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apter 46 星轨（中）

冷星飞快地在美团上搜出了订餐电话，噼里啪啦一串号码拨过去，不过一分钟就敲定了包厢。辛西娅专注地开车，没有看千汐月，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大雨倾盆，世界仿佛被笼罩在一片昏暗的雾中，将她的轮廓也模糊了些许。

千汐月默不作声地闭着眼，仿佛睡着了。冷星注视着她——她的脑袋稍偏离了身体的正中线，右手撑住尖锐的下颌，钻戒的指环紧贴着她的脸，或许已经压出了一个印子，肘部则抵住车窗边沿。她的左手规矩地放在腿上，手指微微弯曲。冷星知道，这是一个放松的姿势。

但即便是放松的时刻，她依旧坐姿端正，双腿并拢，显出烙进骨血的克制和仪态周正。

手机的震动声响起。辛西娅瞥了眼副驾驶，又收回了目光。千汐月保持着撑住下颌的姿势，左手摸出耳机插在手机上，一只扣进了左耳。

“嗯。”她轻哼了一声。

音量很低，或者说隔音的效果很好，车里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

“嗯。”她又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车子在雨幕中缓慢地行驶着，仿佛一道炫目的光在冲破黑暗。

四点半，收拾妥当的三人抵达了市中心的海底捞，冷星下单的菜品已经一样不少地摆放在包间桌上。鸳鸯锅滚开了，一面是乳白色的汤，另一面则是红油油的辣椒。千汐月的目光在扫过辣椒时不由自主地颤了一瞬。冷星看在眼里，不由得低笑出声。

“没事的，亲爱的。”冷星拍了拍她的肩，“专门点的鸳鸯锅，你可以吃清汤的那一半。”

“我看呐，还得差遣服务员小妹拿一把叉子来。”辛西娅勾着唇角，冲着千汐月转过脸去，毫不客气地揶揄道，“好方便她配合勺子一起使用。小蔷薇不会用筷子。”

千汐月不羞不恼，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带了丝笑意：“好啊。”

这让辛西娅不禁有些怀疑她吃错了药。不怼她的千汐月就跟不宠溺冷星的千汐月一样，假得不太正常。她可能是找了假闺蜜一起吃火锅。

她没注意到千汐月恍惚间失神的目光，就像三魂七魄没定好，一不小心给飘走了。

不过很快，涮肉的香气和热腾腾的辣椒气息升了起来，并且四处蔓延。千汐月的三魂七魄一下子被难以忽视的辛辣气味拉回躯体，并且不安地颤动了一下。她低头嗅了嗅袖口。衬衣是新换的，这会儿已经沾上了火锅特有的调料味，浓郁霸道的力度将手腕上淡淡的香水味逼得四散逃窜。

幸好外套早已被服务周到的店员罩了起来。

她望了眼冷星和紧挨着她的辛西娅。两个人都是辣椒爱好者，都是肉食动物，吃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风卷残云。已经倒进去了两大盘肉，可这会儿渣子都没剩下。辛西娅低着头猛吃，肉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盘子中迅速消失，一盘小山很快就见了底。冷星则边吃边喝，大概半个胃都被冰镇碳酸饮料填满了。

她静静地坐着，执起汤匙，舀了一小口汤送到唇边。千汐月生得唇红齿白，又仪态优雅，看她吃饭绝对是一种享受——就像欣赏精美的艺术品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的上臂会动。而且，除了上臂，她其余的身体部位都可以纹丝不动。

一块肉落到她面前称了少许香油与芝麻酱混合物的碗里。千汐月本能一惊，顺着那动作的方向望去。

冷星的筷子规整地摆在盘子一侧，旁边放着少许牛肉卷。她拿了新的筷子，从刚刚煮沸没多久的清汤锅里捞出了煮得恰到好处的食物——清汤锅沸腾了一分钟，刚好足以杀死常常残留于牛羊肉上的布氏菌，又不至于让食材变得太老。肉卷的纹理分明，瘦肉居多，肥肉只带了少许，是千汐月喜欢的比例。

