痛。他感觉到血液汨汨流出,生命在逐渐消逝。他被之后赶来的随从们慌慌张张地送到医院,连元首都被此事震动。

最后,他死了……伤口感染,1942年6月4日,死于勃罗夫卡医院。

这当然不是最后的结局。


“你知道利迪策村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面前的女子即使站起来也矮他半头,何况她只是坐在扶手椅上,姿态悠闲,但背脊依旧笔直,显然同样受过良好教育。

“马卡斯。”她笑了。她的笑容比起之前的冷若冰霜动人许多,只不过眼中一点笑意都没有。

扶手椅旁的清秀少年开口:“希特勒几乎将那个捷克村庄夷为平地。”

“所有15岁以上的男子均被枪杀,妇女和儿童被送往集中营……早知如此或许我该放你回去。”

这不过是昨天的事情。震怒的元首少见的情绪激动——不是在演讲时令人几乎要全心匍匐于他的风采,而是发自内心的痛苦,像是失去心爱之物。

他损失了最为得力的手下,之一。

语气是略带遗憾的,不过他清楚地看到,幽蓝瞳仁里并没有任何情绪。她并不为那些死难者哀痛。或许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她确实没有过多情绪。

“那您费尽周折地将他带出,又偷天换日,还秘密寻来亲王殿下为他初拥是为了那个男人,想要种族灭绝的战争狂人?”

“不。”她轻轻摇头。她并不喜欢毫无意义的屠杀,虽然人类之间的战争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您险些暴露身份!您躲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样一个……”清秀少年眼神变得阴鹜,不过莱茵哈德面无惧色。他身上也有戾气,但与那女子不同。

她的气息是收敛的,却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释放出来,令人臣服。

“他值得。”女子声音淡淡的,然后将面孔转向莱茵哈德,“Rose,我的名字。”

清秀少年眼中掠过一丝古怪,不过很快便消失了。

“Rose……大人……”

他咬着牙加上了后面那个词。虽然她的身份并不为自己知晓,但是她可以请亲王初拥,绝不是出身平凡之人。

他变成一个吸血鬼了,这种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事物。此前他只是将其当成睡前恐怖故事,后来元首狂热的寻找超能力者,几度遣人奔赴遥远寒冷的雪域……想不到,超能力者其实就在眼前。

不由自主地屈膝,因为她身上血液的力量在沸腾,要他服从。

“普罗修斯若是真找到我,我回去便是了。”她的神情是懒散的,亦有几分倨傲,“我不想嫁,无人可使我屈服。”

“爱丽丝一直在与普罗修斯亲王殿下周旋,隐藏您的踪迹。您再如此随心所欲,只怕嫁不嫁由不得您!”

“由不得……我?”莱茵哈德越来越听不懂了,“要么,我立刻嫁给他?”

血族虽然在性事上比起人类开放许多,但认定的伴侣确实只能有一位。她若嫁了,便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伴侣。除非伴侣死去,否则这种羁绊不会解除。

她戏谑一笑,纤长手指指向莱茵哈德。他不由得大惊,深感自己卷入了不得了的事件中。

“殿下!”

莫非是吸血鬼世界中的公主逃婚?他跪在地上,开始神游起来。

一道冷光射来,莱茵哈德顿感寒意肆虐。

“我不是什么公主,但逃婚是真的。”冷冰冰的语调,被称作殿下的人,表面无动于衷,但他可以感受到,她很不开心。

她可以看穿他的想法!

