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Chapter 77 假面（下）

冷星静默了几分钟，只是望着千汐月。千汐月也不再言语，迎向她的目光，想要从其中看出什么，然而那双眼睛如深不见底的井，一片漆黑，毫无生机。

“你的谎言很拙劣。”冷星撑起自己的伞，终于打破沉默，“蔷薇亲王，你并非多话的人，完全没必要浪费那么多口舌来和我解释……不，准确来讲，是糊弄我。”

千汐月弯了弯唇角，眼神轻蔑，似乎在嘲讽她。

“毕竟做了这么久情人，嗯，姑且用这个词来定义之前的关系好了，我比很多人都了解你是什么人。如果我不重要，你不会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解释？解释什么？既然是不重要的宠物，随手一丢就可以，用不着解释。”

她向前跨了一步，目光灼灼道：“在没有用的人身上，你可是一点精力都不舍得浪费呢。假如你确实打算丢掉我，那证明我其实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处了。费这个工夫，要么，你还喜欢我，这些都是编造的谎言，要么，你确实不喜欢我，但知道有一天可以利用我。”

千汐月依旧没有回应她，维持着之前似笑非笑的表情。

“如果是利用的话，你完全没必要那样侮辱我，而是继续哄着我就好了，直到什么时候用掉，然后直接随手一扔。你大概是准备发动战争了吧？以你的手段，瞒住我很长时间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你没有这么选。说实话你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恶劣，你不是我，没心思去逗别人玩。没有用的东西，就像垃圾一样一脚踢开就好了，蔷薇亲王，你就是这种人而已。我和你也没有仇，你也无需羞辱我来获得快感。”

冷星忽然间笑了，语气却十分冰冷：“所以，全都是谎话。做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情，还指望不被看穿么？呵，恋爱游戏结束了，你留了无奖竞猜解谜游戏给我，进行了有那么五分之一了吧。现在又到了赌博游戏时间么？你想和我玩什么呢？俄罗斯轮盘赌么？”

“这不是游戏。”千汐月恢复平静，“回到现实吧。”

“赌博而已，蔷薇亲王，我们都在赌一个前提，那就是你在乎我。我要凭借这个前提，看你忍心伤我到什么地步，而你，知道我怎么想，为了证明你不在乎，会使出种种手段。无论是否认关系也好，性的羞辱也罢……这其实没什么意思。你知道的，这不是物理伤害。”

蝉鸣声震耳欲聋，暴烈的阳光打在冷星脸上，映出她瞳孔里冷静的疯狂。

“你敢不敢和我赌这个，蔷薇亲王？”冷星从包里掏出一把匕首，横在自己脖颈处，“你想赢我，想让我信之前都是恋爱游戏，我只是你的宠物，你现在玩腻了准备随手一扔是么？好，来吧，别编造那些拙劣谎言了，玩点刺激的吧。”

千汐月心尖忽然一片冰冷。

“我赌你，不敢真正伤到我，比如砍掉我一只手这样无法恢复的物理伤害。”冷星耸耸肩，“你或许懒得做，不过，你会放任它发生么？”

她低头瞥了一眼左手的戒指，然后抬起头瞪着千汐月：“放任不管等于你不在乎看我受伤，和你亲自动手呢，没什么区别，除非你阻止，也就代表你害怕我受到不可逆转的物理伤害。这就像面对胖虎殴打大雄的游戏，你没有中立选项，不出声等于帮助胖虎。那么，蔷薇亲王，你会赢我么？”

“我没有赌博的爱好。”千汐月抱着双臂，神情十分冷淡，“如果要赌，没有人可以赢过我。”

“哦，是么？”冷星扯了扯嘴角，“虽然我没有读心术，但是呢，我觉得这次输的人是你哦。虽然这做法挺冲动，不过想告诉你，没有我不敢拿来赌博的东西，包括性命。”

她猛地挥刀砍向自己的脖颈，眼神决绝毫不留情。她知道千汐月能看透她的所思所想，而她这一次全部的念头都是不惜性命和对方赌博。

铿的一声，金属撞击带起风声掠过耳畔，冷星握着的匕首被一柄长剑击开，力道大到震得她手腕都微微发麻。

赌赢了！她左手攥成了拳头，用力朝后一挥，像在庆祝胜利。

“很有趣么？”千汐月收起伞，朝她一步步走来，不急不缓，正如她的语速，“人类女孩？”