是的，红油锅沸腾得快，所以冷星和辛西娅已经享用了一番。清汤锅刚刚烧开不久，冷星却掐着点，仿佛头顶也长了眼睛。

“吃吧。”漆黑如墨的瞳仁注视她，里面漾着一丝笑意，“应该刚刚好。”

“嗯。”千汐月用叉子叉起那块肉，放到口中细细咀嚼。她回了冷星一个浅笑，“谢谢。”

“谢什么呀~”冷星捏了一把她的脸颊，执起那双新筷子，夹了新的肉卷喂给千汐月，“张嘴。”

闪光灯一闪，虐狗瞬间被辛西娅抓了个正着。

“就说小蔷薇刚才一点儿都不气呢。”她饶有兴味地睨视两人，手指轻轻敲着拍子，“原来是这~样~啊~”

千汐月也不解释，丢给她一个“不然呢？”的表情，十分淡定，一点都没有伤害单身狗的自省觉悟。

冷星凑过身去看她和千汐月的虐狗罪证，忍不住笑了起来。千汐月难得这么乖巧，不再是日常那副高傲冷漠的样子，倒是像等待主人喂食的宠物一样，眼神专注地凝视她，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可以发给我么？”

辛西娅比了个ok的手势，点下发送键后，一如既往地大快朵颐着，成功ko掉第三盘肉。

冷星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那首千汐月演奏的小提琴曲，前面有几秒空白。她扫了眼，很快接起了电话，应了几声后，对着其余两人简短道：“外卖。”

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她很照顾你。”

“嗯。”千汐月点点头，放下餐具，注视着辛西娅，“一直如此。”

“但是……”辛西娅的眉蹙起来。她没有说完，但千汐月已然明了。

“我没有选择。”

话音刚落，千汐月的手机也震动起来。她瞥了眼上面的号码，站起身来。

“这里有摄像头么？”

“卫生间没有。”

“回去接个电话。”她不紧不慢地走进卫生间后，动用了瞬间移动。

辛西娅注视着她消失的身影，静默了几秒。她收回目光，打开那张抓拍的照片。画面上的两个人从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尤其是千汐月，是她几乎久未见过的模样。

汤汁翻滚着，升起的蒸汽氤氲着她的脸。一片模糊，她的表情也让人捉摸不透起来。

不过几分钟，冷星就回来了。她拎着一个精致的纸盒，然后放到了千汐月的座位前。

“千汐月呢？”

“回去接电话了。”辛西娅放下手机，“可能是公事。”

不然她也不至于如此小心谨慎到专门询问她是否有摄像头，然后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接听。

“也是。”冷星点点头，“能感觉到最近不大太平。”

“这里的治安还是不错的。”辛西娅漫不经心地与她聊天，“我去过很多地方，治安状况很差，乱得一塌糊涂的’大有地在’。”

“之前我也觉得这里还不错。”冷星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最近真的很怪。应该说我从第二个学期以来，基本上没怎么安生过。光是公交车事故就碰上两次，出去吃个饭也能搞得室友把手机丢了，还有郊游之类的。感觉把千汐月折腾得不轻……唉。”

“小蔷薇不会介意。”辛西娅躺进沙发，看起来坐没坐相，“她处理过比这些棘手得多的事情。”

“虽然知道她不会介意，但是看到她为此担惊受怕，也不是什么好的情绪感受呐。”冷星等了片刻，见千汐月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动手拆开那个纸盒，“因为怕她吃不惯火锅定了份蛋糕。我……不是很清楚你的口味，当时你也不在，所以挑了店里的招牌款。本想等她回来再拆的，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她还得处理公事。你要不要尝尝？”