“玩笑而已,马卡斯。今日便启程吧。”

“是。”

“德国……大概不能久待了。去美国吧。”

她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莫名其妙的从总督变成了学生。

他也并没有进入吸血鬼世界,尽管日日夜夜都以鲜血为生。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他被那女子唤来的亲王送到了吸血鬼的军队。那时他又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哥哥。

一个没有姓氏的哥哥,唯有“梵卓”二字表明他的氏族。

莱茵哈德并不希望别人从自己这著名的名字上联想到什么,所以当他成为一个真正的血族人——进入血族世界的那一刻,他将姓氏当做了名字。

出于对于贵族的向往,他在名字后面加了象征贵族的“德”,或许本来该加上属于德国的“冯”,还有他的领地——毕竟布拉格曾是他的。不过,想要抛弃过去的莱茵哈德最终草草决定了自己在血族世界的姓名。

海德里希·德·梵卓。

同样没有姓氏,因为姓氏已经成了名字。固执地加上贵族的象征,因为他从来都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确实是贵族。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金发碧眼,身材高挑,游泳、马术、田径、击剑等各项运动都手到擒来,音乐天赋极高,理解与分析能力超强,可谓是——

惊才绝艳。


“尽管我从未认为你高贵,海因里希。”

名义上的“哥哥”的话响在耳边。

他的嘴唇鲜艳,犹如浸透了血。


文森并不知道海因里希的过往,确切说,是和千汐月的过往。千汐月收罗手下似乎一直那样随心所欲,不过他们基本上都有个共同特点。

那便是隐忍不拔与天赋卓越。

与他们的主人别无二致。


七代公爵——似乎千汐月早在初拥时便确定了他日后应有的地位。事实上她的属下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公爵。或许是因为她是普罗修斯的女儿,而普罗修斯是六代亲王,所以她只能允许她的手下和自己最多平起平坐?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血族世界的亲王寥寥无几,几乎个个都是手握重权的存在。想要成为亲王,就要得到五代血族的初拥。可是五代以上的血族,比沙中淘金更为难得。

虽然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是近乎绝迹的四代,血族中堪称皇者的家族最后的血脉。

所以,她其实给了自己的属下所能做到的最高荣耀。

他感激她让自己获得了新生,他从未这样敬畏任何一个人,即使是第三帝国的元首。但是,他的心很大,不是一个军部将领的官职,一个城池领主的头衔可以满足的。他想要的是一个帝国。

在血族世界,他做不到。他之上有百位亲王——即便一个家族也不过寥寥十几个,但十三氏族可不就是百人?亲王之上,还有像他的主人那般的存在,玛士撒拉,血族中除了上古者之外的最强。

但人类的世界,不止看重血统,还有权谋!


他确实投靠了人类。不,应该说,他在利用人类。行走在刀锋之上,找到人类和血族之间那个微妙的平衡点。他知晓自己主人的可怕,缜密至极的心思,从不信任的猜疑,还有……

他最多也只能和她旗鼓相当。所以当他看到那份图,他便明白了全部。

她在测试他的忠心。很可能,她什么都知道,她就是要他把那份假的布防图带给人类。他别无选择。

如果他不做,人类会怀疑他的忠心,虽然她可能让猜疑的心思暂且告一段落,但他这位间谍就彻底失去了生存的可能。如果他做了,他能想得到人类得知被欺骗后的震怒,很可能以为他是安插进来的钉子,故意为之。然而,如果他透露了那份图是假的……

他打了个寒噤。

连暗杀之王科尔都杀死不了的蔷薇亲王会怎么对付自己。她绝不可能容许别人破坏她的计划。

所以,理所应当的,他自愿承受了那次活体实验,即使表面上看起来他是被抓走的。险中求生,他用自己的性命搏来了对亲王至为重要的情报,承受住了这次考验。而对于人类,他仍保持了一个血族公爵应有的姿态,他并不像一个间谍——所以他还是可以利用的,所以他还是不能被舍弃的。至于布防图……他大概只能日后用更重要的东西弥补了。原本就是行走在刀锋上,随时可能坠落。