她卸掉了伪装，银色长发随风飞舞，一双猩红的眼瞳就像浸透了鲜血，死死盯着冷星。

“我和你赌。”长剑回到她的手里，剑尖垂向地面，“赢的人还会是我。”

慑人的杀气迸发出来，铺天盖地冲着冷星奔涌而去。冷星从未见过她有如此可怕的神情，一时间愣在原地，只是握着那把阿萨迈的杀戮利器。

“这匕首用来置人于死地。”千汐月一字一句道，“而不是玩过家家赌博游戏。”

她抬起手腕，一剑挥出，冷星的脸颊裂开一道血口，疼得她忍不住皱眉。

“你想和我玩轮盘赌游戏是么？”千汐月抿紧嘴唇，再一次扬起银月，“我成全你。”

又一剑掠过冷星，这次出血的是肋骨处。她知道千汐月没有用力，力道拿捏得十分精准，不会对她造成真正不可逆转的伤害，只是皮肉之苦免不了了。

“你说得没错，如果你没有利用价值，我当然不必讲这样多废话。”千汐月紧盯着她，语气森然，就像一条准备发起进攻的眼镜蛇，“我觉得你希望我给你一个交代，所以我如此做了。既然你想要挑战我的耐性……”

她挥出第三剑，砍在冷星手腕处，直接卸掉对方的力道。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冷星捧着受伤的手腕，表情痛苦，但依然眼中狠绝。

“我成全你。”她重复道。

“来啊，蔷薇亲王，只是开胃菜吧？”冷星嘲讽她，“你到现在都不敢真正伤到我。利用价值么？到底是哪一种利用价值，我没有读心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利用价值可是个定义很广的词，情感价值也算哦。”

“如果你没有利用价值……”千汐月逼近她，阴影笼罩下来。剑和伞都被她丢在一旁，她双手空空，眼中只有冷星，“我今天一定会杀了你。”

她左手捏住冷星的下颌，右手攥住对方肩膀，不再小心翼翼，而是粗暴至极，让冷星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然后，她低下头来。

一个暴虐的吻压下来，让冷星喘不过气来。千汐月血红的双眼里充满愤怒和恨意，就像铁幕落下般令她窒息。千汐月张口便咬破了她的嘴唇，还故意碾过裂开的伤口，带来火辣辣的痛意。

“你以为我不敢么？”嘴唇分开的刹那，她听到千汐月压抑的声音，近乎是沉闷的咆哮，“你以为我不敢和你赌么？！”

令人窒息的吻又一次坠下。冷星被她弄得严重缺氧，几乎要站立不稳，若不是千汐月死死攥着她的肩，她一定会跌倒在地。

“别试图再挑战我的耐性。”千汐月放开她，手指勾了勾，银月回到手中，“我从来没有输过赌博游戏。”

冷星没有发觉，千汐月在靠近她时对她用了催眠术。

“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我没有虐待的癖好。”千汐月将银月横在她脖颈处，只需要稍稍使力，便能割破她的颈动脉，“但是，你一定要逼我，冷星。现在……信了么？”

她剑尖一挑，血珠冒了出来，汇成一道细线流淌下来，滑进了冷星的衣领。

“你输了。”千汐月宣判道，语气冷得彻骨。

冷星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一般。

“我信。”她低语着，望着双手处鲜艳的血痕，“我信，我全都信，我以为你不敢伤到我，或者你不忍心。我输了，蔷薇亲王，你说得没错，你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我也并不是第一天知道。”

“知道就好。”千汐月将长剑送到唇边，近乎温柔地亲吻剑尖冷星的血液后，银月消失了。她向万里晴空扬起双手，仿佛在渴求一个拥抱一般。丝丝缕缕的银线从她指尖处钻出，飞速织成一张细网，最后化作一层透明屏障笼罩她和冷星，“很可惜你没能亲眼见证让我一战成名的那场战役。敢用性命赌博的人可不止你。”

啪嗒一声，两行眼泪涌出，打在冷星手腕的伤口处。原本变得缓慢的血流速度又快了起来，血液从冷星左手的指缝处落下，一滴一滴在地上开出妖艳的花。千汐月忽然伸出手，掌心处出现一个漩涡，那些滴落的血液就像被强大的力量牵引一般，子弹般朝着千汐月掌心处的漩涡飞去。

“你……这又是什么魔法阵？！”

不止是冷星滴下的血液，甚至连她的伤口处正在涌出的血珠都被千汐月吸走了。她震惊地望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喊了出来。