“好呀！”辛西娅接过纸盒，拆开后挖了一小勺，“哇哦！一级棒！哪家店？我有空要去挨个品尝。”

“就是我打工的西点店啦~”冷星放松下来，“纸盒上有店名和地址，会员还可以免费配送呢。”

辛西娅扫了眼地址和电话：“嗯……明天下午茶确定了。”

冷星看了一眼表。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千汐月依旧没有回来。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千汐月刚才跟我讲，你曾经做过很多次志愿者，也捐了很多钱。后来因为一个机构负责人指责你为什么穿昂贵鞋子而不是把对应的钱捐出来后，你追加百倍捐款却再也没有捐过钱。”

“是真的。”辛西娅微笑。她放下蛋糕，夹起一小块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她开口道，“小蔷薇不会编故事骗你玩的。就算她会骗任何人，也不会骗你。”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冷星急切道，“方才在医院里，我见到一个白血病小女孩特别可怜就想救她，千汐月和我……算是有点争执吧。不过最后她还是满足了我的心愿，然后讲了这件事给我听。”

“嗯。”

“所以我只是忍不住想求证下，原来你真的会去做慈善？”

“为什么不会呢？”辛西娅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慵懒地缩在沙发里，“无非我的出发点和人类不一样罢了。你们觉得是做慈善，实现自我价值……或者，商人赚取个好名声之类的。而我的想法可能类似于见蚂蚁盖窝挺辛苦的，闲得无聊帮帮忙。”

“那倒是……嗯，血族眼中弱小的人类。”

“小蔷薇不想插手再正常不过了，冷星。”辛西娅语气变得认真了些，“人类分喜欢管闲事的，和高高挂起的两种，当然不是极端的非此即彼，而是像一个光谱一样，从极端的喜欢管闲事到极端的高高挂起。血族也是一样的。”

“我可能属于相当喜欢管闲事的……不是别人的私事而是有点路见不平就出手那种。”

“我是属于兴致来了管个闲事玩玩，没兴趣眼皮都不抬那种。而小蔷薇可以算得上是极端高高挂起，非常不喜欢管闲事的那类人。我相信很多人会指责她十分冷漠，事实上，她确实如此。不过冷星，你想一下，像小蔷薇那样需要操心很多大事的人，大多数时间是非常疲惫的，疲惫到对于周遭的大多数事情都想两眼一闭眼不见为净的地步。”

“中央军委主席？或者国防部长那样？”

“她所度量的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所以一个普通人于她而言，的确轻如鸿毛不值一提。当然……”她拖长语调，“因为你，那个人才会重要些许。只是因为你想救。”

“但是她不想啊。”

“与其说她不想救，不如说她根本不关心。重点并不在于这个人的死活，在于你作为一个普通人会对那种困苦感同身受，而小蔷薇鲜少会有这种感觉。至少她所烦恼的事情，普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机会思量。冷星，正如你说，你相当喜欢管闲事，以你的个性，下次出现呢？下下次出现呢？”

“是，她是这样说过。她说，如果终有一天我所要求的超过她的能力，那我并不会记得之前一切，甚至会怨恨她。”

“这就是重点所在。冷星，小蔷薇不在乎无关紧要的人是死是活，但是在乎你的看法。这一次只是金钱，她无所谓。可如果有一天，你想救的人需要她用政治利益交换呢？你想过以小蔷薇的个性，她会妥协么？”

“能妥协也就不是千汐月了。”

“不，正因为是她，有可能会妥协。”辛西娅放下杯子，“在失去你和失去颜面上，她很可能会选后者。而她不想失去颜面。”

“所以一开始就断了我的想法咯？”

“算是吧。很显然，这一次并没有那么顺利，日后你提要求时也会为她考虑她到底能不能做到了，不是么？小蔷薇是很强大，但她也不是万能的。所以她不会管闲事，因为她没那么多精力去管。”