然而他却让文森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


三方实验,那本身就是不容于世的秘密。他曾经将这一切残暴酷刑施加在犹太人身上,可是当他自己亲身感受到时,他才意识到这真的就是魔鬼。

他知道这一切,蔷薇亲王本应该杀死他的。

她不能。他知道她不能。自己是一颗好棋子,一个高明的棋手绝对会物尽其用,哪怕是兵行险招。

不过,或许是,她只能兵行险招。

因为那个女孩啊,莱茵哈德笑了。因为那个女孩,从没有软肋没有弱点的蔷薇亲王终于被人捏在掌心了。


文森走了,他依旧抱着双臂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金发上扣着S.S军帽。

可以姑且算作旧日生活的纪念。没有亲人了,莉娜早已离他而去。也没有什么故友了,二战之后无数战犯被送上法庭,罪行累累的海因里希若是现身必定不能逃脱,毕竟他杀死了那样多的犹太人。以至于,他连人类都不是了。除了头脑和记忆,他与过去再无联系了。

唯一仅存的就是这顶军帽。

他取下军帽把玩着,猩红的眼眸随着帽子一起转动。鹰徽并未因时光流逝染上太多岁月痕迹,一如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改变。

他依旧是那个野心勃勃、手腕高超的莱因哈德·特里斯坦·欧根·海德里希,铁石心肠的男人。

哪怕他的肌肤苍白细腻,他举止文雅,烟酒不沾,还会常常拉小提琴。曾经在军营里,那些粗野的士兵因此戏弄他,朝他喷出烟圈,或者讥笑他的皮肤比女人还白。他确实看起来就是翩翩君子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个军人。然而,唯有真正败在他手下的人才明白,人不可貌相,艺术家的外表遮掩不了他的权力欲——那是饕餮才会拥有的眼睛,充满渴望和狂热。

他曾经用高超的手腕夺取了党卫军最高领袖的地位,但是现在,他开始害怕,或许他不可能打败她,蔷薇亲王。

且抛开谋略和智慧,即使在这上面他远胜于她,血液上,他也难以望其项背。而血族世界,血液即能力,能力即权力。

何况他的谋略似乎也不如她。否则他也不会面临被迫带走那份布防图的窘境——如此机密的东西,就那样毫无遮掩地放着,连灵力封印都没有。他知道那是假的,但是他必须给人类点儿什么作为忠心的证明。该死的,为什么人类会要他去偷布防图?!为什么人类会知道这样一件事物的存在?!他很想知道究竟是谁透露出去的,人类到底安插了多少间谍?

不过这显然成了对他近乎致命的一击。他暴露了,他一直行走在刀锋中,终于几欲坠落。他很想装作一无所获的样子,但是人类要他必须得到那份图。如果有可能他想要给一份真的,但是以他所知,他已经能判断它的虚假。而真的呢?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如果人类因此而知道了真相呢?败了,于他不利。胜了,蔷薇亲王就会发现那胜利的地方是他管辖的。

然后光明正大地以叛族罪处死他。

她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普罗修斯——他是六代,她是四代,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一个四代的高位者杀掉一个六代亲王,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轻松。然而,她一定要用法庭审判的方式让他身败名裂,然后当着所有政要的面取走他的性命。

她一直都这样光明正大,或者说,显得这样光明正大。


莱茵哈德的双手在发抖。恐惧和兴奋交织在一起,让他猩红的眼睛放射出异样的光彩。

他的指尖摩挲着鹰徽。


但是,他不会输!

他知道太多秘密,太多她不知道,和她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东西。

比如那个女孩,以及——

她们相遇的那一天。


2013年9月7日。

这一天和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起码在他看来是这样的。他结束了一日的工作,走进酒吧,又出来。他没有用瞬间移动回到自己的宅邸,而是快速穿行在山林之间。他看到了彼时还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蔷薇公爵,普罗修斯的“女儿”,军部机器的支撑者——几乎90%以上的公文都是她代替普罗修斯批阅的。

当然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黑衣男子,正以娴熟的技巧发起进攻。毫无疑问,那是一名杀手。

他本不想趟这趟浑水,但是蔷薇公爵在被黑衣男子的锁链划伤后暂时停止了移动,然后问了这样一句:“你究竟是谁?”