“既然你不想止血，那这么宝贵的东西我就拿走了。”

冷星感到那股旋风般的能量变得更强了，在她手腕处旋转，就像贪婪的怪物觊觎着伤口处随时冒出的血珠。

“要你管！！！”冷星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脸上泪水混着血水，让她看起来格外骇人，“你滚好不好？！”

她左手暂时放开汨汨流血的右手，伸进包里翻找绷带，抽出后快速在右手处绕了几圈。千汐月划得不深，虽然出血很快，但并不致命。脸上和脖颈处的伤就更轻了，创可贴便足以应付。

千汐月不语，只是捡起方才扔在地上的伞，用手帕擦了擦伞柄处近乎不存在的灰尘，重新举在头顶。

她真讨厌烈日，更讨厌夏天。

冷星处理伤口的速度很快，不过一分钟便在四处血口缠上绷带或盖上纱布或贴上创可贴。见千汐月依旧没走，她面色不善地开口：“既然你不走，好，正好有点事情我要和你讲清楚。”

她掏出钱夹，只拿走了身份证和校园卡，里面还塞着一沓钞票和一打高等级信用卡。紧接着，她用力一抛，钱夹向着千汐月飞去。

“你的东西，全部都还给你。”她皱着眉，语气厌恶，“我什么都不欠你。”

千汐月没有去接，钱夹落在地上，就躺在她脚边。

“你很有钱，没错，我知道你也不在乎这几千万。不过我不会要你任何东西。”冷星冷漠道，“都还给你。”

她拉开背包，扫了一眼里面的其余物品。教科书和纸巾是她的，钢笔还有手机等等全是千汐月送的。连书包本身都是千汐月买给她的。

“你不接也无妨，回去后我都会还给你，包括手机。你送我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要。我送你的东西，随你的便，你爱留着就留着，爱扔掉就扔掉。”

千汐月神情淡然，目光却没有放松。她一直盯着冷星的左手。 只要冷星没有意识到……

“当然，除了一件，蔷薇亲王殿下。”冷星的声音冰冷如刀，“我还给你所有的东西，也请你将它还给我。”

千汐月凝视着她，唇角紧绷。

“我给你什么都无所谓，我的身体，包括花费时间和心思，甚至替你喝毒酒，挡刀枪，我都不在乎。”冷星淡然道，“我爱的时候就是爱，付出理所应当。只是，钻戒还给我。”

千汐月的脸色冷得像结了冰。

“同样的，我似乎忘了。现在我想起来了，这个，还给你。”

冷星伸出左手，试图摘掉中指的蓝宝石戒指，但令她气恼的是，无论她怎么使劲，那枚戒指纹丝不动，就像和她的手指融为一体似的。

“还给我什么？”那双熟悉的蓝眼睛里闪着可以称之为恶劣的光芒，千汐月一脸揶揄地望着她。

“还你戒指。”冷星几乎是咬着牙在揪那戒指，可惜一点用都没有，“既然你决定抛弃作为我爱人的身份，那我一样不会拿你任何信物。”

“摘不下来就戴着吧，我不介意。”千汐月笑得倾国倾城，“戒指这种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

“放心，我迟早会还你的。”冷星几乎是恶狠狠说出来的，“请你也将戒指还给我，那是我给我的爱人的。”

“这个吗？”千汐月从脖颈上解下项链，将那颗钻戒拿下来，放在手心里。

“是。”

“你想要？”她将手心摊开，送到冷星面前，“来拿吧。”

冷星走上前去，试图拿起那钻戒，没想到千汐月的动作比闪电还要快。她猛地收回手去，拳头攥得紧紧的，就像母亲护崽一样。

“这又是什么道理？”冷星瞪着她，“你不爱我了，你决定离开。你刻意强调血族与人类之间的鸿沟，你抛弃我给予你的名字，否定那个身份，即使这种行为于我而言与诛心无异，你不在乎。你不在乎我会难过，你也无所谓看着我受苦，甚至挥剑在我身上留下血痕，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我们不再是亲密爱人？那我拿回我给予爱人的信物有什么问题么？你以为戒指在我心里就和项链手镯之类的其他首饰，想送就送么？”

“可是，送出去的东西何来收回的道理呢？”千汐月漫不经心道，一副懒洋洋的表情。

“别的我都不要，什么都可以给你，你所给予我的一切我会全部还给你。我只要它。”冷星冷冰冰地重复，语气不容置疑，“戒指我只会给爱人，我再说一遍。”