辛西娅抽出一支烟，手指顿了下，最终还是放了回去。

“至于我，一身轻松，百无聊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多少顾虑。我去做志愿者，和我四处游玩，本质上没什么不同，都是体验生活。这就是我和小蔷薇最本质的区别——她承担的责任远远超过我。”

“那为什么……好吧，虽然我也知道不太可能实现……不过，为什么你可以四处游玩体验生活，而她却要常常忙碌于处理公文和召开会议呢？按理来说，四代的血族是社会的金字塔顶端，只要她想，一声令下，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她就不能放手让自己不那么累么？”

“不是每个人都有掌控大局的能力的。”辛西娅的尾音略微上扬，仿佛在笑她无知，“何况，我有兄长庇护，而她不一样。我的乐趣在于体验生活，而她追求的东西很多。你有非常怨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么？你有非常危险的敌人，时刻想要将你除之而后快么？”

冷星摇摇头。

“她有，而她却不能。平民百姓总以为身居高位就可以为所欲为只手遮天，却忘记在权力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于一手结束战争，建立起血族新秩序，开启了宪政时代的蔷薇亲王而言，任何东西，都不会有维护政治遗产重要。那是她自愿选择的道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

“所以，个体于她，实在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是么？为了大局，牺牲一些个体，哪怕是……”冷星的喉咙哽住，她实在不想说出那个句子，“也无关紧要么？”

辛西娅无言，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千汐月忽然出现在她们面前，晃了晃手机：“公事。”

“了解。”冷星摊手，“给你定了你最喜欢的蛋糕，快吃吧。”

“好。”她伸手去拆那纸盒。

忽然，地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红油汤漾了出来。

Chapter 26 意图

在这世上，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来达成想要看到的改变。

——辛西娅·派赛斯特·勒森魃

“我去看看。”冷星首先坐不住了。

“冷星。”千汐月伸出一只手拦她，迅速制止道，“不安全。”

“你留下陪她，我去看看。”辛西娅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后离开座位，“感觉不是什么大事。”

“快去快回。”千汐月拆开了纸盒，扫了一眼后，手又收了回去。

她没心情。

蔷薇亲王本就比常人谨慎，何况最近层出不穷的意外状况早已让她的神经高度紧张，以至于成了惊弓之鸟。她不在意明枪暗箭向着自己，却担心脆弱的冷星会因此受伤。

这会儿她的脸上就像是浮起了积雨云，面色格外难看。剪水双瞳不复以往的平和，闪着凶光，仿佛下一刻她就要撕碎什么一样。

“千汐月。”冷星呢喃着，试图用温言软语平息爱人暴躁的情绪，“没事的，或许只是什么小意外。”

她伸出手去，将千汐月僵硬的指关节握在手心。

“意外？”千汐月挑眉，冷冷道，“未免太多了些。”

她冲着门做了个向外挥手的手势。冷星惊讶地看到空气中有几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显影，动作整齐划一地奔出门去。

“就这点儿地方你都能藏一群保镖？”她本以为千汐月不会希望有人打扰到私人时光。

“时局动荡不比以前。”千汐月的指关节松弛下来。她翻转手腕，捉住冷星的手，长指包裹起来。另一只手则迅速地发了几条短信，然后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红油慢悠悠地流过来，冷星眼疾手快地抽了几张纸巾丢过去，终于遏止住蔓延势头。千汐月左手握着冷星的手，右手在桌面上轻轻敲打，钻戒折射的光芒随着动作晃来晃去。

“几分钟了……辛西娅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她欲挣开千汐月探个究竟，没想到对方握得更紧。

“宝贝儿，别去。”千汐月一把将她拽回来。冷星因为她使劲太大跌到她的怀里，整个人都埋了进去，鼻尖刚好磨蹭着她的锁骨，“我派了人手。如果辛西娅和他们都不能全身而退，那你就更不能随意出去。”