“科尔。阿萨迈的科尔。”黑衣男子回答,嗓音低沉。

他突然来了好奇心。毕竟莱茵哈德在军队便已经听闻大名鼎鼎的科尔即使杀死亲王也不费吹灰之力,然而他只是一个公爵。

但在血族世界里,血液即能力。

他很想知道,区区公爵的科尔,如何杀死强大数倍的亲王。虽然蔷薇公爵不是亲王,但她天分极高,也是公爵中拔尖的存在。

却被科尔逼迫得走投无路。


他动用起“隐匿”的异能,掩藏了所有气息。尽管说将灵力场收敛于近乎无是亲王级别才拥有的能力,但这是他的异能,对他而言轻而易举。而且,他也可以隐身。简而言之,当他动用他的异能时,除非对于灵力感应有着极高造诣的上位者,否则无人能发觉他的存在。

因此他悄无声息地跟随着蔷薇公爵和杀手科尔。他们一路战斗着,从伊斯迈达兹到斯布林格。蔷薇公爵节节败退,但科尔并没有像传说中那般强大,他始终没能杀死她。

他隐匿在斯布林格的荒郊野外,冷眼旁观他们战斗。

然而,他却发现了现场还有第四个人的存在!

很微弱的气息。如果他没有用心捕捉的话,他几乎会忽略掉那微小的灵力波动。但是他能感觉到。

而且有一股怪异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那股奇怪的灵力融合在科尔的灵力里面。确切来说,他们的灵力是连接的。

但是这种情况是违背常识的。不同家族的人属性不同,根本不能灵力连接——起码不可能融合得如此紧密。唯一行得通的解释就是……

一方受控于另一方。

但是他无法想象出,什么人可以强大到控制其他血族体内的灵力。天赋卓绝如蔷薇公爵不能,经验丰富如普罗修斯不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存在。


莱茵哈德的好奇心被彻底激起来了。

他调动全身感官去捕捉那股微小的灵力,让意识始终跟随它。他能感觉到那股灵力就像丝线牵着风筝般,指挥着黑衣男子对蔷薇亲王发起进攻。只不过越是旁观他就越是疑惑,首先是何人能用如此微小的灵力操纵一个公爵,其次如果他有这样的本领,那为什么不杀死蔷薇公爵,而只是一直发起看似凶险却让她可以避开的攻击?

他想不通!


这是雷伏诺的幻境吗?如果是,蔷薇公爵很快就会败退。一旦身处于幻境之中,意识根本不会受自己主导。他了解雷伏诺的可怕,爱丽丝,蔷薇公爵最为忠诚的下属曾经亲自用幻境教训了他——

当他以为他是当时军队最为强大的存在时。

难道是乔凡尼的死灵法师?那个所谓的科尔只是傀儡?但是,他能捕捉到“科尔”在进攻时心脏的搏动,而傀儡是不可能有心跳的。因为它们只是物件而已。

那究竟是什么呢?

他更加集中注意力去捕捉风吹草动,却被一股火烧火燎的感觉猛地击中。

他放出的意识被打断了,受到了强烈的反击。大概类似于被偷窥者给了偷窥者一记耳光。

一阵阴森森的寒意升腾起来。在场的第四个人,莱茵哈德虽然看不到他,但是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蔷薇公爵痛呼了一声,白衬衣渗出了血迹。这一次她被伤得厉害,几乎都要不能战斗了。她的眼睛由湛蓝变作血红,像极了来自地狱的修罗。然而,莱茵哈德并没有感觉到磅礴灵力的涌出。相反,她的灵力就像即将干涸的泉水……