“不想给。”千汐月将那钻戒戴到右手中指，还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我戴习惯了。”

“你！”冷星几乎气急败坏。原本已经波澜不惊的外表被千汐月这近乎“无赖”的行为击了个粉碎，“蔷薇亲王，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恶劣。我们好聚好散不行么？”

“不行。”千汐月的双眸幽深似海，“既然你也知道我是蔷薇亲王，那我便告诉你。我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冷星紧皱的眉忽然舒展下来，她勾起唇轻蔑一笑：“你愿意如何就如何，无所谓了。你的一切，和我无关。钻戒你要戴就戴，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了。”

“嗯。”千汐月点点头，“知道了，还有什么要说的话么？”

“如果你想留着，随你的便。”冷星已经恢复明媚如春的表情，“反正也是用你的钱买的。”

她满意地看到面前那张精致绝伦的脸瞬间一僵。冷星知道，千汐月现在并不舒服。

“你在说谎，冷星。”只不过一瞬，千汐月又恢复了微笑，“确实是用我的钱买的，没错，但你很快又把它补上了。”

“你并不缺钱，亲王殿下，所以为什么呢？”冷星恨声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它而已！”

“价值六位数的戒指于我而言确实不算昂贵。”千汐月慢条斯理地抚摸着钻石，眼神深邃，“这样，我出十倍的价钱向你买下它如何？”

“不。”冷星摇头，“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交易的。”

“一百倍。”

“不卖。”

“一千倍。”

“不卖。”冷星眼皮都没抬，“说过了，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交易的。”

“一万倍。”千汐月就像竞拍场上势在必得的买主，报出的价格一个比一个离谱，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不以为然的口气。

“你有病么？！那是好几十亿啊！”冷星咆哮，“我不要了行了吧！”

“几十个亿？那无关紧要。”惯常的，千汐月式的“无关紧要”收尾。薄唇微微一动，狭长的眼睛眯起，眼神向下投去，浓密睫毛的阴影落在高而挺直的鼻梁上，使那张线条分明的脸格外有立体感。这一系列表情向世人表明，仿佛一切于她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冷星曾经十分迷恋这种千汐月独有的冷淡，然而此刻却异常痛恨。她看着千汐月扬起一抹勾魂摄魄的笑容，忍不住咬紧了牙，“既然说完了，那么……”

压抑的黑色西装倏忽间消失了。长袍和披风将千汐月瘦削的身体层曾包裹，火焰的纹章在她袖口肆意跳跃，艳丽妖娆的蔷薇花盛开在披风一角。

千汐月戴好兜帽，遮住了银色长发，密不透风的黑色将她重新包裹。手指轻轻一勾，玉质的假面覆盖住了整个脸颊。

“再见，冷星。”

蔷薇亲王是不需要那魅惑容颜的，她只需要假面，就连这个头衔所象征的一切，都是全然虚假的面具。

所以，你不必看到了……

她像是无奈般勾了勾唇角轻哼一声，然后转身，毫不在意般随手一挥，顿时爆炸的气浪带着磅礴的毁灭之力迅速冲向四面八方，将所接触到的树木、道路、楼宇……一切一切，全部化为乌有。

狂暴的能量从冷星周身飞速掠过，她甚至能听到那猎猎作响的风声如同刀子。周围一片狼藉，而她本人毫发无损。

千汐月消失了，没有银光。冷星知道，那是因为，她已经是强大无比的亲王了。

她紧紧咬住嘴唇，蹲下身，将那些掉落在地的物件一件件拾起重新放进书包。最后，她垂下眼眸——

千汐月离开的地方，掉下了一枚金色的徽章，在盛夏骄阳下闪耀着灿烂无比的光芒。

权杖花纹冰冷的质感仿佛在高高在上地嘲笑她的无力。

怎么可能一瞬间就不爱了呢？她不过是那个惯于逞强的孩子，从来都学不会千汐月的冷淡如冰，和她那句不以为然到近乎轻蔑的“无关紧要”。

她将那枚千汐月曾经佩戴在心口的徽章紧紧攥住，直到金属锐利的边缘刺进掌心，血珠一滴滴滑落。

散落一地的，不再纯白的，血色百合带着妖娆的色彩，也带着逝去前最后一丝芬芳。

假面之下，你所不见的一切，牵引着，汇聚着，最终流淌成河，共赴那命运最后的终点。

永别了。

再见，再也不见。