“那是你朋友！”淡淡的香水味飘进鼻腔。冷星原本都要被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安抚下来，却在听到这番话后忍不住吼了出来，她怒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血？”

“没有人比你更重要！”千汐月的神色可以称得上狰狞。冷星望着她杀人一般的表情，油然而生的怒火瞬间熄灭。

她在害怕。

“没事的，你不要……”

“我回来啦！”辛西娅兴高采烈地推门，举着几根糖葫芦献宝似的晃荡过来，“附近煤气爆炸而已。不过刚刚碰到了非常棒的糖葫芦！”

千汐月舒缓下来，仿佛绷紧的弓弦终于有了松弛的机会。不过冷星显然不像她知道并非针对自己或者爱人后舒了一口气。

“煤气爆炸，而已？这么严重的事情！”冷星语调上扬，声音有些尖锐。她挣开千汐月，开始找手机准备打急救电话，“会死人啊姐姐！”

“但是现场没有死人啊。”辛西娅咬下一个山楂慢慢咀嚼，翘着二郎腿，一点都没有血族贵族的优雅仪态，“只是一些人类被气浪掀飞了。我打完急救电话才去买糖葫芦的。你要不要来一个？”

冷星摆摆手，一脸凝重。

“小蔷薇？”

千汐月连平日最喜欢的甜点都弃之不顾，何况是其它零食？仅有的一点陪冷星吃饭的兴致被突发事件破坏得一干二净。只不过看辛西娅一脸期待，她姑且接下，放到一边：“我一会儿再吃。”

“真的，可好吃了！”辛西娅感叹道，又咬了一个山楂，嘎嘣嘎嘣嚼着糖衣，“上次在公园碰到这个买糖葫芦的人，我买了一串吃掉后，感觉简直是魂牵梦萦！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葫芦。后来碰到几次我都买了不少，只是最近没怎么见到……”

“等等！”冷星连忙出声。她忍不住皱起眉，“你说魂牵梦萦？难道你不吃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么？”

“没错！”辛西娅已经开始嚼第三个山楂了，满脸陶醉，看起来仿佛在吸毒。

冷星心里倏忽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拿过一串，咬了一小块糖衣：“为什么会有淡淡的苦味？”

“嗯？”辛西娅不明所以，学着冷星的样子只咬了糖衣。可惜她敏锐的味觉早已被山楂的酸味麻痹，自然没有察觉出来。

“千汐月。”冷星把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她，“你味觉比我敏感得多，你尝尝。”

千汐月想都没想，就在冷星咬过的地方来了一口：“有，只是很淡。”

辛西娅已经把一整串糖葫芦吃得一干二净 拿起了第二串。

“我怀疑……”冷星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眼镜，正色道，“里面有大烟壳。”

“啊？”辛西娅炸了，忍不住骂了一句，仪态因为气愤而荡然无存，“神经病吧？往大烟壳里放糖水……不对，往糖水里放大烟壳？！气得我话都不会说了。”

“我特别喜欢吃火锅，你知道。”她看了眼千汐月，对方点点头，“小时候，我发现一家铜火锅超级好吃，我也很迷恋那个辣椒。怎么说呢，现在想起来就是，香得不太正常，就跟辛西娅说的，吃完后就有种魂牵梦萦的感觉，不吃就浑身不舒服。在有次我连吃了三天那家火锅后，我父亲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辛西娅丢开糖葫芦，目光中有丝惊恐，仿佛糖葫芦是炸弹，随时可能把她炸得粉身碎骨一样。

“他发了很大脾气，但是我就跟着了魔一样。我父亲这个人是很典型的伪君子，能看到他发那么大火，真是难得。他火冒三丈地知会了工商局的朋友去查，结果在那家铜火锅的调料里发现了大烟壳。我当时蛮惊讶的，因为我知道鸦片会上瘾，大烟壳只是作为中药材使用，怎么能加到食品里。”