而科尔已经干涸了。

他短暂地失神,像个木偶杵在原地。这已经给了反应灵敏的蔷薇公爵足够的时间。

即使灵力近乎枯竭,但她还是催动起了魔法阵,终于将科尔置于死地。

然后她重重的倒了下去。全身都是被利刃割伤的痕迹。

科尔则倒在她不远的地方,铁灰色的锁链凌乱地落在地上。那股奇怪的灵力消失了。

然而,下一刻,他感觉到一抹冷意覆盖了心口。


“不许,说出你看到的。”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他。他已经相当高,却还是比不过对面那个人的魁梧。

黑色手套包裹的手掌就紧紧贴着莱茵哈德的心口,那个人随时都可以伸手划破他的胸腔取走心脏,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他想要张口,但铺天盖地的威压让他动弹不得。

“当然,你其实无法说出的。”

银白色的光芒肆意地从他的掌心流淌出来。莱茵哈德的眼前越发模糊,方才看到的一切就如逝去的水从脑中流走,片甲不留。 那个人,他在清除自己的记忆。

然后他眼神空洞地站在原地,想起了自己还需要去看莉娜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的儿女。

他离开了,并没有发觉科尔的尸体已经被那个人带走了。

他最后一眼见到的,是一个急匆匆奔来的女生。她的气息相当诱人,但是他已经催动了灵力离开。而且他也没有力气再回去了。

莱茵哈德失去了目睹的,关于蔷薇公爵被刺杀的真相的记忆,唯一留在脑海的印象就是他去了很远的一个地方,碰到了一个面目不清的男子。

那个人有一双明亮的,如同绿宝石的眼睛。是的,就在某个不经意走漏的瞬间。


然而,又是蔷薇公爵,不,应该说是蔷薇亲王重新让他回想了起来当日的一切。

是他带走了布防图,也是他自愿承受了那次实验。但更重要的是,有人修改了他的记忆。

所以他会忘记那一切,会惶急地说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确实想不起来。流沙一般被带走的不止是记忆。

他深感自己正在接近一个黑暗的真相,是的,真相,但是非常黑暗,就像旋转的黑洞可以将一切湮没,连光也无法逃脱一般。或者说,一只无形的手正在牵引着一切,让它们汇聚在恰到好处的节点。

他需要理清头脑来判断局势。棋局之间,无论身为棋手还是棋子,都应禀明方向。棋手因此会有方向,棋子因而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甚至……

成为棋手。

毕竟棋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利用与被利用,操纵与被操纵,相互关系考验的是谁的手腕更高,技巧更好。

父亲教导的话语响在耳旁:

“认清现实,知晓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善于获取资源,选择出有用的信息。”

然后,大胆行动。


至少他已经对于那个科尔的身份有了大致的猜测,而蔷薇亲王仍处于迷雾之中。

那一双明亮的,如同绿宝石的眼睛,还有那带着暴戾的灵力,统御天下的气势,使得他不由自主的臣服……大抵是茨密希家族的魔王吧。唯有茨密希的亚德家族才有那样美丽的,如同黯绿森林的眼睛。流光溢彩的风情闪耀其间,让他蓦地想起了他的主上,蔷薇亲王。


至于三方实验,这是可以利用的部分。虽然很危险,但是的确是有用的把柄。机遇和风险总是并存的。

只是他没想到人类军方除了进行“凤凰”计划外,还在研究生化战士。而很不幸的,地点在斯布林格的地下,在他没有想到的地方。


“请出示通行证。”

冰冷呆板的电子声响起,他抬起手腕,用另一只手移开腕表,耀眼的蓝光扫过他皮肤上肉眼不可见的标记。是的,为了防止外人混入地下城市,所有的工作人员的“通行证”烙在他们的皮肤上。当然,除了机器没有什么人能发现。