“然后呢？”辛西娅一脸好奇。

“然后，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我去中药店买了一丁点大烟壳尝了尝，还熬了汤加进去试了下，发现可以提味，确实能让人上瘾。因此我记住了大烟壳的味道——就是刚刚在糖衣里尝到的那个。”

“太可憎了。”辛西娅感叹道，拍了下桌子，“我还给他创收了不少。”

“人类还真是……”千汐月的脸上掠过一丝嘲讽。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干啊！”冷星赶紧努力扭转两个血族对人类的恶劣印象，尽管之前也好不到哪儿去，“像我作为一个西点师不就很正常吗？我可没做过这种事情啊！其实放大烟壳只是某些黑心小商贩会搞的伎俩罢了，毕竟他们利润微薄，指着这个挣钱呢。虽然说这种旁门左道很让人不齿就是了。”

“我感觉受到了侮辱。”辛西娅干巴巴地说，“本来发现了很好吃的东西分享给你们，然而……”

“没事没事～”冷星连连摆手，“这不是你的错呀，你也是出于好意嘛。而且我发现了对你也好呀，吃大烟壳会上瘾的，只是危害不会有吸食鸦片那么大就对了。既然没什么事儿了，我们要不……继续吃？”

千汐月哭笑不得地望着冷星就像幼儿园老师一样循循善诱，跟哄小孩似的，试图让辛西娅摆脱这件事的阴影。

她低头扫了眼自己和冷星各咬了一小块的糖葫芦，然后把它放到一旁，继续拆冷星订好的外卖蛋糕。小心翼翼地将它端出纸盒，千汐月切了一小块。

被煤气爆炸事件一搅和，蛋糕已经没有之前刚烤好的时候那么热烘烘的了，不过味道依然正宗。

千汐月边吃边看手机上那群保镖反馈给她的消息：“意外事件，一切正常。”

她舒了口气，切到邮箱，给董事长小姐回了一封邮件：“董事长，我已经表达过我的意见，那就是不赞成这个研发计划。如果董事长执意为之，请自便。我将拒绝参与相关事宜，且不会对此给出后续意见和建议。”

回复很快就来了：“亲王殿下，是出于种族立场才做出的决定么？”

她抬眼望了下沉浸于火锅美味的闺蜜和爱人，继续回复：“是由于其危险性不亚于在斯布林格地下进行的项目。我不希望皇冠重工因涉及跨物种杂交的生化兵器研究而被政府追责。而且，这项计划需要大量资金投入，而目前我们损失惨重。”

“事实上这个提议来自于M.U.N.，亲王殿下，你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大洋彼岸，董事长小姐坐在她位于摩天大楼顶端的豪华办公室内，正了正自己的丝巾，然后坚持劝说，“虽然这项研发计划难度巨大，但是一旦成功，将给皇冠带来巨额的利润。而且M.U.N.愿意承担全部研发资金，可谓是无本万利。”

“这会激怒那一方。”千汐月想起了在非洲进行的狼人相关基因灭绝试验，以及由此引发的埃博拉病毒疫情，一时间感到肩上重负沉若泰山，“时局动荡，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好吧，既然亲王殿下的态度很坚决……”塞琳娜端起杯子，将半杯咖啡全部纳入腹中，“那我稍后将出面拒绝M.U.N.。不过他们提出的新一代中子武器的研发……”

“感谢你的支持，董事长。对于后者我没有意见。”千汐月敲完最后一个字，觉得眼皮沉重，只想好好睡一觉。

于是她靠着椅背睡着了。临睡之前，她没忘记给手机锁屏。

冷星和辛西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顺带用眼角时不时观察一下千汐月——她极有分寸的动作，低下头在手机上敲打时的专注神情，以及微微抿起的嘴唇。她想，千汐月所面对的，大概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吧。

她猜对了，只是她并不知道，千汐月在竭尽全力地阻止一场灾难的降临。

而此刻，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