莱茵哈德大步流星地走入,皮鞋锃亮,敲击在地面上有咣咣的响声。他的灰色西装外套着雪白的隔离衣,随着他行走的风微动。

一股异样的血腥气冲入鼻腔。远处传来了野兽的嘶吼声。尖锐的叫声就像来自地狱深处恶鬼的嚎哭,使得他头皮一阵发紧。他走得更加快,更加迅速,脚底几乎踩着风火轮一般。

面前出现了可以和血族的斗兽场媲美的残忍场景——一个眼睛猩红的怪物,长着尖牙和利爪,浑身散发着血腥和腐朽的味道。它的爪子抓住一个科学家的双臂两端,然后生生地把他对半撕开。内脏哗啦啦地流了一地,酸腐的怪味四处弥漫。怪物满足地张开大口喝着喷射出的鲜血,恶臭的涎水落下,与它脚下的血腥混在一起。

它的眼睛就像灯泡一样大,并且很像是苍蝇的复眼——因为由很多个小的眼睛构成。它的牙齿比血族的獠牙要长,它的利爪和血族的一样坚不可摧一般,在普通的钢板上一划就是几个大洞。是的,它朝着莱茵哈德冲来,而他忘记了自己是个血族,下意识地抓起旁边的钢板抵挡。

那怪物尖利地嘶吼了一声——没错,很尖锐的声音,就像蝙蝠发出的音波一样。然而又很雄浑,震得莱茵哈德头皮发麻。于是,其它的怪物也奔向了他。它们将他围在中间攻击,他不得不动用灵力,绿光明亮,怪物一只只粉碎……

不,他不能杀死它们全部。他需要一只作为样本,他需要一个保命的筹码。这件事,这些生化战士,大概只有血族军方不知道了。那份布防图……是假的。可是他别无选择。

就在他分心的时刻,尖利的爪子划过他的胸口。权杖造型的镂空徽章掉在脚下,他并没有发觉……

他捉住了那怪物,然后带走了……

那一天是2014年2月19日。而那次约定好的军部袭击,就在当晚……

当然,抹去他的记忆也是他要求的。无非他现在也忘记了是何人实施罢了。这样,即使有朝一日蔷薇亲王检查,也找不出任何疑点了。

至于塞德里克,他只是一枚可怜的棋子罢了。他终究只是被人利用,就像他也只是一个用来灌注灵力的容器罢了。混淆视听的目的,是为了守护真正重要的东西。

而他真正重要的东西呢?


他轻柔优雅地笑了笑,掌心凭空出现了一枚黄金印章。栩栩如生的黑色雄鹰仅有一个头部,但也是眼神锐利,看起来桀骜不可方物。最外圈勾勒出盾牌的形状,一个花体变形的字母W如同藤蔓盘在盾牌的轮廓上。

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印章的图案,勾勒出雄鹰锋利的喙。忽而,他的嘴角浮现出痛苦的纹路。蓝眼睛里面溢满泪水,他就像个无助的孩子喃喃低语……

他真正重要的东西呢?


1930年的某一天,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历史纪念日,却改变了海因里希的一生。如果考虑到实际影响,其实是改变了血族历史的一天吧。

年轻的海军中尉闲得无聊,夜色降临的时刻,他终于忍不住想要放松一下。脱下军装,换上便服,他敲开了朋友的房门。

“走吧莫尔,出去玩玩!”

这个高大的年轻人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孩子一样的光,他的金发柔顺平整,即使劳累了一天依然服帖地贴在头颅上,一丝不乱。

他们去基尔附近的海上去划船了。

“wow!真爽!”

他们非常惬意地荡漾在退潮后平静的海面上,感受丝丝缕缕的凉风抚慰面颊。正当他们享受地闭上眼睛,呼救声打破了平静。

“救命啊!”是女人不停吞咽水却努力喊叫的声音,还有扑腾扑腾的拍打水花声。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一条小船翻了,两个划船的姑娘都落在水里,头发湿淋淋地遮住眼睛。海德里希和莫尔急忙将船划到出事地点,连衣服都没脱就跳入水中,把两个姑娘救了上来。其中的一个姑娘金发碧眼,长得十分漂亮。她只有19岁,是一个乡村教师的女儿。英俊的海德里希和这位美女一见钟情,很快便堕入情网。即使女孩的父亲坚决反对,声称海因里希的蓝眼睛里散发着“毒蛇一般的光”,即使海因里希的母亲也宣称那个女孩“没教养、粗俗,就是个市井小民”,他们还是于闪电般订了婚。


1931年12月26日,自称“乡村贵族”的二十岁的女孩和二十七岁的纳粹安全部门的一把手在格罗森布罗德的新教教堂举行了婚礼。婚礼过程有点沉闷:教堂的圣坛上挂了一个杉木卐字标志,来宾行纳粹举手礼。教堂的管风琴演奏着《霍斯特·韦塞尔之歌》(纳粹党歌)。连教堂的牧师因为被这番纳粹表演搞得惊慌失措,后来被调离了……就这样,两人完成了仪式。可整个婚礼氛围既不浪漫,也不特殊。

即使如此,他的心底也满是甜蜜。


“没几天就要过圣诞节了。我现在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坦白直率是我平时对自己提出的最主要的要求,坦诚地面对你父亲对我来说并不难。你会注意到,对我来说最要不得的就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拐弯抹角和耍滑头。对那些卑鄙的家伙,我会毫不犹豫地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们… … 我真盼着星期六能快点儿到。到时再见,非常非常爱你的莱茵哈德。”他在订婚的那日写道,合上笔时,没有人看到他的眼睛亮得就像闪闪发光的宝石。


“你收到我的音讯时我正在为即将启程忙得不可开交。我们现在有很多活儿要干。但是只要稍一得空儿,我就会想念你。我发觉我实在太喜欢你了。真难以想像,我们曾经还素不相识。我以前真是白活了很长时间。正因为如此,我对未来生活愈加憧憬…… ”他的唇角浮现出一丝甜蜜的笑容。大抵没有多少人见过“金发野兽”也有这样的模样吧。

“亲爱的莉娜!亲爱的孩子们!作为元首的战士和好丈夫、好父亲,我得考虑到所有的事情…… 明早4 时45 分德军就要开始进攻了,10 点钟国会要开会。我不认为我会发生什么意外,但假如命该如此,我的财产就属于莉娜你。为了你自己和孩子们,你要好好照管这些财产…… 好好教育孩子,让他们相信元首和德国,忠于纳粹理想,严格要求自己,向善,对本民族的人要宽宏大量,对国内外的所有敌人冷酷无情,对子孙后代负责。最亲爱的莉娜,我可能有种种缺点,在工作、道义和思想等方面都犯过错误。但实际上,我非常非常爱你,同样,我也非常爱孩子们……”他在策划了波兰电台袭击事件前写下遗嘱。


“回费马恩岛去!”他记得自己在将要死去的最后一天对莉娜如此说。之后他便遇到了那个女生和她的手下。

而在她逃回到费马恩岛的路上……一颗子弹。

莱茵哈德将脸埋进双手。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复活一个人?”

“有可能的。传说凤凰起火而尽,又自灰烬中重生,因此被称做不死。我们正在实施的这个计划……”


浮雕般的黑色鹰头和火漆就是他盖上的。是的,早在普罗修斯时代他就是The Williams Group的董事长楔进血族内部的一颗钉子,他就是The Williams Group的代表,他就是莱因哈德·特里斯坦·欧根·海德里希。

也是蔷薇亲王从希特勒身边带走的人,是被年轻的董事长小姐的祖父看中的人,是海因里希公爵。

他不属于任何一方,他又是任何一方。他是军火巨头的代表,是人类军方的间谍,是血族军方的将领。

“名叫’凤凰’。”他的双唇轻轻呢喃,“莉娜……”

而他之所以参与那个实验,是因为莉娜,那个他最好的伙伴,他始终深爱的女人,像他一样精明强干的,足智多谋的,极富手腕和魅力的,他的妻子。

那便是真正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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